段家夫婦目送魏夫人的馬車走遠後,又匆匆回來找荊軻。


    他哪裏還會留在原地,早就跑到段靈兒房門外敲門去了。


    兩人在門口嚴肅地開小會,段靈兒要帶他私奔。


    “今晚就走!”


    她很堅決,轉身回到裏間開始收拾東西,挑揀衣服,邊挑邊說:“咱們把金餅都帶上,再帶幾吊錢零花,早就說了要買車,你看你,拖拖拉拉的,今晚不就能用上了?現在隻能去店裏過一夜,明天一早就去買車,不,買馬,兩匹快馬,能跑多遠跑多遠。”


    荊軻知道她說的是氣話,抱臂靠在門框上,看她忙忙碌碌的身影,頗覺有趣,輕笑道:“沒到那個地步,不用走。”


    段靈兒抱著一團衣服忽然停住,又把衣服一摔,氣衝衝地走來:“說得輕巧!反正又不是要你嫁,怎麽這種事都賴到我身上?我有什麽好的?幹嘛一個個都非要娶我?”


    荊軻笑笑不說話。


    段靈兒低頭沉默了一會兒,小聲說道:“阿軻,幫個忙……”


    “你說。”


    “快把我給娶了吧。”


    院中風起一陣,輕輕吹動靈兒的發絲,她抬眼看向荊軻,眼裏滿是期待。


    他稍愣片刻,接著後退一步,朝她恭恭敬敬地作揖道:“榮幸之至。”


    兩人真摯相視,目光漸漸融化,從對方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荊軻心裏樂嗬嗬的,私定終身啊,真好。


    段靈兒卻忽然恢複了緊張的神情,用力推推他:“別愣著了,快去收拾東西啊……”


    他站在原地不動:“我們就這樣走了,青禾軒怎麽辦?”


    “不是有尹江和蘇嘉他們照看著呢麽,等小禾長大,他接手就好了啊。”


    段禾苗從隔壁窗伸出一個腦袋:“接手什麽?”


    兩人同時看去:“沒你事。”


    “哦……”禾苗又委委屈屈地縮回頭。


    段靈兒輕拍一下荊軻:“快去啊,不然爹娘來了就走不了了。”


    “走去哪?!”


    段夫人滿臉怒意地走進院門,一路瞪著兩人。


    她就知道荊軻不會對女兒罷手,眼下看著像是要私奔。


    “我們要私奔!”段靈兒高聲道,“不,不是私奔,是光明正大地奔!誰都攔不了。”


    荊軻有點被感動到,滿心歡喜地望著她。


    他是真的不急。


    對於眼下段靈兒被逼婚的事情,荊軻看出段然勉勉強強的不太樂意,猜到應該隻是段夫人一廂情願。


    雖說家裏母親強勢,但父親畢竟是家主,他如果能堅定地擺明態度,那母親再強勢也不好違逆。


    段然那裏有可以協調的空間,問題就是他能不能擺出堅決的態度來刷刷他一家之主的存在感。


    看樣子,曉之以理和動之以情都不見得能讓他突破自我。


    算了,大不了就再當一次壞人,用私生子的事去逼他一下。


    至於魏夫人那邊,六禮都還沒開始呢,退就退了,衛君夫人算個什麽靠山?


    而此時,段夫人聽了女兒的離家宣言,氣不打一出來:“你哪兒都別想去!給我老實在家呆著!還有你!”


    她又指指荊軻:“出去!”


    段夫人對這養子不太敢說什麽重話,養子不比親生,萬一刺激到他動怒,失手傷人,吃虧的可是自己。


    荊軻覺得差不多該合盤托出他和靈兒的事,畢竟她剛才都那麽說了。


    “母親。”他認認真真行了個禮,正要繼續說。


    段然背著手踱步走來,麵色不豫地看了一圈家人,包括扒在窗口偷聽的段禾苗,然後丟下三個字:“都過來。”


    ……


    天色擦黑,主屋裏燭光搖曳。


    段家人沒心思吃晚飯,都餓著肚子坐著,一人一席安安靜靜,誰也不先出聲,氣氛有些莫名的緊張。


    連段禾苗都正襟危坐起來,張大鼻孔忍下一個哈欠,瞄瞄姐姐,又看看爹爹。


    段然把大家都叫了過來,他卻半天不開口,低頭思忖著該怎麽說。


    段夫人輕咳一聲提醒他,他竟被嚇了一跳,抽了下肩,好不容易攢好的話又被嚇了回去。


    荊軻看了眼段靈兒,朝父母的方向恭敬一拜:“父親,母親,我與靈兒的事,二位應該早就知道了,現在便鄭重提出,我荊軻,要娶段靈兒為妻,望父母準允。”


    他額貼手背,說完之後就一直這麽伏著。


    話音剛落,段靈兒也伏身拜下:“請父母務必準允,女兒此生……非荊軻不嫁。”


    荊軻心裏一暖,偏頭看向旁邊,段靈兒也正好看來,兩人視線碰上,會心一笑。


    段然微微張嘴,剛吐出小半個音節——


    “不行,”段夫人斷然否決,“為母與你父已經答應魏家了,怎麽能隨意毀約?荊軻是你兄長,兄妹成婚,那我段家的臉,就要到二裏地外去撿了。”


    段靈兒當即長跪起身:“什麽兄長?他又不是親生的!連姓氏都沒變,為什麽不能成?”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


    “要我嫁人,那阿娘有沒有問過我?都不跟我商量一下就這樣隨意答應別人,那什麽魏公子我都不認識啊,要怎麽嫁?我到底是不是你們親生的?!”


    段夫人豎眉怒目:“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母要女嫁人,女兒豈有不從之理?魏公子是魏國王族,當今魏王的堂弟,也是衛君夫人的堂弟,是他父親的嫡長子,多好的身世,還虧待你了?”


    段靈兒冷笑一聲:“原來母親不是要女兒嫁人,是要女兒嫁身世,來給您二老長臉麵,當初呂家的也是,要我過去做妾啊,你們竟然同意了,要不是阿軻,要不是文信侯離世,女兒……現在就在給人家做小妾!”


    她說著說著情緒激動起來,眼眶濕紅,吸了下鼻子:“行,我知道了,女兒不是親生的,是你們從路邊撿來的!我走還不行麽,我要去找我的生身父母!他們絕不會這樣對靈兒!”


    段夫人心裏震顫一下,氣得發抖。


    當年她十月懷胎,孕吐了整整十個月,生靈兒生得幾乎要昏死過去,坐月子染了頭痛,落下病根,到現在還時常犯疼,女兒居然說出這種話,段夫人心寒,腦中猛然刺痛,難受地撐住額頭。


    荊軻覺得靈兒在氣頭上說得過分了,低聲提醒:“靈兒,別——”


    咚——


    忽然猛的一聲巨響,段然一拳捶在案上,低著頭陰沉道:“不許、這麽、說你母親,給她、賠罪。”


    屋裏眾人同時愣住,半晌沒人說話。


    段然是真的生氣了,段夫人拉了拉他胳膊,他一動不動,胡須微顫。


    段靈兒輕輕吞咽,平靜一下情緒:“父親,這麽久了,您倒是說句有用的話,若是不想讓女兒嫁過去,為什麽不說出來呢?難道真像耶耶說的那樣唯妻是從嗎?”


    段然心裏咯噔一下,皺緊眉毛:“你大父何時說的?他何曾與你說過話?”


    “耶耶給我留了一封信,信裏什麽都說了,說你是怎樣偷拿青禾軒的方子去討即墨王氏的好,母親就是這樣來的——”


    荊軻皺眉拉她一下:“過分了,別說了。”


    段靈兒怒意正盛,哪裏拉得住,甩開他的手:“我偏要說,耶耶還說你是怎樣的敗家毀業,為了自己的私欲背叛了段家,欺負他一個無力下榻的老人,再說,您二位不就是強行結合的麽,還把耶耶給氣癱了,為什麽我和阿軻就不行?”


    段然難以置信地站起身,彎著背一步一步走近她,眼裏充斥著不解與震驚,還有一種受到了背叛的涼意。


    段夫人急忙走了過來,她從沒見過向來溫順的丈夫有過這種神情,心下不安。


    女兒重提舊事,那是段然夫婦不願提起的一段黑曆史,uu看書 .uukansu以為隱瞞就可以忘記,卻不曾想段謙留下了一封信,還不知怎麽被女兒看到了。


    事態嚴重,關係到夫妻二人的羞恥,還有他們作為長輩的尊嚴。


    強勢淩厲如段夫人,此時也不敢出大氣,隻是默默跟在丈夫身後,想攙又無力攙,想勸又不敢勸。


    段然猩紅著眼眶,強壓著幾欲爆發的怒意,肩背顫抖,指著段靈兒。


    荊軻覺得他狀態有點不對,便過來護在靈兒身側:“父親若是累了就早點歇息吧,有什麽事明天再說。”


    段然不看他,狠狠盯住女兒:“明天,明天就給我滾去魏家,有多遠滾多遠!為父再也不想看到你!”


    段靈兒逆反心理頓生,此時什麽也不顧了,隻要解氣,大吼道:“我不嫁!要嫁隻能嫁荊軻!我……我懷了他的孩子!”


    荊軻震驚了,姑娘,人美也不能這麽玩啊。


    他趕緊搖搖頭:“我們還沒……”


    現在說什麽都沒用了,段然已經怒不可遏,他腦中最後緊繃著的那條弦終於斷了,揮起手就朝女兒臉上扇去。


    她下意識地往荊軻懷裏一躲,他當即轉身護住,上臂“啪”的一聲,狠狠吃了段然一記巴掌。


    這掌下了死勁,一會兒估計要青,如果落在靈兒臉上,後果不堪設想。


    “兩個混賬!都給我滾!!”


    段然咆哮著,一拳一拳砸在荊軻後背,“孽畜!孽畜啊!段家怎麽會有——”


    話音未落,他忽感一陣眩暈,捂住頭後退了兩步,然後轟然倒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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