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丘鄉坐落在衛水東岸,是個有山有水有樹林的開闊村莊。


    按照亭長鄭義的不完全估算,這裏有超過一千人,約二百戶的規模。


    所以大概就有二百間左右的農家院。


    十裏一亭,頓丘鄉圍繞著衛水亭分散在田野間。


    亭下設裏,而農村的裏跟城邑中的裏不一樣。


    城中的裏都是整整齊齊有垣牆圍合的,可以稱為裏巷。


    農村的裏沒有垣牆,還鬆散無序,不稱“巷”,隻是作為一個基層的人口管理單位。


    也沒有門牌號,兩百戶人家不算少,乍看之下無從找起。


    但裏有名字,刻在木牌上,豎在小路口。


    二十戶一個裏,按裏尋人,查找範圍就縮小很多。


    看似沒有頭緒的大村落,像這樣一層層分解下來,就不是很難了。


    荊軻掏出幾根竹簡,是他昨天在戶籍庫抄下的八個李山所在的裏。


    還好,八個李山隻分布在四個裏。


    興成裏三個,興安裏一個,興陽裏兩個,興元裏兩個。


    裏的名字大多簡單,寓意要麽用相關的地名,要麽就挑個美好向上的字。


    所以在不同的鄉之間,重名裏很多,而在同一個鄉中則會盡量避免重複。


    兩人抵達頓丘鄉的時候,快到中午了,太陽有毒。


    車前很曬,荊軻讓段靈兒坐進車廂。


    自己在外麵駕車,看見人就下來詢問這些裏的確切位置。


    然後對應著尋找,敲了好多門,排除掉五個李山。


    接著來到興陽裏,這裏住著兩個李山。


    進度比荊軻想象中的要快,正午烈日當空,他便把車趕進樹蔭,停下來休息。


    之前加餐吃了一小頓,這會兒還不是很餓,隻是渴得要命。


    他拿著水囊去農家借井打水。


    段靈兒見外麵太陽那麽大,怎麽都不想出車廂。


    車廂悶熱,車外酷熱。


    然而比起曬黑,憋死可能要好些。


    她就把窗簾、車門全部打開通風,拚命扇著扇子,一邊又看向外麵。


    看著荊軻在人家院子裏暢快地喝光兩大碗水,然後又彎腰打水。


    擼起的袖子下是線條硬朗的手臂,強健有力。


    動作幹練瀟灑,神情俊逸爽朗。


    靈兒扇扇子的速度慢了下來,另一手支起下巴:以前怎麽沒注意到呢……


    荊軻拎著滿滿的水囊回來,朝車門裏伸進手:“把紗巾給我。”


    “嗯?”段靈兒愣了一下,“嗯。”


    她老老實實遞過去。


    荊軻把紗巾疊成小塊塊,澆濕,冰冰的井水讓它瞬間變得涼爽非常。


    “喏,”荊軻笑著遞回紗巾,“這樣就變成冰帕子了。”


    在觸到冰帕子的一瞬間,一股沁心的透涼鑽進段靈兒心裏。


    她把帕子捧在手中,埋下臉,深吸一口氣……


    盛夏的天,沒有什麽東西能比這種舒爽襲人的清涼更讓人沉迷。


    荊軻打開食盒,拿出兩個桃子。


    一個給靈兒,一個給自己。


    “還剩兩個裏,”荊軻靠在車尾啃了一口桃,“興安和興元,三個李山,總有一個是他。”


    段靈兒盯著他的背影,想了想:“如果他不在這三人中怎麽辦?”


    “先去看看再說吧。”荊軻笑了笑。


    如果阿山不在這三個人中,為了青禾軒和段家的安寧,就隻能吃虧貼錢給齊大錘。


    靈兒不想偷拿父親的東西去賣,但那是最快、也是最簡單的辦法。


    隻不過眼下還沒到最後的地步,還有三個李山沒確認。


    ……


    午後,段靈兒敷著冰帕子,在車裏小憩了一會兒。


    荊軻就坐在車門外幫她扇扇子。


    蒲草扇已經很接近後世的蒲葵扇了,不過是交錯編成的。


    扇麵圓闊,扇出來的風很舒服,還帶著蒲草香。


    靈兒睡得也很舒服,一覺醒來都沒出什麽汗。


    不到兩刻的午睡時間,就夢見了荊軻。


    一睜眼看見他坐在外麵給自己扇扇,臉上微紅一陣,揉揉眼睛慢慢坐起。


    “醒了啊,”荊軻笑笑,終於停下手,“那我們繼續找人吧?”


    “嗯。”


    ……


    興元裏排除一個瘦子李山,還有一個李山不在。


    家裏人說他去參軍了,兩年都沒回來。


    那這個應該也不是。


    所以就隻剩下一個,興安裏的李山。


    興安裏很偏,在村子的另一頭。


    荊軻趕著車,穿過一條條土路,繞過一片片農田。


    途中和一輛牛車夾道相逢,對方是個頭發花白的老爺子。


    所以不得不下車嗬馬退行,給他讓路,這可比讓馬前進要難多了。


    還得靠老爺子下來指導,才一路退到開闊的地方,浪費不少時間。


    到興安裏的時候,太陽已經西斜。


    荊軻在路口向幾個結伴回家的農民詢問李山。


    “阿山啊,”一人歎了口氣,往道路後麵指指,“唉,最後一間,掛白的那家。”


    “掛白?他家……”


    那人搖搖頭:“他母親昨天走了,這兩日治喪,可憐喲,連口像樣的棺材都沒有,還不知道怎麽葬呢。”


    “這樣啊,”荊軻點了點頭,拱手道,“多謝了。”


    “你找他什麽事啊?”另一人眯起眼睛打量荊軻,“不會是來要錢的吧?”


    “呃,嗬嗬,”荊軻擺擺手,“不是不是,我是他朋友,好久沒見,來拜訪的。”


    “那就好,唉,阿山這孩子……唉……”


    幾人歎息連連,搖著頭走開。


    荊軻回到車上,朝窗裏低聲道:“應該就是這裏。”


    段靈兒掀開簾子,麵露喜色:“真的?終於可以回家了,u看書 我都快被蒸化了……”


    “誒……找到他是一回事,怎麽說服他又是一個問題啊,他要麽跟我們回去,要麽把錢拿來,我們代他還掉,不過看樣子,”他無奈地搖搖頭,“難了。”


    “什麽意思?”


    “先去看看吧,聽說他母親過世了。”


    段靈兒蹙起眉,點點頭:“我身上還有點錢,當作帛金吧。”


    “好。”


    荊軻趕著車往後駛去,已經看見一個掛著白布的院門。


    忽然,右邊的車輪咣當陷進一個深坑,棕馬驚籲,車身歪斜。


    靈兒在車裏輕“啊”了一聲,沒什麽事,就是車走不動了。


    荊軻連抽兩下馬腚,一匹馬力沒法將車子帶出坑。


    他就跳車,準備去推,一檢查才發現車軸裂了。


    也許是因為兩邊輪子突然出現高低落差而震裂的。


    就算車子推出來,估計也跑不遠,得就近找個地方修。


    他把情況跟靈兒說了,她也下車來看,歎了口氣:“對不住孫夫人了。”


    周圍有居民出來圍觀,與荊軻合力推出車子。


    眾人正在商討怎麽修理,路上熱鬧起來。


    段靈兒看見不遠處一個穿喪服的寬胖身影,也在朝這邊張望。


    “呃,阿山,”靈兒喊了一聲,“是阿山!”


    荊軻一秒回頭,目光鎖定那個胖子,向他招了招手。


    阿山愣在當場,上前一步又停下。


    原地糾結片刻,隨即轉身就跑。


    荊軻見狀,拔腿去追:“阿山!跑什麽?別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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