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博心覺不妙,除去剛開始來拜訪過盧植,這些天確實疏於問候請教,當下也無辦法,隻好硬著頭皮上了。


    再次見到盧植是在偏廳,張郃在崔博身後大氣都不敢出,小心翼翼地跟在後麵。


    “拜見盧公!”見到崔博大禮見拜,張郃有一學一,也隨著他拜了下去。


    “先起來說話。”盧植一如既往的威嚴範兒,他倆也從地上站了起來,盧植沒開口,他倆也不敢坐下。


    “起來罷,我近期嚐聞一趣事。”盧植痰咳一聲,清了清嗓子。


    崔博二人入席就坐,作洗耳恭聽狀。


    “延熹五年,元禮公家中來一不速之客,自稱是元禮公親戚,然後元禮公問他:‘我和你是什親戚呢?’答曰:‘先君仲尼與君先人伯陽有師資之尊。’眾人奇之。”


    崔博暗道不妙,額頭隱隱有汗,一開始他還沒聽出來元禮公是哪位,待後來聽到“先君仲尼”,頓時悟了,原來盧公對我心有不滿呀。


    盧植自顧自地繼續說:“太中大夫陳韙後至,眾人告知,韙曰:‘小時伶俐,大未必佳’,答曰:‘君小時,必伶俐。’韙無以對,麵有尷尬。”


    元禮公名李膺,為黨人領袖,士人楷模,士皆以被李膺接待過為榮,視為“登龍門”。不速之客則是孔子二十世孫孔融,少有異才,“小時了了,大未必佳”的典故便是出自於此。


    都講到這份上了,崔博怎能不明白,盧植與他現在雖無師生名分,但盧植以弟子視之,直言批評有失妥當,就想了這麽個故事教育崔博。


    崔博麵露愧色:“小子慚愧,這幾日有傷在身,疏於請教,盧公體諒。”若不是前幾日燙傷了鳥兒,崔博那必然三天兩頭往盧植家跑哇。


    盧植麵色稍霽,讓崔博張郃二人坐下,也沒問張郃名姓,隻是作側耳傾聽狀,於是乎崔博把當天發生的事說了一遍,隻是隱瞞了其中要點。


    “太平道諸事我亦聽聞,行事皆荒誕不經,符水豈可醫人?我必上報縣君,陳列其中要害!長久如此,恐朝廷威儀日減矣。”盧植聽到太平道人也來為崔博施符水治傷,還挺生氣。畢竟不是那些愚氓之輩可比,盧植沒那麽好糊弄,一眼就看出要害。


    “近日可曾荒廢了學問?”盧植痛斥一番太平道,把矛頭指向了崔博。


    “業精於勤荒於嬉,小子日夜不敢荒廢學業,隻是有其中幾處不明其意,還望盧公指點一二。”


    盧公聞言撫掌大悅:“業精於勤荒於嬉,此言上善,有乃祖《座右銘》之風。”


    崔博也是靈機一動想出這麽一句話,效果果然拔群,剛入偏廳盧植見到他麵色不懌,甫聽此言,撫掌稱善。


    “阿博有何問題,皆可問我。”川劇變臉再現,盧植轉眼就用了較為親近的稱呼。


    從一開始,盧植雖然有注意到張郃,但其並未發問,於是崔博看了看張郃——“近日拜讀《漢書》,有一事不解,敢情盧公教誨,時翟方進為小吏時,性遲為掾吏所辱,後因狀貌被蔡夫奇之,雲其有封侯貌,積年向學,乃至高位。人其重貌乎?封侯骨果有乎?抑或翟方進其真聰敏乎?”說完看了張郃一眼。


    崔博知道此人當然不是因為漢書,而是因為封侯骨的典故。崔博之意,就是盧公您也是慧眼識人的人啊,眼前之人容貌俊朗,骨插邊庭,使千軍萬馬,上佳之相,您咋就沒像蔡父一樣看出來呢?


    盧植此前被征為博士,《漢書》自是通的,盧植道:“易雲: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翟子威好學,幼為小吏,性遲畏縮,蔡父之言非是驚其貌,意在讓其勉勵向學,後其明經向學問,知禮儀道義,通法律而知敬畏,乃至高位。然其好為政爭,黨同伐異,切莫效仿。”,


    盧植不愧是博古通今者,典故章口就萊:“封侯相卻有,昔班超尋相者,相者雲:‘生燕頷虎頸,飛而食肉,此萬裏侯相也。’後超果被封為定遠侯。”


    他捋了捋美須,把目光移到了張郃身上,見其相貌不凡,道:“阿博倒是伶俐,此小郎何人耶?”盧植表情沒有表現出不悅,崔博也鬆了一口氣,心說盧公果然聰敏的不行,一眼就看出來崔博的意圖。


    崔博用眼光狂甩張郃,張郃終於反應過來,直起身子,對盧植一禮:“小子中山鄚縣張郃,見過盧公!”


    “好啊…張郎行止有禮。子曰:‘儒有衣冠中,動作慎;其大讓如慢,小讓如偽,大則如威,小則如愧;其難進而易退也,粥粥若無能也。其容貌有如此者。’張郎其勉!”這句話套在張郃身上有些牽強,隻是盧植見其緊張,出言勉勵其一番。


    “小子必以此言自省,uu看書 .ukanh.cm多謝盧公教誨。”張郃能不能聽出來其間意思崔博不知道,但崔博知道這小子態度挺端正的,相貌也好,盧植沒準真能看上他。


    崔博一見有戲,趁熱打鐵:“張郎家雖貧然不改其誌,欲從盧公習句讀。”


    盧植頷首嗬嗬一笑,就當默認了。


    終於不負崔博絞盡腦汁想出這麽一折,果然長得好看的,更討人喜歡,不似崔博,靠才華吃飯!


    盧植不似別家專精古文經或者今文經,他博古通今,鑽研而不局限,尤善《尚書》《禮》。


    本來請教學問才是正題,張郃求學之事乃是順帶——成了自是極好的,不成做崔博伴讀,聆聽盧植教誨,也不算差。


    崔博表明二人前來請教學問,盧植就站起身來,將二人引進書房。盧植家院子不甚大,裝飾也不華美,書房倒是挺大,瞅那些大部頭,堆滿了整個書房,比之崔博祖祖輩輩所遺之書,也不遑多讓。


    於是乎盧植就抱著一卷《三禮》講開了,《三禮》的內容實在讓崔博興趣乏乏,但又不得不聽——因為盧植的嗓門實在太大了,想不聽都難,隻好硬著頭皮聽講。崔博轉頭看了看張郃,這小子倒是聽得有滋有味的。“咳…”盧植清了清嗓子瞪了崔博一眼。


    崔博就有那麽一種感覺——“有些人上課不聽講不要影響其他同學,因為你耽誤一分鍾,一個班就是六十分鍾。”,現在崔博想起來還驚懼於高中老師的犀利眼神,於是乎趕緊擺正姿態。


    剛說完那勤學精嘻戲荒,轉眼就自己打自己臉,不愧是靠才華吃飯的崔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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