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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予聆引著衛嫤,卻遲遲不願推開那扇門。他站在門邊的那一刻,突然覺得衛嫤的表情很模糊。


    喜或者悲就那麽一刹那,可是她卻都未曾有過,她就靜靜地立在那兒,好像突然被風凍住了。


    頭上柳枝抽出了新芽,嫩嫩地,有些發黃。


    南方的落葉很奇怪,不是秋天凋落,卻是春天飄零。似乎一定要等到新葉長開才行。


    衛嫤手心的兩截斷玉,硌得五指發痛,不知不覺她的唇,便抿成了一條剛直的線。檢閱過去的自己,她總是太草率,有些自信來得毫無根據,到頭來卻是害人害己。錦娘用性命為咒,救活了她,她同樣也可以用自己的性命去救生命中最重的人,可是陰差陽錯,她親手毀掉了這個機會。


    冬去春來,恰恰是三個月的盡頭。齊司南說過,寒咒並不是普通的禁咒,簫琰遲早要走的,那次重創隻不過將這個結局提前了。


    “真是諷刺。”她將手心攤開,“我做過那麽多夢,有的很久,有的很亂,有的很悲傷,也有的……很開心,唯獨沒有與他快快樂樂到老的夢境,我對他,竟是一點奢望也沒有麽?”不是沒有奢望,是真相來得太殘酷,她自己都像是一塊將沉的浮木,遑論是搭救別人。


    予聆沒有回答,他明顯感覺到她的焦慮不安,可是卻不能安慰。有些執念潛伏在心底,是誰也觸摸不到的。


    這就是近情情怯吧?他和衛嫤都一樣。


    “他還沒有死,能吃得下東西,有時候我會喂一些薄粥進去,情況說不得好。也說不得什麽糟糕,我隻能用些藥物吊著他這口氣,假以時日就當如何,就很難說得清了。”身後一抹青衫,高瘦頎長。是樂青照例熬好了藥,送進了庭院裏。他像沒有看見衛嫤似的,小心托著盛藥的瓷碗。推開了那扇緊閉的門。穿堂風卷起低垂的紗幔,拍響了帳頂的銅鈴。衛嫤全身繃緊的神經,隨著那聲輕吟放鬆下來,她抬頭,隻看見一抹清淡的影子。樂青探手撩起紗幔,閃身入內。


    “原本……人到了這種境地是不能進食的,就是你離開那一會,他還不能吃進任何東西,齊前輩的斷言不是沒有道理。一個人不吃不喝地熬下去,莫說是三個月,就是三天都難撐下去,可是他卻做到了……他還活著,雖然說不能說話不能動,但卻沒有停止生長。他的頭發,他的指甲,第一樣都很健康。”樂青熟稔地從被子裏拿出一條手臂。伸出兩指探脈。


    衛嫤心裏很難過,很難過,難過到根本無心追問。此時反反複複,便隻有一個念頭,自己不辭而別,簫琰知道了會不會生氣?說好了與惜祭共存亡,卻又偷偷地跑回了靈州,簫琰知道了又會不會生氣?她聽說他還活著,本來應該很開心,可是當她看見幔帳下如緞麵般流瀉的青絲。她卻隻感到心痛。


    “予聆,幫我一個忙。”她轉身,毫無征兆地掬起了予聆的手。冰涼的觸感令他一怔,低頭時,手裏已經多了兩截斷玉。


    “這是?”予聆睜大了眼睛。


    “替我保管好它,我不能在這兒呆太久,玉煜若是被惹毛了,惜祭城可能不保。”她用力吸了一口氣,猛地轉身。


    “你剛來,就要走?”予聆心情好生複雜,或許,她千裏迢迢來看簫琰,他是該嫉妒,可是當她改變主意的時候,他又忍不住失望。


    “我留在這兒沒用,能多守他一天又能如何?天下沒有第二支‘鳳點頭’,我也不會有第二次重生的機會,與其在這兒等著發呆,不如回做點事情。其實,今天所見的一切,都是有人不問情由自作主張的結果,但好歹說,織雲皇後是簫琰的生母。便是用心惡毒,我又能說些什麽?當初,是他算計了我的未來,但也附贈了一件世間最珍貴的東西給我。”衛嫤回頭望了一眼。就是這一次回望,她才看清了帳裏那張蒼白的臉。


    簫琰沒有瘦下去,與她上次離去的時候差不多,隻是表情更安祥,更平靜。他披散的長發,如流雲漫過,精細娟秀的側影一如往昔。


    “北伐軍裏也許有內奸,目前我還查不出是誰。”她向予聆坦言,跟著腳步停頓了一下,終於向樂青開了口,“樂大哥,你出來一下。”


    樂青小心拭淨了簫琰嘴角的湯藥,起身出門,輕輕合上了門。衛嫤向予聆使了個眼色,兩人頗有默契地向外走去。


    “北伐軍裏有內奸?”予聆揚眉,思忖了片刻,道,“軍事布署並非人人知悉,要查內奸也不難,但嫤兒你一口咬定是北伐軍,未免太過武斷。北伐軍的核心是北營的兄弟,你與他們相處時日良多,應該知道……”


    “所以我才說是‘也許’,畢竟北伐得勝的消息傳過來不可能這麽快,如果不是隱衛身上的軍報泄露,丹塔不可能會知道這些。我現在將丹塔扣下了,但他死活不肯說出接頭人是誰,北夷人都是硬骨頭,他不願說,便是用‘聲煞’也磨不平了,我現在放消息出去,稱玉煜不救北夷王子是因為想獨吞人家的兵馬。但這個謊言擋不了多久,我這一趟來,就是想在玉煜被逼急之前,把內奸找出來,免得夜長夢多。”


    樂青滿心詫異地抬起頭:“你來這兒,竟不是專程為了來看他?”他,指的卻是簫琰。


    衛嫤沒回答,隻掐著手指不說話,就在予聆回頭看她的瞬間,她又恢複了平靜,隻是臉色卻有些發青。樂青大概猜出了她的身體狀況,即刻看了予聆一眼,衛嫤沒理會他,徑直走到前麵去。


    三人進了偏廳,衛嫤已經一屁股坐下了。


    偏廳擺放著一副沙盤,看地形卻是她再熟悉不過的惜祭。沙盤邊放著一碟糕點,卻是她最愛吃的花生酥。


    她的手指從沙盤邊抹過。小心翼翼地拔下了插在城頭上的小旗。


    樂青喉間五味雜陳,隻恨不得將予聆拉出去說清楚才好,可是衛嫤那狀似無意的眼神又像是十足的警告。


    “丹塔現在何處?”予聆見到衛嫤的時候隻有她一個人,也就是說,還有人同她一起押著丹塔來了靈州。


    “有完完約看著,他跑不了。”衛嫤把玩著那麵小旗,回答得漫不經心。見予聆似有疑,才得吐了口氣,道,“小黑蛋坑了我一千顆夜明珠,兼又欠著大梁一萬兵馬,再加上一個常州一個靈州的吸引力,他不會蠢到分不清利弊。”


    予聆沉吟道:“狼子野心,不得不防,小心他反咬一口。”


    衛嫤點頭道:“所以我才沒反對他跟我出來。惜祭城裏懂得帶兵打仗的人不多,他若是留在那兒,才是大大的不妥。我同你一樣信不過他,但卻找不到更好的方法,所謂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他就算不服,也不該是在這時候。”


    予聆放下心來,道:“謹慎起見。我派人去盯著他。”他說完,起身向樂青抱了抱拳,走了。


    樂青喉間一梗,想將他攔下,卻見衛嫤正轉過頭,麵無表情地望著自己,他一愣,倒是錯過了留人的大好時機。


    “咳,衛小姐喚樂某來,究竟是為何事?”他收回目光。似有些尷尬。


    衛嫤道:“你很關心予聆和我的事?對不對?按說,你早就巴不得簫琰去死了,為什麽還能拖到今天?你當真一點也沒想過?”


    樂青沒想到她會突然問起這個。怔忡了一下,才露出一絲苦笑:“你當日走得那樣利落,何必等到今天再來刨根究底?是,若站在男人對女人的立場,我自是巴不得他早早死了才好,至少可以讓予聆那小子少受點苦,但是簫琰……他畢竟是沁兒心愛之人,他這條命有一半,是沁兒的命換回來的,單憑這一點,我就不得不守著他。隻是我萬萬沒想到,予聆他……居然也能接受……”


    他想不到的事情還有許多,例如,他萬不會料到,予聆的轉變,也是與簫琰有著莫大的關係,他以為那是戰場的洗禮,卻不想,是一個男人對另一個男人的啟發,簫琰表麵柔弱婉約,就連說話都習慣地豎起蘭花指,穿上件女裝就是活脫脫一俏姑娘,可他的氣度,他的毅力,他的深沉,卻正是予聆最缺少的,予聆在衛嫤麵前太外露了,一點點事也能鬧得雞犬不寧,他從來沒想過要讓著她,直到某一天起,他真正認識到什麽才叫做包容,什麽才叫做寵溺。


    衛嫤被簫琰那樣寵著的時候,居然還沒能忘掉予聆,這也算是個了不得的奇跡了。


    “我就知道是這樣,所以才走得那樣利落。”衛嫤眨了眨眼睛,眉間露出一絲俏皮,可就當樂青要細細品味這揚眉淡笑之中的含意時,她卻將話題岔開了,“樂大哥,你是神醫,齊前輩也說你有辦法,所以我就不遠萬裏地來了。我就問你一件事,有沒有辦法,將簫琰的命延長到一年以後,至少,等孩子落地?”


    “為什麽?”樂青有些遲疑。


    “不為什麽……你隻需要回答我,能,或者不能。”衛嫤沒說再說下去,她眯了眯眼睛,像隻狡獪的狐狸,“還有,這件事別驚動予聆。”


    雖然是自私了一些,可是也沒有辦法了,如果予聆知道她以性命作賭注,去成全自己的瘋狂,一定不會答應。她將“鳳點頭”交給予聆,隻是為了戒除他的疑心。樂青能不能相信,她沒有把握,但她知道,這個神醫府的傳人曾幫她在自己的嬌妻麵前掩飾了她公主的身份,同樣,她希望這一次,他也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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