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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宮之外是一條長長的甬道,衛嫤跟在兀言昊身後,一路拾級而上。


    甬道兩旁光華四溢的夜明珠照在他雪白的長發上,將那冰霜似的雪白染成上了淺淡的雲彩。


    他長衣曳地,雙足似踏上輕波,裾擺飄動,逸然亦仙。


    衛嫤的腦子裏被兀言昊塞了很多奇怪的東西,許頭念頭糾結在一起嗡嗡地亂,像腦殼突然被打開,飛進了許多蜜蜂。唯一清楚的念頭就是,她要想辦法出去。


    甬道的盡頭傳來了爆炸聲,在山洞裏聽來悠遠而沉悶,腳下有輕微的晃動,卻不算明顯,再走近一點,可以聽見一陣陣人聲喧嘩,有些風聲回響夾雜在其中,所以並不非常清楚。


    衛嫤抬臉望著麵前那白衣白發的人,隻覺得一切都是那樣的不可思議。


    南禹,又是南禹,好像從她重生起,就被置身在這道魔障中不能自拔,命運嗬……看來還真是繞不過去啊……她一邊走一邊胡思亂想著。原先模糊的念頭,慢慢地有了形狀。


    兀言昊走得不快,但衛嫤跟了一會兒就覺得疲憊了,再回頭時才發現身後經過的台階居然有那麽那麽長,那雪白純淨的宮殿早已不知什麽時候消失在背麵的黑暗裏,隻有風聲的尖嘯在深邃的甬道中回蕩。


    “嗬嗬,很久不曾這般熱鬧了。”兀言昊說完,沒等她跟上來,已經消失在路口處。


    她勉強提氣跟上去,直到一腳踩在了粗礪的石塊上,心裏總算多了幾分踏實。


    無數驚詫的目光從四麵八方圍聚過來,投射在她身上。


    她竟沒想到,甬道的盡頭竟是一個圓形的廣場,廣場上已經站滿了人,他們穿著清一色的灰褐皮裘。數一數,居然有數百之多!而她,就站在這廣場的中心,暴露在這些人的視眼之下!


    “大宮主!”


    “大宮主!”


    “……”


    整齊的呼聲從周圍傳來,因為地形的強化,顯得格外震撼,衛嫤呆若木雞地立在兀言昊身旁,看著他伸出兩手做了個平壓的動作,人聲立即收斂,還是那樣整齊劃一。


    衛嫤呆了一會兒才發現眾人看著她的眼神很奇怪。那裏邊有激動,有好奇,有鄙夷。也有恐懼,而且那些身著灰色衣裘的人也不是穿得那樣整齊,雖然是同樣材質的衣料,卻被做成了不同的款式,有些是平庸的短打。有的卻是儒雅的長袍,灰溜溜地一大圈並不十分好看。


    乍然瞧去,兀言昊就像一隻大白兔,帶著一群大灰兔,全都這麽傻站著。


    而她,是這麽多大傻兔當中。唯一一隻母的。


    這種恩遇在碧水塢時她已經感受過一次了,所以再遇上也有了些心理準備,不管此刻內心是多麽澎湃。她麵上都還是平靜的,裝都得裝出個不屑一顧的樣子來。


    如今心裏念叨的隻有一件事,這地下還真有一座城!一座城!


    兀言昊從長袍下伸出了手,示意她挽住,她遲疑了一下。還是照做了。


    就這樣,在眾目睽睽之下。她踩髒了兀言昊的襟擺,蹭花了他的袖口。


    她之前也沒發現自己在地底滾得有這麽髒,挨上了這個通身雪白的家夥才知道厲害。


    她吸溜了一下鼻子,很想在那雪白的袖麵上擦一擦鼻涕,可是這想法還沒付諸實施就被兀言昊掐死在搖籃裏。


    “真髒!你是我見過最髒的姑娘!”他保持著良好的風度,說起話來卻一點也不委婉,明明是他自己叫她挽著的,可以卻不讓她再近一步,衛嫤在他的長袍邊角上踩了幾回,將靴底的黑泥都擦在了上麵,才得甘心。他有些難以忍受地瞪視著她。


    “人呢?”衛嫤伸長了脖子,踮起腳將廣場掃了一遍,沒看見出口。


    那些爆炸聲也不知道是從哪個方向來的,總覺得四麵都有響動。


    兀言昊路過的地方,灰衣人一個個讓開,劈開一道筆直的路,路的盡頭是,黑黢黢的石壁。


    往哪兒出去?她仰起了臉。


    “抓緊了,小朋友。”他垂頭一笑,突然帶起一陣微風,衛嫤剛來得及收緊手臂,就見眼前一花,周圍的人聲驀然消失,等到五感再回來的時候,她已經站在了另一處甬道中間。


    爆炸聲近了一點,她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從頂上傳來,叫的是她的名字。


    是予聆!


    甬道裏有人,看見兀言昊出來,齊齊上前來見了禮,但看向衛嫤的目光也還是同樣的奇怪,好像上輩子沒見過女人似的。


    有些年紀輕一點的,甚至在眼中浮起了一層懼意,衛嫤的目光一到,他們就像受驚的小動物似的,一個個跳開,好像她根本不是個人,而是隻窮凶極惡的猛獸。


    “大宮主,那些人還在上麵不肯走,第三重機關也已經毀了。”一位中年文士模樣的人上前來報,“現在石門都已打不開。”他說完看了衛嫤一眼,又低聲道,“那些人應該是來尋這位姑娘的……要不要放他們進來?”他拿不定主意,說完又低下了頭。


    衛嫤咀嚼著他話裏意思,無意中發現他身後站著幾個年輕的後生,正圍聚在一個金屬管前。


    衛嫤想起在上層石洞裏看到的那塊冰麵,忽然心中一動。


    “能不能讓我看看那個?”她指指那個金屬管。


    兀言昊若有所思地望著她,沒有說可以,也沒有說不行,隻是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頭:“小朋友,你是想出去,還是想我把之前跟你在一起的另外那個帶進來?我一次隻能帶一個人。”


    “我說我想出去,你會讓麽?”衛嫤語氣之中有些嘲諷,站在她左近的那些灰衣少年便又挪遠了一點,似真的怕她。她心裏很不舒服。雖然這兒的人沒有惡意,可就是讓人全身不對勁。


    “那我把他帶進來。”兀言昊的話音剛落,人就不見了。


    衛嫤正還想多說他兩句,卻沒來得及轉頭。她在肚子裏暗罵了一聲。


    “這位姑娘……大宮主他沒有惡意。隻因我們身份特殊,不能就此暴露,他擄你來,不過也是為了我們這些無用之人著想,姑娘莫怪。”那中年文士看著畏畏縮縮的少年們,歎了口氣,“姑娘方才原本有個機會可以讓你的朋友離開,可是現在……隻怕他要跟你一起了。”


    “你的意思是,我以後也要跟你們一起,像地鼠似的窩在這裏?這什麽道理?我在外邊好好的。他把我弄進來,現在又要把我的朋友弄進來!這還振振有詞了?我都說了一百遍一千遍了,我隻是路過。路過!”她看著那平整如故的石壁,就是想不起兀言昊是怎麽出去的,她衝去朝著那牆麵踢了半天,才泄氣地回到了那金屬管前。


    所有人都好像慢了半拍似的,像弄不懂她為什麽要這樣生氣。


    四下裏突然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盯著她,看得她很不舒服,她明明是個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人,可是卻要遭受這樣的目光淩遲,好似站在這裏的她才是真正的怪物。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將問問究竟。卻在這時聽到了喝鬥聲。


    “這東西要怎麽用?”她將眼睛湊上前去看了看,隻見一片漆黑,她一把揪住了不遠處的一位少年。那少年的臉和耳朵立即就紅了個透頂。她沒好氣地鬆了手,惡狠狠地瞪著他看。


    少年麵紅耳赤地上前,將麵前的金屬器皿移動了幾分,又調了個斜度,一切完畢之後。才得又老老實實退回到原位站著。


    另一位少年偷偷地看了她一眼,低聲道:“我沒見過這麽凶的人。女人都這麽凶麽?”


    衛嫤黑著臉湊近那根金屬管,這一次倒是看見了外邊的情形,但因為那麵冰鏡的位置,她卻隻能看見飛來飛去的影子,予聆穿的是白衣,兀言昊穿的也是白衣,兩條影子這樣飛來躥去,她隻能通過頭發的顏色來分辨誰是誰。從下往上看,這打鬥還不是一般的精彩。


    隻看到一陣陣白光閃動,就風聲都變得且形了。予聆身邊還有其他人掠陣,場麵極其混亂。


    那中年文士猶豫片刻,道:“姑娘,他們鬥不過大宮主的,你安心在這兒等著就是,大宮主從不開殺戒,故而不必擔憂。”


    “大宮主大宮主,你們一口一個大宮主,怎麽不說清楚一點,你們究竟是什麽宮,他是什麽主?為什麽要躲在這地上?南禹子民千千萬萬,為什麽一個個都要東躲西藏,這究竟是怎麽回事?”這也真有趣,南禹巫族躲進了深山裏,碧水塢這一支就躲在了一個小山村裏,現在還有個什麽宮的,就窩在這地底……至於那早早因叛族而被放逐的,就潛伏在左相府裏。


    當年聖武皇後鳳耀天下,誰又能想到其族竟會落得如此田地?


    “姑娘既是同族,聽到這個名字理應不會陌生,在下以為姑娘早已經知曉了。”中年文士並不瞞她,“南禹自聖武皇後往下,曾一度四分五裂,就連標秉宗室的段氏一族亦不能幸免,初,南禹以女為尊,以巫命為本命,事事恪守天意指引,卻仍不見興盛之兆,族中漸有人懷疑巫族之言,悖離而出,自成一教,對外稱之為,浮屠宮。”


    “浮屠宮?你們竟是浮屠宮的人?那你們可認識司徒劍?”這一家人不識得一家人,又是怎麽回事?司徒劍收了予聆作徒弟,就沒想到要將這些說清楚麽?衛嫤沒想到這個徒有虛名的師門還真的存在,而且還就在這地底下。那兀言昊是宮主?也就是掌門?他武功那麽高,為什麽要帶著這些人躲在洞底過著這暗無天日的日子?


    她的腦子又一次打結了。


    “司徒劍?這個名字在下從來沒聽過,在下並不是浮屠宮的弟子,在下以及避居此處的其他人多半都隻是被大梁國追殺的尋常南禹人而已。姑娘若還有疑問,大可以向宮主直言。”那中年文士搖了搖頭。


    衛嫤滿心疑竇,卻總抓不住重點,還想問點什麽,一時又整理不出頭緒。


    就在這時,石壁前白影一閃,兀言昊一臉從容地出現在她麵前,手裏,還揪著個人。


    予聆一臉疲憊地掛在兀言昊手裏,繃緊的容顏,在看見衛嫤的刹那鬆懈下來。


    心頭那塊大石終於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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