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東從衛生局出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下來了。


    盡管在醫藥行業裏混了十多年,但沒有在正規醫療機構工作的經曆,所以有很多事情,他是今天才知道的。比如,助理執業醫師是沒有行醫資格的。如果一個沒有行醫資格的人在沒有醫療衛生經營許可證的情況下進行醫療活動,即屬於非法行醫。非法行醫罪視情節嚴重程度,可判處三年以下或十年以上有期徒刑。這些條款都是明明白白寫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之中,白紙黑字,觸目驚心。


    更加令他感到無法理解的是,非法行醫罪的客觀要件中居然有這樣一條:利用氣功行醫,故意誇大氣功的治療效果,或者根本不懂氣功,擅自掛牌行醫,騙取錢財。


    衛生局的工作人員在給他解釋這些時,冷漠鄙夷的目光幾乎等於告訴他,你就屬於這種類型。


    他始終沒有再見到常曉梅,出來的時候,他還試探著問了下,得到的答複是,你看看現在都啥時候了,局長早就下班了。


    他站在路邊,一股從來沒有過的淒涼悄然襲上心頭,情緒壞到了極點。即便被關在看守所裏,他也從來沒有如此的低落,因為心裏還有一絲希望,希望總有一天案子能搞清楚,還可以憑著本事開創一份事業,而現在,他幾乎絕望了。


    氣功,居然成了非法行醫的一個客觀要件,那自己修煉多年的丹陽功和丹陽之火意義何在?鬼王常懷之的神技豈不成了封建迷信?老祖宗傳承了幾千年的東西,在這些管理者的眼中,為啥是如此的不堪呢?


    他舉目遠眺,隻覺前路漫漫,心中一片茫然。


    魏霞已經來過兩個電話了,直到第三次響起的時候,他才無奈的接了起來,不知道為啥,一聽到魏霞那關切的聲音,他鼻子一酸,竟然想哭。


    “你那邊怎麽樣了,那家夥賠了嗎?”他不想談自己的事,於是趕緊把話題扯到了魏霞身上:“那手機那麽貴嗎?”


    魏霞還是一副大大咧咧的腔調。


    “憑啥不賠呀,這官司打到中南海,他也得賠錢。”說完,咯咯的笑了起來:“其實,那手機是我故意扔出去的,就為了讓那家夥也吃點苦頭。”


    天啊,果然是碰瓷,不過,這代價也太高了吧,他想。


    “不過沒都讓他賠,一人一半,我九千三買的,給他打個折扣,給我四千塊錢就算了。”魏霞得意洋洋的說著,似乎忘記了,其實她自己賠得更多。


    “你不是已經出來了嗎?”她問。


    “是啊,我出來了。”


    “那你現在什麽位置,我過去接你,隨便給曉梅打個電話,今天多虧她及時趕到,咱倆請人家吃口飯,順便聊一聊今後咋辦。”魏霞一口氣說道。


    謝東默默的聽著,腦子裏亂哄哄的,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聽魏霞問自己的位置,有些茫然的抬起頭往四周看了看,然後心不在焉的道:“我在一個路燈下麵。”


    魏霞一愣,隨即咯咯的笑了起來。


    二十分鍾之後,魏霞的銀色寶馬車轟鳴著駛了過來,在馬路上肆無忌憚的調了頭,穩穩停在了他的身邊。


    車窗降了下來,魏霞的臉還是那麽生動,盯著無精打采的他看了一陣,隨後笑著道:“快點上來啊,咋的,還得我下去抱你嗎?”


    他耷拉著腦袋上了車,坐在座位上一言不發,低頭想著心事。


    魏霞馬上察覺到了他的失落,連忙追問在衛生局到底發生了什麽,謝東本來不願多說,可架不住魏霞問得急,最後隻好深深歎了口氣,把在衛生局所經曆的一切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本以為魏霞會義憤填膺,甚至大發雷霆,不料她卻微微一笑,滿不在乎的道:“什麽非法行醫,咱們又沒掙黑心錢,別聽他們嚇唬你。不過話又說回來,既然說道這麽多,索性不幹算了,為啥非得受他們的閑氣呢?以後啊,你願意出來工作,就在咱自己的公司當老板,不願意的話,就在家研究你的醫術,你給我看病,總不能算非法行醫吧,其實,啥醫術不醫術的,我就感覺你那個按摩最有用。”說完,她自顧自的笑了起來。


    也許是被魏霞的樂觀所感染,他的情緒漸漸好了起來,見行車方向似乎不對勁兒,於是便問和常曉梅聯係了過沒,魏霞說,打了兩個電話都沒接,也許是有啥事不方便吧。


    “沒事,曉梅不是外人,以後再謝也不遲,咱倆自己去吃點,然後回家繼續造小神仙。”


    天啊,這女人可真是三十如狼、四十如虎,都累成這樣了,咋還有這心思呢?他在心裏暗暗嘀咕道。


    吃罷了晚飯回到了家,魏霞的興致很高,連聲催促去洗澡,他也漸漸有了感覺,於是拉著魏霞一起進了衛生間,兩個人剛把衣服脫下來,水還沒等淋到身上,電話就響了起來。


    “不接,誰的電話也不接。”魏霞緊緊摟著他,滾燙的嘴唇在他身上四處遊走。


    “萬一要是爸媽的呢?別是診所那邊又出了啥事。”他不安的道,還是從魏霞的糾纏中掙脫出來,光著身子跑到客廳,接起了電話。


    “這心操的,趁早不幹算了。”魏霞有些不滿的在衛生間裏嚷了一句。


    “謝東嗎,我是林靜。”電話裏傳來林靜焦急的聲音:“不好意思,這麽晚還打擾你,我爸腰又犯病了,疼得動不了,你能過來一趟嗎,他就認準你了。”


    謝東這才想起,這一兩天確實沒見林浩川過來,鬧了半天是犯病了,老爺子一定是怕耽誤自己生意,所以始終挺著沒說。


    “我馬上去。”他說了一句,急忙掛斷了電話。


    三下兩下穿上衣服,跑到衛生間門外,和魏霞簡單說了幾句便出了家門,急三火四的趕到林家,還沒等敲門,林靜已經將門打開了。


    “我在陽台看到你過來了。”她雙眉緊蹙,神態很焦急的道:“我爸在裏屋,你快過去看看吧。”


    謝東也顧不上跟她說什麽,徑直進了房間,隻見林浩川躺在大床上,牙關緊咬,疼得大汗淋漓。


    他心裏頓感愧疚,這兩天光顧著忙自己的事了,連個電話都沒打一個。於是趕緊走過去,輕輕扶著老人躺好,然後運行內丹,先封住腰部的幾個穴位,再選了幾個對應的奇穴進行按摩,將內丹之力緩緩輸入老人的體內,大概過了一刻鍾的時間,林浩川這才感覺輕鬆了些,於是咧嘴笑了下道:“我這腰啊,就得東子治,別人一律不好使。”


    “林叔,你犯病了咋不告訴我一聲,這也太見外了吧,要是我爸知道了,非得罵我不可。”他一邊埋怨,一邊取出針來,又在穴位上進行針灸,一套做下來,林浩川算是徹底緩了過來。


    待謝東收了針,老人翻身坐了起來,略微活動了下腰身,笑著說道:“小子,看來以後就得你承包了,不過,你可得保證隨叫隨到呀。”


    謝東和林靜不禁都笑了。


    時間已經很晚了,林浩川也沒再留,隻是讓林靜送他回去休息,正欲推辭,林靜卻笑著說,因為在電話裏得知父親犯病了,於是匆忙之間便將自行車扔在了單位附近,正好順便取回來。


    林靜的單位並不遠,但此刻已經臨近午夜,一個女孩子獨自前往,總是有些不安全,於是他仗著膽子說了句:“要不我陪你去吧。”說完,不禁有些後悔,生怕自做多情,再被人家拒絕,那可真有點沒麵子。


    不料林靜略微想了下,竟然微微點了點頭。


    好吧,她說,還淺淺的笑了下,那笑容跟他們初次見麵時一樣,猶如出水芙蓉、纖塵不染。


    兩個人出了小區,謝東本想打車,可林靜說自己剛剛回來就已經有點暈車了,還是走過去吧。


    他簡直有點受寵若驚,夏日的午夜,微風徐徐,跟自己夢中的女孩慢步長街,是一件何等愜意的事情呀,這在從前是根本不敢想象的。


    “我和秦楓下個月就結婚。”林靜低聲說道,提到秦楓兩個字的時候,她的眼中盡是濃濃的愛意:“他這個月實在太忙了,一整天連個電話都沒有,剛剛給他掛了都沒接。”


    他不禁有些泄氣。隨後感覺自己有點齷齪,剛剛還和魏霞打算翻雲覆雨,可轉眼之間在林靜麵前又開始胡思亂想,而可笑的是,人家壓根就沒把自己放在心上。


    盡管不願多聊此類話題,可林靜幾乎所有的話都圍繞著秦楓,他也隻好有一句沒一句的應付著,心裏卻巴不得趕緊結束這段無聊的行程。


    忽然之間,林靜停下了腳步,呆呆的望著馬路拐角處的一輛汽車出神。順著她的眼神看去,隻見一輛黑色的奧迪車停在樹叢之間,雖然距離有些遠,但依稀感覺有點眼熟。


    “那好像是秦楓的車。”林靜喃喃自語的道。


    “不會吧,別是看錯了吧。”


    話音剛落,隻見車門忽然開了,一個女人氣呼呼的下了車,站在路邊似乎要叫出租車,隨後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也跟了下來,低聲在女人身邊說著什麽,過了一陣,女人緩緩的轉過身,倆人又說了陣,然後互相依偎著重新上了汽車,隨後一陣馬達轟鳴,奧迪車眨眼就消失在重重夜幕之中。


    謝東看得冷汗直冒,扭頭看了一眼林靜,隻見她的臉在路燈下顯得異常蒼白,身子更是不停的微微顫抖,嘴唇上已經被牙齒咬出了一道深深的齒痕。


    那男人是秦楓,那女人則是常曉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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