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忘的身體漸漸好轉,阮向暖得空就膩歪在他病房裏不出去。


    譚佳兮怎麽說都是欠人人情,一百個不情願也隻能笑臉相迎。


    她當時找不到沈忘,想死的心都有了,如果不是遇到阮向暖,恐怕她還就真的見不到沈忘了。


    “佳兮阿姨,”阮向暖趴在沈忘的床頭,枕著手臂看譚佳兮,“你知不知道,那時候北北叔叔差點就跟我媽媽結婚了。”


    譚佳兮頓時尷尬無比,其實她麵對羅歆的時候也非常不自在,說起來,她不過是一個見不得光的小三,跟別人的未婚夫揪扯不清,無論怎麽都抬不起頭來,可是看羅歆表麵上毫無芥蒂,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她才放下心來。


    “你胡說什麽呢?”沈忘不高興,緊緊地抿起唇來。


    “我才沒胡說。”阮向暖委屈地撇了撇嘴,求助似的看向譚佳兮。


    “嗯……他……”譚佳兮其實能算得上“臉不紅心不跳隨口天馬行空扯還能有理有據”的類型,但是麵對兩個半大不小的孩子,她還真的不知道怎麽解釋。


    “爸爸說,北北叔叔是壞人。”阮向暖細嫩的小手在床單上劃來劃去,嘟著嘴嘀咕,她以前老被沈延北欺負,知道沈延北就是沈忘的爸爸之後悶悶不樂了好久。


    “你爸爸說什麽就是什麽?”沈忘擰眉,偏過頭去,瞪她。


    “大人的事,小孩子不懂別亂想。”譚佳兮隻好隨口敷衍了句。


    “哦……”阮向暖乖乖閉了嘴,過了一會兒又興奮地抬頭:“佳兮阿姨,你講一講跟北北叔叔是怎麽認識的好不好呀?”阮向暖說著便從床上起來,跑到譚佳兮身邊偎過去,一副聽故事的模樣。


    譚佳兮被問得心裏格外低落,可看到沈忘也興致勃勃,隻好硬著頭皮一邊回憶一邊說:“我第一次見到他,是在初一剛開學軍訓的時候,我身體不好,學校允許不參加軍訓,我就坐在學校的小賣部裏乘涼,順便幫人家看鋪子,他在休息的時候來買冷飲。”譚佳兮說到這裏,唇角無意識地微微上揚:“他像剛從水裏拎出來一樣,全身都是汗,但是從頭到腳都很好看,那種很醜的軍訓服都能被他穿的有模有樣,我以前從來都沒有見過那麽帥的男生。他給了我五塊錢,我找不到正好的零錢找他,然後他說剩下的錢請我吃雪糕。”


    “然後呢?”阮向暖等下文。


    “他就走了啊。”譚佳兮從記憶中回過神。


    “啊?名字都沒問,怎麽能算認識呢,佳兮阿姨不認真講。”阮向暖不滿意。


    “算吧,我去打聽了他的名字。”譚佳兮難得孩子氣地跟小丫頭爭辯。


    “啊?請你吃了一塊雪糕,你就喜歡上人家了啊?佳兮阿姨你不要太容易追喔!”阮向暖吃驚地長圓了小嘴。


    “當然不是因為這個……不過那的確是我第一次吃到雪糕,”譚佳兮頓了頓,眸光斂去,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其實我也不知道,大概是那個時候的生活太過苦澀無味了,所以那種情竇初開的感覺就像被刻意放大了無數倍,滋味變得像毒品一般無比奇妙,很多時候累了委屈了難過了或者萎靡不振,想想他就會立刻打起精神來。”


    “於是你們在一起了嗎?”阮向暖直接問重點。


    “沒有。”


    “為什麽呢?”阮向暖相當不解,“你都沒有表白嗎?”


    “嗯。”譚佳兮眼神無奈地看著朝氣蓬勃的阮向暖。


    “那後來怎麽有的沈忘呢?”阮向暖又往她懷裏蹭了蹭,刨根問底。


    “後來……”譚佳兮思索了片刻,發現跟沈延北實在沒有其他交際,就隨便把自己跟柯以辰的經曆編排了一下,“後來我在琴房遇見他,他見我喜歡聽他彈琴,就開始教我,時間一久我們自然而然就在一起了……”


    “於是你們就那個了?”阮向暖壞笑。


    譚佳兮臉色微紅,故作凶相地捏她肉嘟嘟的小臉:“你這小腦袋瓜裏都裝了些什麽亂七八糟的?”


    “疼……唔……疼,”阮向暖委屈地揉著自己的臉,好奇心卻不減半分,“阿姨,阿姨,那你當時跟喜歡的男生那個是不是很開心?唔……北北叔叔那時候也是初戀嗎?據說跟男生睡覺會很疼!”


    譚佳兮整張臉都黑了,冷眼瞥她,嫌棄地把她從自己身上拉下去:“阮向暖,你敢問你媽媽這些問題麽?”


    “不敢……”阮向暖嘟起嘴,實話實說,“但是我有問過爸爸,爸爸說他隻跟麻麻親親,麻麻可開心了。”


    沈忘在一旁憋不住笑出來。


    譚佳兮突然就意興闌珊,關於沈延北,她其實根本沒有什麽值得一提的東西能夠講給孩子聽,即使時間過了這麽久,無意中回想起當初的場景依舊會怕得脊背發涼,她年幼時全部可笑的少女情懷連同對未來的那點不切實際的期望被毫不留情地抹成齏粉,幹巴巴地被吹散在時間的縫隙中。有時候她也會想,如果當初不是發生在那樣肮髒可恥的情況下,沈延北要求跟她發生關係,估計她也根本不會拒絕他,甚至生孩子都是心甘情願的,但這種假設並不存在,因為她若不是遇到那場意外,沈延北根本不會注意到她,他周遭向來鶯燕環繞,就算想找女生上床也不會找到她頭上來。一切因果何其諷刺,就像覬覦某個自己買不起的杯子,企圖將它盛裝滿溢的感情,要麽遠遠看著,要麽等它摔碎了一點點撿碎片,雙手傷痕累累還是拚不成完整的模樣,原本的感情已經全部灑在地上滲進泥土。


    “說什麽呢,笑這麽開心?”沈延北和何琪一進病房就聽到兩個孩子嘻嘻哈哈的,大有把醫院當遊樂場的架勢。


    “小孩子身體就是恢複得快,沒兩天就精神倍兒棒,再過幾天就活蹦亂跳了。”何琪一邊笑著說,一邊將給沈忘帶來的飯菜擱在桌上。


    “我們在聽佳兮阿姨講她初戀的故事!”阮向暖脆生生地開口,“佳兮阿姨說,北北叔叔小時候是學校裏的鋼琴王子。”


    沈延北原本興趣盎然的臉色瞬間陰了一半,他幾乎什麽都能至少會個皮毛,唯獨對樂器一竅不通,他也自然知道她講的是誰,柯以辰嘛。他心裏鬱結,卻又無可辯駁,畢竟年少時期的那些美好而純粹的感情,他跟譚佳兮之間根本沒有。


    “我餓了,你帶了什麽吃的?”譚佳兮打斷阮向暖激情澎湃的轉述,走到桌邊將飯盒打開。


    “我隻帶了沈忘和暖暖的。”沈延北勉強地笑笑,又說道,“我帶你出去吃,何琪,你陪他們倆。”


    “好。”何琪十分幹脆地應承下來。


    譚佳兮隻好順從地跟著他上了車。


    “想吃什麽?”沈延北俯身過去替她係好安全帶,低聲問道。


    “隨便吧,哪裏比較方便就去哪。”譚佳兮頭一次提到吃都沒什麽興致。


    沈延北欲言又止了幾次,還是開口:“我能抽煙嗎?”


    “不能。”譚佳兮不留情麵地拒絕。


    沈延北本來就是出於禮貌問了問,結果她一句話噎死他,他情緒更加煩悶,不悅地抽緊了下頜,忍著沒說話,一路開到了eternngel的停車處。


    剛從車上下來,他就開始摸打火機,譚佳兮飛快地走過去一把將打火機奪過來丟進車後座。


    “你幹什麽?”沈延北惱怒地挑眉瞪她。


    “不許抽煙。”譚佳兮熟練地從他手裏拿過車鑰匙,按了一下將車鎖上,徹底阻止了他將打火機拿出來的念頭,“從今天開始戒煙吧。”


    “我又不在車裏抽煙,礙著你事兒了?”沈延北從她手裏奪車鑰匙。


    譚佳兮躲著不給他:“你會帶壞沈忘的……而且,對身體不好。”


    沈延北本來聽了前半句話心裏又是一陣不舒坦,但後半句一出來,他胸腔一暖,怒氣也漸漸平息了,捉著她手腕的手漸漸下滑包裹住她緊攥的拳頭,另一隻手撐在她身後的黑色跑車上,低頭湊近她啞聲說:“那我心情不好怎麽辦,你讓我吻一會兒行麽?”


    他的掌心滾燙,溫熱的呼吸落在她的鼻尖,譚佳兮眸子微闔,頭腦一陣混亂,一時間想的竟是“他肯定也這樣吻過陳瑤”!


    “不行。”譚佳兮偏過頭去,將自己的手從他掌間抽出,“我嫌髒。”


    沈延北動作一滯,麵部線條瞬間變得冷硬,一言不發地放開她向門口走去。


    兩個人隨便在自助餐廳取了點食物,坐在臨窗的餐桌旁默默地吃東西,誰都沒理誰。


    “聽說你前幾天去看吳思聰了?”沈延北突然開口問。


    “嗯。”譚佳兮沒抬頭,淡淡地應了一聲。


    “前夫都惦記著。”沈延北重重地冷哼了一聲,終於把憋了好久的不滿提出來,“我在醫院住那麽久,你就算做做樣子來看我一眼怎麽了?”


    “喲,你身邊不是有美女分分秒秒陪著麽?晚上都睡在裏麵,用得著我?”譚佳兮拿了叉子狠狠地戳在盤中的小糕點上。


    “你說陳瑤?我真不知道你什麽邏輯,她好心來看我,難道我還趕人家出去?”沈延北為了安撫陳瑤可費了不少功夫,陳家對他頗有微詞,他跟陳瑤也一時半會兒地撇不清,真把話說絕了估計她又要鬧絕食,其實他已經為這事兒夠煩了,譚佳兮還挑刺兒,要是她真的在意也就罷了,她根本就隻是想給他找不痛快!她的心半點兒都不在他這!


    “你是不是打算以後我們結婚了也把房子分給她一間屋?”譚佳兮心裏堵,陳瑤比她漂亮,比她家世好,比她學曆高,關鍵是,陳瑤還比她惹人疼!


    “我吃飽了。”沈延北把刀叉丟進餐盤,清脆的響聲叮當。


    “如果我沒回來,你真的要跟她結婚?”譚佳兮抬頭對上他墨黑的眸子,仔細分辨其中的情愫。


    “嗯。”沈延北偏過頭去看窗外的夜景。


    “那你們該做的不該做的都做了?!”譚佳兮呼吸起伏。


    “你到底想說什麽?”沈延北煩躁地正視她。


    “你有沒有跟她求婚?”譚佳兮目光很凶。


    “沒有。”沈延北胸口很悶,指了指她的盤子,裏麵精致的糕點已經被她戳得麵目全非,“你還吃不吃,不吃我們回去?”


    “那你也沒跟我正式求婚過。”譚佳兮低著頭說,繼續用叉子戳可憐的小糯團。


    沈延北凝視著她沒說話。


    譚佳兮半天等不到回應,擰著眉抬起頭來,發現沈延北正眼神複雜地盯著她看。


    “怎麽了?”譚佳兮看了眼自己狼藉一片的盤子,把叉子放下。


    “你還稀罕我跟你求婚?”沈延北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角,斂了眸沉聲緩緩地說:“那時候我用你的名字布置了一整個房間的玫瑰,中間是我整整挑選了三個月才選好的求婚戒指,音樂,紅酒,煙火,夜景,燭光晚餐,每一樣都是我親自準備好的,我為那一個時刻緊張了好久……可笑的是最後我根本沒有機會麵對那一刻,但是,佳兮,你要知道,我從來沒有這麽認真過,能做的,我真的已經盡全力做了。”


    譚佳兮僵坐在那兒不知該有什麽表情,愣好一會兒才道:“我吃飽了,我們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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