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山並不是什麽上等郡,偏偏衝、難、繁、疲全占,到這兒來做守令簡直形同發配。人家在平原上的富庶郡縣幹滿一任三年,起碼幾萬能撈到手,回到漢陽送出去一半,就能謀個府使。


    而現任的鐵山郡守已經連幹兩任,不出意外,很快就要開始他的第三個任期。


    洪大守也是才知道這位郡守叫做宣煙,並非什麽世家大族,甚至有可能是鮮卑人。【注1】


    但估計早就漢化,不然原本應該稱宣於煙的。而且這位大人從來不掌事,甚至都不住官衙,常年居住在招待使節團的館舍裏。


    反正一年到頭都有使節團,他可以解釋為準備接待,所以也不怕違規。


    這都是金鬥吉告訴洪大守的,他雖然辭了救荒米高利貸的差事,但是這趟去燕京,委實是發了大財。在義州出手了手裏的綢緞、煙草之後,手上足有白銀二三千兩,一比四換成朝鮮兩,那更是上萬。


    這次他回鐵山衙門準備抽走自己的戶籍,開展他進入兩班行列的大事業,整個衙門的人都恭維他,讓他好不快活。


    笑貧不笑娼!


    什麽年代都是這樣,即使金鬥吉是奴婢出身,買的良籍,也架不住他有錢,而且會鑽營。那些浸|淫|公門多年的人都知道,金鬥吉要出息了。


    甚至有人和他開玩笑,說是下一任鐵山縣令肯定就是金鬥吉金老爺了,哄得他渾身骨頭都輕了三兩。


    “排好排好,每家管事的男人出來,來登記!”雖然未來有展望,但不妨礙金鬥吉過來幫忙,給投效洪大守的百姓重新登記。


    這些百姓已經從國家的戶口上正式消失,但洪大守總要知道這些投靠到自己名下的“奴婢”們有幾口人,家裏幾畝地之類的。


    所以在洪大守的召喚下,如今他家的院裏院外站滿了人,恐怕有小一千,大概總有二三百戶四周的百姓投效到洪大守名下。


    第一次嚐到了隻要出一半米就能完納賦稅,也不用承擔勞役的甜頭的百姓還是比較欣喜的,雖然做了“奴婢”,反而生活卻鬆了一大口氣,全家過年都能吃上一大碗白米飯。


    “快點的!洪老爺等著呢!”


    “那邊那個,誰家的小崽子亂竄,仔細你的皮!”


    “別吵吵,早食吃太飽啊!這又不是問你們收貢米!”


    隻聽見金鬥吉的喝罵聲不停,無奈人實在太多,二三百戶要登記,不是個小數目。林尚沃也隻能搬一張炕桌出來,坐在涼桌上幫忙登記。


    之所以要金鬥吉幫忙,除了他熟悉戶籍的事情外,就是他能把這些投效來的百姓的舊黃冊借出來。不是洪大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實在是農民一個個也是狡猾的很。


    他們投效到洪大守名下,全部是帶田投靠,重新登記田產,水田旱田,平田坡地差別大了去了,洪大守不可能去一塊一塊的查看,還不是要靠金鬥吉對照著甄別。


    “老爺!”


    “洪老爺!”


    “老爺好!”


    一個個高矮瘦瘦(沒胖子),從十七八到五六十的漢子過來給洪大守行禮問好,當然也不用下跪,彎腰就行。


    過了四個多月又一次被人叫老爺,洪大守還是覺得有一種莫名的爽快感在裏麵,說不清道不明。


    也不用回答他們,隻要點頭或者嗯一聲即可。身份上的差別,確實會帶來不一樣的優越感,這種感情難說得很。


    “金老哥勞煩你記清楚些,不要遺漏。”一開始看還有點稀奇,但看多了也就那回事。


    洪大守感覺有些枯燥,都是家長裏短,針頭線腦的事。反複來去的不過是幾鬥米和幾尺布的事情,對於升鬥小民來說固然重要,對於洪大守而言隻是細微末節。


    轉身要回屋,幾個熟人排開擁擠的人群,簇擁著一位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進來。熟人嘛自然是當初上門要債的幾位,那麽他們簇擁的人是誰不言而喻。


    鐵山的土皇帝,金進士。


    “洪賢弟少見。”


    “金世兄亦是少見啊!請!”


    在場的農民有些人甚至一哆嗦就跪到了地上,一個跪下就有兩個跪下,沒多久,院裏院外男女老幼小一千口人,居然因為金進士的到來全部跪下。


    積威至深!


    金進士名喚金滿,名義上算是安東金氏,但是李朝所有姓金的,但凡有點出息都號稱自己是安東金氏。他這個金自然也不過是鑽營來的,花了不少銀子。


    二十多年前金進士去漢陽科舉,當時金祖淳也不過是個小字輩,在朝的安東金氏是金履中,南人老論派的中堅之一。


    金進士當時已經過了過了進士科的初試,又過了小科,但是對於能不能上庭會試沒有把握。他典賣所有家資,買來了一扇精絹屏風,繪上蘭花。央人送給了金履中,人家沒看上他那架上千兩的屏風,卻欣賞他的蘭花。


    由此登科及第,聯宗續譜,成了安東金氏的一員。


    但沒幾天英宗大王急死,正宗大王繼位,u看書 ww.uukshu 時僻兩派激烈黨爭,金進士一個炮灰根本無法立足於漢陽朝廷,隻能退位回鄉,做富家翁。


    能讓他親自過來,自然也是因為洪大守突然地崛起,雖然暫時沒有影響到他的利益,但作為鐵山的無冕之王,他終究要來一趟。


    不論是來交好,還是來示威,起碼堂堂正正的來了。


    兩人坐定,丫鬟送上來兩杯清茶。很普通的那種,並不是什麽好貨色。但金進士不以為意,端起來,輕輕地吹了吹,還有模有樣的聞了聞茶香。


    “金世兄此來?”


    “無事,不過是略敘些鄉誼罷了。聽聞賢弟剛從燕京回程,想必有些見聞。”


    “左右不過是些凡俗的小事,不值一提。”


    “賢弟得令監青眼相看,不至於一無所獲吧。”


    “不過是通榜而已。”洪大守這句話一出,無形裝逼最為致命!


    “真是好氣運啊!”金進士先是頓了一下,終於說出了這麽一句話。


    “那想必賢弟不會久居鐵山了吧。”


    “過些時日便去往漢陽。”


    似乎就在等著洪大守這句話,金進士微不可查的露出一絲笑。


    “勞煩洪賢弟為鐵山百姓轉圜,明年鐵山大旱,顆粒無收!”


    【注1】:據中央民族大學教授陳連慶所著《中國古代少數民族姓氏研究》(吉林文史出版社, 1993年6月版)一書中“秦漢魏晉南北朝民族姓氏研究”之記載:“鮮於氏(宣於氏、鮮氏)169……”同係後被鮮卑族一舉兼並、統一的“高車、柔然、突厥之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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