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雷爾跟在人群中足足喊了三分鍾,才意識到似乎哪裏不對,趕緊捂著臉溜到了一邊。


    有一說一,自己的真心實意地想要呐喊的。


    誰能想到,一次冰穀城的暴動,卻仿佛成了導火索,在過去短短半年時間,聯盟各地的暴動已經發生過許多次了。這個銀河文明的自由燈塔,仿佛在一夜之間就被放在了一座即將爆發的活火山上。所有人都感受了不安的煎熬和動蕩感。


    然而,作為曾經的勞動者的一員,克雷爾卻非常理解民眾們的呼聲。他們明明是宇宙最繁榮最強大的共和聯邦的公民,薪水和福利待遇卻還比不上對麵共同體的新大陸殖民地工廠。這要讓這些普通人相信地球人需要軍事援助,確實是太難為他們了。


    克雷爾同樣也知道,勞動者待遇的提升,是需要各大企業和政府各個部門緊密配合的,這其中涉及到了千頭萬縷的事務和鬥爭,會牽扯到大量的行政資源。


    可是,對麵正在抵達帝國侵略的共同體,確實是需要聯盟援助的。幫助他們,其實也是維護聯盟的價值觀和政治信仰啊!


    聯盟這些發出呐喊的普通勞工,以及對麵正在艱苦奮戰的地球軍人,本來就不應該是衝突的吧。


    克雷爾·貝爾蒙特發現自己還真不是太擅長思考這些問題。要是換成婭妮那個傲慢的丫頭,還有正在塞得奮戰的好友,現在一定會給出一番很有見地的分析了吧?


    大使覺得這話倒總算是稍微有點營養了,雖然細細琢磨一下,這營養價值也並不算太高。


    克雷爾·貝爾蒙特看了看漸漸開始疏通起來的道路,又看了看啟動的人群,就像是在看著奔湧的河流。他沉默了數秒鍾,一時間都想要給自己兩耳光了。


    藍星共同體駐聯盟大使館的頂樓,莉娜·維爾巴特大師站在辦公室的落地窗前,俯瞰著從大街前通過的遊行人群。


    她覺得自己就像是在經曆讓人恐懼的洪水。


    克雷爾有了一絲愧疚,但他還是一本正經地露出了神往,卻又苦惱的樣子,像極了一個正在理想和現實之間掙紮的社畜。


    她一邊說著,一邊在用期盼的目光看著對方。就仿佛菲菲是整個大使館的救世主似的。


    克雷爾·貝爾蒙特準將幽幽歎了口氣,緊了緊包裹著內衛將軍製服的灰色大衣,邁著不太輕便的步伐,向著馬路對麵的九連星大廈走去。


    另外,別的不說,就隻說是這次發生在寶石海岸的大遊行,有多少是綠島大學城的儉學會成員組織的?那些慷慨激昂的學生活動家,不都是你們先驅黨的外圍嗎?


    難道不是嗎?聯盟的多少勞工組織在舉著《原》當理論武器了?雖然我不知道這本書根本沒有在大眾出版社發行過的書,是怎麽那麽快流落到全宇宙的,但這確實事實上。


    這個時候,遊行人群開始動了起來,他們一邊喊著口號,一邊沿著濱海大道,向著市中心國會大廈的方向走去。


    就是打法叫花子都顯得有點侮辱人了!莉娜大使一邊這麽想,一邊道:“以現在的戰爭規模來說,真的不算什麽。”


    她苦笑道:“菲娜,這是戰爭。所謂的民間渠道根本就沒有延續性,而且500億……”


    ……


    作為一個婦女之友,克雷爾頓時覺得負罪感油然而生:“是我當了逃兵,真的對不起!”


    虹薔薇公主沉迷於更宏大的敘事啊!不過,這種事情就不是我能說得清楚的了。菲菲的心中多少多出了一絲愧疚。


    她真的好溫柔,我都想哭死了。聯盟的勞動人民都是這麽的知書達理,相比起來,我們這些人怎麽就這麽麵目可憎呢?怪不得餘連老弟老是要嘲諷我們呢?


    “好,好的。祝你們成功!”這姑娘實在是太通情達理了,整得克雷爾更加愧疚了。


    “菲娜,你現在可以給我說一句實話嗎?虹薔薇公主到底是什麽意思?”大使的聲音中帶上了懇求的意思。


    菲菲一邊捧著茶杯一邊點頭:“確實不太科學。我從不知道,寶石海岸也會有這麽多聯盟的底層勞工。可實際上,聯盟的老爺們搞血汗工廠不做人,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為什麽偏偏會在這個時候,卻到處都出現烽煙了呢?他們的下層勞工是現在忽然覺醒了嗎?”


    菲菲捧著綠茶咕咚咚地喝了一口,意味深長地道:“大使女士,我可做不了虹薔薇公主的主。同理,她也做不了聯盟的主。您不管是去拜訪多少次,都隻能得到了貝倫凱斯特是聯盟普通公民家庭這樣的說法的。”


    這姑娘並不算是什麽美人,但說這番話的時候,卻像是在發光。克雷爾覺得,自己旗下的那些紅遍全宇宙的女團成員們,還有那些顏值和事業都極為出眾的“紅顏知己”們,都缺乏這普通的女大學生身上的光。


    然後,他便聽到旁邊有人在呼喊自己:“先生,這位先生。一會帕梅庭夫人在國會的演講就要開始了!您不留下和我們一起為她助威嗎?”


    相比起來,大使館衛隊在大門口擺下的哨卡,或許能算得上是堤壩,可能堅持多久,便真的是很令人遺憾的玄學問題了。


    維爾巴特大師覺得這其中可以商榷的漏洞實在是太多了,多得自己一時間都不知道從哪裏吐槽了。


    “我們一定會成功的!一起加油!”女孩揮拳鼓勁,向克雷爾道別,然後再次舉著牌子匯入了抗爭的人群中。


    大學生的眼中閃過了一絲失望,但還是發出了理解的微笑,禮貌地回答:“明白了。對不起,耽誤您的時間了。”


    希望埃斯科元帥的代理政府能拿出一些妥善方案吧。要知道,對麵的尼希塔總統可是正興衝衝地趕過來國事訪問哦,人家是真的相信聯盟和共同體是同生死的血盟的啊!


    不過,話說回來,我是來幹什麽的來著?我是接受芬恩叔叔……貝倫凱斯特上將的招呼,過來述職的,可不是來和我的勞動者同胞們共生死的啊!


    克雷爾趕緊努力地提醒自己應該恪盡職守,便趕緊縮著腦袋準備繞過遊行的人群,沿著邊緣的人行道鑽到街對麵去。


    “這不正常,非常的不正常。從今天開始,湧入寶石海岸的遊行人流已經超過了100萬人。這裏可是聯盟,這裏可是涅菲,什麽時候聯盟的治安管理能力已經差到這個地步了?”維爾巴特大使的聲音很大,不像是一位優雅的上流社會的女士,更像是失了方寸的市斤潑婦。


    隻不過,他總覺得,這姑娘話中的理論,似乎是在哪裏聽到過。


    菲菲發揮出了不客氣的笑聲:“大使女士,我從來不知道思想可以傳播得比病毒還快。更何況,放在現在的語境下,您相當於是在指出,他的著作卻成了他的困境來源,這對他的精神打擊應該會很沉重的。”


    “帕梅庭夫人是站在我們這一邊。聯盟最令人信任的議員,就是她了。如果她能成為大統領,國家一定會好起來的吧。”純真的女大學生又道。


    莉娜·維爾巴特大使沒有說話,繼續俯瞰著街道上的洪流,忽然覺得自己要是縱身躍下去,被那洪水直接衝走一了百了,那才是一切都幹淨了。


    好在,辦公室裏除了她之外,便隻有駐在武官兼文化交流專員的菲娜·李上校在了。所謂girlhelpgirl,菲娜小姐總不至於真把大使失態的樣子給擴散出去的。


    “不過,我至少得到了承諾,不管聯盟的國策發生怎樣的變動,從民間渠道的軍事援助,是會一直保持下去的。至少,可以保證每年500億信星的軍事援助。”菲菲道。


    望著那雙純真而堅定的眼睛,克雷爾不由得了一絲恍惚。他想起了泰娜·摩恩,那個去了《先鋒報》的丫頭,好像也是這樣,天真而熱忱,單純卻又堅定,純粹卻勇敢,卻也不知道她現在到底跑到哪裏去了。


    “隻要藍星共同體還在抵抗帝國的侵略,還在捍衛共和的價值觀和信仰,聯盟便始終會是共同體的朋友。這是婭妮的原話。”


    啊哈哈,收不住了吧?這就是玩弄人心,玩弄民粹的下場!


    維爾巴特大使心中轉動著惡意的想法,但在麵上當然不可能對國家的英雄表達什麽不滿,便擠出了一張勉強的笑容:“我隻是希望,總統先生抵達涅菲的時候,不要看到這一幕。他對自己的聯盟之行,可是滿懷期待的。”


    “共同體是不會亡國的,她可以保證。”


    “那麽,我就不打擾您了。”女孩準備告辭。


    喊住克雷爾的是一個看上去隻有二十歲出頭的年輕姑娘,青春洋溢,活力四射,還帶著一點書卷氣,一看就是個非常喜歡參與社會活動的女大學生。


    更何況,到底以什麽樣的方式交付軍援,也存在很多需要解決的事務。


    “我,我,可是,我和九星大廈那邊的後勤處的老爺說好了的,要談一筆冰淇淋機的合同。我好不容易才爭取到了30分鍾的時間。”


    莉娜·維爾巴特大使看了菲菲一眼,低聲道:“……難道不是因為那本書的緣故嗎?”


    女孩幹淨道:“不不不,是我唐突了。我們舉牌遊行是為了支持帕羅庭夫人,是希望聯盟改革,這是一種抗爭。可是,您為了生活而咬牙堅持,也何曾不是一種抗爭的。抬起頭來,腳踏實地的生活,用雙手勞動養活自己的和家人,那便擁有最高貴的靈魂。”


    大使有點想要“嗬嗬”了。


    菲菲又道:“不管怎麽說,埃科卡元帥的代理政府,對總統先生的訪問還是非常期待的。他們不是已經承諾,在總統閣下抵達涅菲的時候,一定可以恢複治安的。實際上,這次百萬人的大遊行,本來也是在治安署進行了報備的。”


    “是的,到目前為止,抗議現政府的聯盟民眾,都隻是在和平示威……其實,一切都在聯盟政府的掌控之中,是這樣吧?”維爾巴特大使道。


    菲菲笑著用力點頭:“聯盟擁有漫長的曆史,要是連這麽一點點小事都控製不住,他們的政權早就被顛覆一百次都不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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