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居正劇咳了起來,枯瘦蒼白的臉上綻出了不健康的紅暈。


    他喘了一會兒氣,方才緩緩開口:


    “老朽此來,是有幾句要緊言語,想當麵說與殿下:”


    “晉王年富力強,精明強幹,亦是當世人傑,惜在暮氣已顯。他若嗣位為君,則守成有餘,而進取不足,恐非大宋社稷之福!”


    “再者,兄終弟及,自古便是肇亂之源,絕非社稷傳承的正道!”


    “殿下年輕聰慧,天資卓越,乃是我大宋社稷之望!”


    趙德昭萬萬沒有料到,這個老人居然會對自己如此看重,而且說得如此赤裸直白,簡直是當麵挑明了自己的野心!


    他強壓心頭的震驚,謙遜道:“先生謬讚了,小子年輕識淺,隻怕當不起先生的厚望。”


    薛居正麵露微笑:


    “以前的檢校太傅、趙氏二郎,浮燥張狂,自然是當不起的,那時老朽甚是失望,因此才會奏明聖上攆你出宮學,盼望你受此挫折後,能夠悔改上進。”


    “所幸蒼天不負老朽的苦心,如今的天水郡王已是脫胎換骨,與以往迥然不同,那是一定當得起的。”


    趙德昭聽到這話,心中不禁納悶:“我這次返回宮學,不過是正麵懟了您老一回,您老就因為這個,一下子變得如此看重我了?”


    但這種疑問隻能留在心底,沒法問出口。


    孰料,薛居正接著自己就把話說開了。


    “殿下勇於出頭回護幼弟,願意屈尊前去探望老朽,這是仁愛。”


    “可以一字不落背誦全篇,這是天資聰慧。”


    “贏了老朽後,並不得意張狂,反倒給了老朽台階,這便是知進退。”


    “觀人識心性,首在見微知著,在小事上反比大事上要緊,老朽年過七旬,閱人極多,決不會看錯。”


    “仁愛、聰慧與知進退,殿下有此三物,又有何事不可為?殿下持此三物,天下不足定也!”


    這短短一席話,聽得趙德昭是心潮澎湃,前世今生兩輩子加一塊兒,都不曾有人給過自己如此強烈的肯定與鼓勵!


    ……


    片刻後,趙德昭站在宮學門前,目送薛居正的馬車消失在視線中,心裏想著:“恐怕老先生時日無多,未必能夠再見了。”


    薛居正臨別前最後幾句話,在他的腦海裏久久回蕩:


    “晉王以庇佑老朽的子孫為交換,妄想誘使老夫為他上奏聖上,請立他為皇太弟。”


    “嘿嘿,這可瞧錯我薛某人了,我薛某無愧於天,天愧於地,無愧於君,豈會因為小小的身後之私,而廢天下之大公?!”


    “晉王費盡心機,蠅營狗苟,使出如此上不得台麵的小伎倆,哪裏有一丁點社稷之主的煌煌大氣?是以老朽對他極為失望!”


    “老朽今日與殿下交心,並非是為了讓子孫能得到殿下的日後庇佑,而是為了我大宋社稷的未來,唯願殿下從此自珍自愛,勇於奮進!”


    直到現在,趙德昭才從薛居正轉述中知道,原來昨天晉王趙光義大駕光臨薛府,果然不隻是探病的!


    “二哥,薛先生剛拉著你說了些什麽?是不是又在絮絮不休的教訓人?”


    這時,趙德芳出現在身後探頭探腦,好奇詢問。


    趙德昭拭了一下眼角,轉過身惡狠狠地道:


    “他跟我告狀說你在宮學調皮搗蛋不好生念書,要我這個做兄長的狠狠收拾你一頓!”


    趙德芳腦袋一縮,吐了吐舌頭,撒開腿跑回課室。


    課室裏此時亂成一鍋粥,老虎不在山,猴子們便鬧得歡實極了,有人上躥下跳,有人大喊大叫,有人劃拳掰腕子。


    薛居正因病不能授課,補缺的宮學教授還沒有委派過來,至於宮學裏負責灑掃與伺候飲食的那些仆役,他們又哪裏管得了這些出身顯赫的青少年?眼下這裏便成了徹底的無組織無紀律。


    這時,趙德昭從外麵大步走進課室,站在講桌後大喊一聲:


    “肅靜!薛先生不在,這裏我最大!都給我坐好!”


    說著拿起薛先生留下的戒尺在講桌上用力一拍。


    滿堂寂靜,無人再敢出聲,紛紛從桌上跳下,端正坐好。


    趙德昭並說沒錯,論年紀,他這個“輟學返校生”最長;論身份,他是皇嫡長子,爵封郡王,地位最尊。


    這些半大小子們,沒有一個有膽冒頭說不服的。


    隻有趙德芳不怎麽害怕這個兄長,在下麵小聲嘀咕了句:“二哥,你也要教我們念書嗎?”


    下麵立刻發出一陣輕微的哄笑,他那二哥的學問水平,大夥兒都是知道的,教人念書肯定是不成的。


    趙德昭原本隻是想整頓一下課室秩序,這時忽然想到了一個不錯的主意。


    “念書就不教了,我給大家來一點更有意思的。”


    “什麽有意思的,是春宮圖冊麽?得是沒看過的新冊子。畫得精細生動才好,不然就有些膩味了。”台下一個少年笑著打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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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課室裏立刻響起了一片哄笑。


    這群半大小子,小的十四五,大的十七八,正是好色而慕少艾的年紀,他們出身又富貴,好些年齡稍大些的,沒娶親房中便已經有了美貌姬妾,他們熱衷春宮圖冊,就跟後世的男生熱衷愛情動作片是一碼事。


    趙德昭笑著擺了擺手:“春宮圖冊來來回就兩個不穿衣服的,又有什麽意思了?”


    課室裏又笑了起來。


    趙德昭停頓了一下,目光環視全場,大聲道:“今日我來給大家講故事,是你們從來沒有聽過的故事!”


    課室裏安靜了一瞬,隨即爆發轟然歡呼:“好!”


    宋代評書行業已經相當繁榮,各處茶樓酒肆裏,常有說書人講說評書故事,往往極受歡迎,這些小子們興趣極濃。


    趙德昭一拍戒尺,開腔了。


    “話說,在咱們大宋的極西極北之地,有一片富饒的大陸,那裏的男男女女,大多是金發碧眼……”


    前世的趙德昭除了略微熟悉曆史以外,其實肚子裏並沒有多少貨色。


    真要讓他跟酒肆裏的說書先生一樣,起承轉合的講故事,那是講不來的。


    於是索性講起了前世的地理見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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