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後。


    一處冰冷的停屍間裏,一個身體像是小山般高大的男人正低著頭看著麵前的操作台,頭頂上方慘白的燈光,讓他呼出的熱氣在空中顯得格外明顯。


    男人抬起手鬆了鬆領帶,將自己的手杖捏緊,但他的臉上沒有什麽表情,隻有眼神中閃過的一絲落寞。


    “我的兒子死了。”


    “是,是的......”


    紐約屍檢中心停屍房的管理人員看上去戰戰兢兢,很多人都以為這個光頭是肥胖,但實際上,剛才他捏住不鏽鋼的操作台時,就在上麵留下了清晰的手印。


    “誰殺了他?”


    “不知道!不是我!我是說,我隻是一個保安,不是法醫,隻能看出來是槍傷。”


    壯漢白色的西裝發出了嘶嘶的脫線聲,那是肩膀以及扣子等位置的線頭,在肌肉緊繃時掙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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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他依舊麵無表情地盯著死去的兒子,那個小胖子,此時被打得猶如破布娃娃一樣的殘軀。


    作為一個道上的老大,根本也不需要保安來給自己解釋是怎麽回事,金並可以看出來,自己的兒子是背後中槍,有人在很近的距離上對他掃了一梭子5.56口徑的子彈。


    什麽樣的人會對一個孩子下此毒手?自己的仇人嗎?


    明明隻是命中後腦的第一槍就殺死理查德了,偏偏要把他打得稀爛,是要給自己示威嗎?


    金並已經被憤怒壓迫到了理智的邊緣,甚至立刻就想發動人手把幾家嫌疑人全殺了。


    但他驟然冷靜下來,他並不傻,不光自己目前的實力不支持同時向那麽多家族開戰,而且這件事蹊蹺的地方很多。


    他轉了個身,看向身後的另一張台子。


    那是一具清洗了血液後有些發灰的黑人屍體,十分肥胖,死後的液化脂肪已經從彈孔中流淌了出來,黃色的液體在低溫中凝固在停屍台上,一股腐臭混雜著劣質化妝品,毒品混合著屍體清潔劑的味道撲麵而來。


    她是個至少有六十歲的黑人大媽,雙腿皮膚上有一片片花朵般的瘢痕,很顯然,這是一個街邊常見的下等妓女,還是有病的那種。


    但她身上的彈孔和兒子身上的彈孔是大部分吻合的,也就是說,當時他的好兒子,正趴在這麽一個醜陋惡臭的女人身上耕耘,結果有人來到床邊,居高臨下把兩人都殺了。


    這根本就說不通,先不說金並給兒子配了那麽多保鏢,再說他今年才八歲,怎麽可能有接觸到妓女的渠道?


    這從頭到尾就是一個陷阱,小孩子都貪玩,如果初嚐禁果更是不分對象的,兒子應該是主動甩開了保鏢和妓女幽會,被人抓到了機會。


    那麽,誰介紹了妓女給他,誰就是最大的嫌疑人,沿著這條線大概率能找到仇家。


    5.56口徑的子彈是軍用槍械,根據彈著點來看凶手使用的是自動步槍,紐約城裏想弄到那種東西還是有些困難的,沿著軍火這條線去查也是個辦法。


    但那都是將要進行的事情,而現在有些人就可以殺了。


    “靶眼。”


    “在這,老板。”


    門口一個大晚上在房子裏還戴著墨鏡,手指間夾著一跟牙簽翻動的年輕人回應,他的腦門上紋著標靶一樣的同心圓圖案。


    金並深深吸了一口氣,抬手把白色單子扯起,蓋在黑肥婆身上,又轉身繼續看一灘爛肉般的理查德,開口說道:


    “去把我兒子的失職保鏢都處理掉,做幹淨一些。”


    靶眼摘掉了墨鏡,把牙簽塞進嘴裏嘬了一下,給出一個報價:


    “嘖,二十萬。”


    “去做。”


    金並感受到了靶眼的好意,對方向來是殺一個人十萬,但如今要殺掉一整支保鏢團隊,才收二十萬的友情價。


    對於一個雇傭刺客來說,這已經仁至義盡了。


    各行有各行的規矩,金並雖然和靶眼有長期的雇傭合同,但這個人並不是他的手下。


    傭兵隻為錢工作。


    可惜現在的金並沒有心思跟靶眼表示感謝,隻是從牙縫裏擠出了命令。


    靶眼輕浮地抬起兩指敬了個禮,轉身走出了停屍房,隻留下金並和保安,隔著一堆爛肉默默無語。


    金並是在思考,而保安則看上去是嚇得不敢說話。


    好半晌後,金並拉上了兒子的屍袋,將蒲扇一樣的大手伸進了自己西裝內側的口袋。


    “不要殺我!我什麽都不知道!什麽也沒聽見!”


    保安以為金並是要殺人滅口,這是在掏槍呢,嚇得抱頭蹲防,在停屍櫃旁縮成一團,仿佛冰冷的地麵和身後的金屬箱子能給他提供安全感一樣。


    然而金並隻是掏出支票本來,簽下一張支票丟在保安頭上:


    “我殺你根本用不著槍,也不會殺你,我金並做事恩怨分明,把支票撿起來。”


    保安抖抖索索地做了,那是一張一萬美元的支票,頓時他表現得激動和振奮起來。


    他疑惑地抬起頭來,而大老板隻是扯了扯自己的西裝領子,把肩膀脫線處的袖子向上捋了捋:


    “今天你看到和聽到的事情不許說出一個字去,我從來沒有來過這裏。你需要照顧好理查德的屍體,除了警察之外,有任何人來看他,你就打支票背後的電話,懂了麽?”


    保安握緊了支票,快速地眨巴著眼睛,不斷點頭:“懂了,懂了,謝謝老板!”


    金並最後又看了一眼黑色的屍袋,隨後毫不留戀地轉身離去,他還要回家把這件事告訴妻子,同時還要安排調查。


    死去的兒子無法複活,那麽就該讓更多人下去陪他。


    金並龐大的身軀表現出了不符常理的敏捷,他走路帶風,一眨眼就消失在了停屍房門口,隻有那彈簧門發出吱吱聲,不斷來回搖擺。


    保安握著支票站了起來,小心地走到門邊看了看,確認對方離開後,才掏出了自己的手機撥出一個號碼:


    “老板?是我,金並剛才來過了,他開始調查是誰殺了他的兒子了,看起來很生氣。”


    “......”話筒對麵有人說了什麽。


    拿著手機,保安快步走向停屍間另一頭的安保室,在那裏的地麵上,有個和他長相一模一樣的保安死不瞑目地趴在地上,血液流了一地。


    他空著的另一隻手拉起了那屍體的一條腿,把人向外麵拖去,地上歪歪扭扭地劃出了一道寬寬的紅線。


    “是的,我明白,今晚這裏就會失火的,焦屍在我這裏可有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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