贏烈聽見這一聲嘲諷,氣更不打一處來,就望著宸貴妃厲聲喝問道:“論起來,皇後是你親生妹妹,平日你們的情誼最好。你又是宮中的老人,位份又高,宮裏的規矩再熟稔不過。如何出了這樣的事,竟不來告與朕一聲?一個個都瞞著朕,莫不是定要等皇後沒了,才叫朕知道不成?!”


    眼見龍顏震怒,宸貴妃卻不見驚惶,隻冷笑道:“莫說娘娘有吩咐,即便臣妾去禦前說了。皇上指不定又疑心娘娘是使了什麽苦肉計、連環計,要哄騙了皇上過去!及至見了麵,又能怎樣?皇上是會醫病,還是會用藥?何苦來呢!皇上且去算算,打從娘娘進了宮,皇上疑心了她幾次了?哪一次不是鬧得雞犬不寧,沸反盈天!前頭為著一場荒唐事,叫她在桌子角上磕了一下,幸而沒碰出什麽毛病來。事後,皇上也後悔的跟什麽似的,隻說再不疑了。也是臣妾這妹妹心腸軟,好說話,又年輕,擱不住皇上哄上幾句,就撂開手了,還如以往一般盡心服侍。”


    “這還沒好上幾日,又鬧騰出林家的事來!林氏謀害娘娘肚裏的胎兒,皇上不說重責。他們自家作孽謀反,皇上反倒疑心是臣妾等下蛆,真真叫人沒處說理去!論起來,臣妾這妹妹也不該進宮。當初是皇上一眼瞧上了,硬把人給抬進來的。好容易人到跟前了,皇上順了心意,受用的夠了,就糟蹋起人來了!娘娘進宮這些年,為皇上生兒長女,平定後宮,料理宮闈,那些個嬪妃,有哪個是好相與的?娘娘又要維持宮紀,又要瞧著皇上臉色,生恐得罪了哪個新歡,叫皇上心煩,何等的辛苦!弄到頭來,皇上不說謝,反倒派了她一身的不是!臣妾真不知,皇上那心究竟是怎麽長的?!”說至傷心之處,眼圈又早紅了,隻是抹淚不住。


    贏烈原本滿腹怒氣,隻要尋處宣泄,遷怒於人,偏被宸貴妃這一席話說的體無完膚,啞口無言,一腔盛怒化為烏有,隻是垂首默默。


    卻聽宸貴妃又道:“就是今日這事在,這些宮人們又有何錯?不過隻是聽命行事罷了。自打娘娘進宮,略有些什麽風吹草動,皇上必定拿他們出氣。前頭那件事,坤寧宮的宮人受了多少牽累,到頭來也隻是一場荒唐。死的不消說了,活著的也遭了不少的罪,穆宮女的腿就這麽平白無故的跛了,到如今走路還不便當,皇上連一句撫恤也沒有的,他們才是真正可憐!就拿今兒的事來說,娘娘病了,他們無不盡心服侍的,是皇上自個兒不聞不問。得知道了,覺得羞愧不過,又想拿他們來遮羞,這算什麽!臣妾如今也不管了,憑皇上鬧去。看皇上把他們都打殺了,調撥來的新人知道怎樣服侍!”說畢,竟再不理會贏烈,轉身又進去了。


    贏烈在廊上立著,隻是一字不發。底下的宮人跪在地下,各個屏息凝神,聲嗽不聞。半晌,贏烈才開口道:“罷了,既是宸貴妃替你們求情,這一筆暫且先記下。倘或日後你們不知改進,那便不饒了,都起來去辦差罷。”


    眾人皆知皇帝這是拿話遮掩,卻也無人敢理論,隻是依言起來,各幹各的去了,一場災禍就此消弭。


    說話間,王旭昌已然到了,聽聞裏麵皇帝正在發落宮人,不敢進去。好容易事畢,張鷺生連忙通傳,贏烈恐在堂上問話擾了蕭清婉,隻叫人在廊上放了把椅子,又在底下擱了炭盆腳爐,命將王旭昌傳了進來。


    王旭昌入內,在階下跪了。贏烈先不放他起來,隻問道:“皇後究竟得了什麽病,如何就到了這個地步?”


    王旭昌回道:“娘娘這是風寒侵體,乃成傷風之症。此病若是旁人得了倒也罷了,然而娘娘生公主的時節,月子中失了調養,玉體受損,一直不曾大好。臣恐傷及娘娘,不敢濫施猛藥,故而病就好的慢了。兼且近來時氣反複,冷熱無常,更於病人不利,娘娘又拖了許久才傳了臣前來診治。這治病最怕延誤時機,臣來時已然錯過了最佳的時候,娘娘的病這才久治不愈。”


    贏烈怒道:“宮裏的成規,每逢初一十五,必要請脈。如何會弄出這等事來?!想必是你玩忽職守,憊賴瀆職!你平日裏受皇後恩惠不淺,就是這般答報的麽?!”


    王旭昌慌忙回道:“皇上有所不知,娘娘自來有些諱疾忌醫的性子,不到得病斷不叫臣來打攪。臣也不敢擅自前來聒噪,得臣知道時,已然晚了。”


    贏烈將手一揮,大聲斥道:“這些話就憑你去講了,朕隻要你醫好皇後的病,旁的一概不管。你是太醫院的首腦,倘或連上頭生病都醫治不好,那朕留你也就沒有用處了。”


    王旭昌麵上一白,伏在地下,卻仍舊不卑不亢道:“皇上要如何處置臣,臣不敢多言。隻是臣有一句話,娘娘病至如此地步,同時氣、失調關係皆不甚大,實乃憂思成疾,過慮傷體。此乃心病,藥石罔醫。倘或不能開解,臣也不是大羅神仙,皇上要臣與娘娘陪葬,臣也是無法。”


    贏烈不料他竟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登時氣結不已,欲待苛責,卻又尋不出話來講,這般僵持了半日,才丟下一句:“醫不好皇後,提頭來見。”便起身進去了。


    王旭昌見皇帝雖是走了,因並無話,也就不敢起身,仍在地上跪著。片刻,裏頭出來一個禦前的宮人傳話道:“皇上吩咐,請大人進去伺候。”他這才起身,撣了撣衣擺上的雪泥,邁步進去。


    入得內室,隻見贏烈立在當中,宸貴妃在床畔坐著,握著皇後的手腕,不言不語。


    因是素日裏見慣了的,宸貴妃也就不回避了,隻點了點頭。王旭昌見禮過,便上前在床邊跪了,與皇後診脈。贏烈見那手腕細瘦無光,平日不離手的鐲子也鬆得狠了,不忍細瞧,便別開了頭去。


    王旭昌診過脈象,覺仍如昨日一般,隻得說道:“娘娘的病一無好轉,換一副藥吃吃看罷。”宸貴妃聞言,隻是垂淚不已。


    贏烈既覺憂心,又覺煩躁,更有一股子無名怒火壓在腔裏。然而重話適才都說盡了,又為宸貴妃劈頭蓋臉的一番數落,更沒處宣泄,隻好坐在一邊,悶悶不樂。


    王旭昌診治已畢,下去寫方熬藥,宸貴妃守在這裏,不時照看。蕭清婉又醒不過來,這兩人坐著,隻是相對無言。


    這般悶了好一陣子,贏烈忽然說道:“總是朕對不住婉兒。”宸貴妃搖了搖頭,隻說道:“皇上當初不要她,就不會生出這些事來。”一句話,便將贏烈頂了回去,再無話可說。


    過了午時,前朝送了許多折子進來,又有外臣求見。贏烈惦記著許多政務亟待辦理,又不好走開。正在踟躕之間,宸貴妃瞧了出來,說道:“皇上就去罷,橫豎她這會兒又沒醒。你不來坤寧宮,也不是一日兩日了。”


    贏烈聞言,竟無可辯駁,訕訕而去。


    好容易料理完一日政務,又早到晚膳時分,贏烈心裏記掛著皇後,匆匆吃了兩口飯,又起駕去了坤寧宮。


    宸貴妃仍在裏頭守著,穆淑容也過來伺候了,武貴儀原也說要來,宸貴妃慮她身懷有孕,怕過了病氣,又累壞了身子,便叫人去傳話沒讓她來。


    眾人見了皇帝,都無話說。因皇後始終不曾醒轉,一時也無事可做。到了掌燈時分,鍾粹宮裏打發了人來請。原來自打皇後病下,恐太子公主無人照看,便送到了鍾粹宮去。如今宸貴妃身邊帶了四個孩子,又要看顧這裏,也忙的不可開交。當下,隻同皇帝說了一聲,便告辭去了。


    夜間風起,外頭更覺寒意逼人,贏烈在裏屋坐著,外頭宮人送了湯藥粥飯進來,他也親力親為。然而他不慣服侍,粗手笨腳的也做不好。穆淑容在旁瞧著,想要代勞,卻也不好插手。


    慢慢到了起更時候,穆淑容也犯起困倦來,贏烈見狀,便打發了她回去,獨個兒在床邊守著。眾人雖恐皇帝勞碌,卻也沒人敢勸。


    這般直挨到子夜時分,他也熬得瞌困不已,挨著床柱打起了瞌睡。朦朧中,隻聽床上一聲囈語,他慌忙睜眼,卻見蕭清婉已然悠悠醒轉。他又驚又喜,忙低聲問她怎樣。


    蕭清婉見是他,怔怔的半晌沒說話,才要開口便覺口幹舌燥,猛咳起來,贏烈慌忙拿了茶碗喂她喝水。


    一碗水喝盡,贏烈又要起身去倒,蕭清婉卻搖了搖頭,輕輕拉了下他的衣袖,他便又在床畔坐了。


    這夫妻二人反目已久,今日重逢竟是無言以對。半日,蕭清婉低垂眼眸,輕輕說道:“皇上來瞧臣妾,總算是打定主意要下旨了麽?”贏烈一怔,問道:“下什麽旨?”蕭清婉淺淺一笑,說道:“自然是廢後的旨意了,弄到如今這個樣子,再這麽僵下去也是無趣。皇上就下旨罷,無論是冷宮還是尼庵,臣妾都願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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