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傍晚,坤寧宮中正是上燈時分,蕭清婉用過晚膳,看時候還早,又拿了《百家姓》來教贏縕識字。贏縕是個頑劣的孩童,跟著母親讀了兩行,便不耐煩起來,鬧著要下地玩耍。蕭清婉不許,訓斥了幾句,贏縕便癟嘴大哭起來。


    正在纏鬧之際,春雨端了點心盤子打外頭進來。蕭清婉見其內有桂花糕,正是贏縕最愛之物,便拈了一塊哄住了他。贏縕一見點心,果然不哭了,吃了兩塊糕,又坐了一會兒,瞌困上來就被奶母抱了去。


    春雨見太子去了,方才說道:“奴婢才從外頭回來,禦前傳來的消息,說蘇氏午後去養心殿麵聖,不知出了些什麽亂子,竟在養心殿小產了。皇上也不憐惜她,竟派了個護胎不利的罪狀與她,將她貶成了最末等的禦女,臨了更叫她遷到永巷住去了。”


    蕭清婉聞說,淺淺一笑,自拈了一塊玫瑰鬆子糖遞入口內,說道:“這位份,方才合她的身份呢。”春雨不解,又說道:“往日瞧來,皇上也是個通情達理的人,這後宮裏也從來沒人因小產被降罪的。這回也不知怎麽了,竟為這樣個緣故,就把人給貶了。裏頭也不知有沒有什麽故事。”蕭清婉笑道:“是啊,不知道有什麽故事呢。”


    說著話,穆秋蘭走了進來,上前問了安,就立在一邊。蕭清婉會意,便打發了春雨出去,叫她坐了說話。


    穆秋蘭謝過,在下頭的腳踏上坐了,說道:“掖庭局已派人去查抄鹹福宮了。”蕭清婉淡淡說道:“既是她自家供認出來,自然要快些下手查找證據。那邊安排下了麽?”穆秋蘭回道:“杏兒的回話,說都妥當了。”蕭清婉點了點頭,說道:“她倒是個利落穩妥的人,這兩回的事情也多得她出力了。”穆秋蘭又說道:“蘇氏那胎,竟這般不穩當,隻是被皇上推了一把,竟就掉了。”


    蕭清婉柳眉一揚,問道:“怎麽,竟是皇上推的?”穆秋蘭點頭道:“不錯,這事兒外頭沒人知道,還是張公公悄悄告與奴婢的。說皇上動了大氣,一怒之下將她推倒,她就滑了胎了。其時禦前並沒幾個人服侍,皇上又不許人出去亂說,故而外頭無人知曉。”蕭清婉笑容舒展,說道:“本宮原料蘇氏身懷有孕,皇上看在那點骨血的份上,該當不會下了重手才是。豈料,皇上比我想得更狠呢。一時氣起,竟就上去推她。”穆秋蘭說道:“皇上大約也沒料到會如此,隻是蘇氏的胎竟這般不穩當,一下子就掉了呢。”


    蕭清婉淡淡說道:“若要保,也是保得住的呢。”穆秋蘭微微一怔,旋即會意,也不當麵說破,隻是默然不語。隻聽蕭清婉又道:“她沒了孩子,又犯了那樣的重罪,皇上雖明麵上雖不好直言發落,卻也定然再不會理睬她了。本宮原先憂慮她若有個孩子在,收拾起來倒要多費些手腳。如今卻好了,皇上倒替咱們把事省了。”說著,又盯著穆秋蘭道:“待這事兒平息了,還得好生打發了她才是。”穆秋蘭趕忙說道:“這個自然,娘娘放心,都在奴婢身上。料來一個小小的禦女,又失了寵愛,這宮裏再沒誰會留意的。”蕭清婉這才頷首道:“這便好了。”言畢,就不語了。


    穆秋蘭想了一回,又說道:“今兒襄親王進了宮,禦前傳來的消息,似是帶了什麽要緊的人物來見皇上。皇上便是見了那人,才著了重氣,這蘇氏又正好撞了上去,兩廂湊在一處,這才挨了那一下。”蕭清婉說了一句:“差不多也是時候了。”便再不肯言語。穆秋蘭見皇後心事沉重,不敢再聒噪,隻在底下坐著。少頃,明月端了茶上來,蕭清婉取了一碗在手,慢慢地吃著,在燈下出了一回神,直到人定時分,身子乏倦起來,方才進去睡了。


    到屋裏躺下,一時又睡不著,屋外起了風,隻吹得簷下鐵馬叮當作響。她心裏有事,給聽差了,隻認作是叩門聲響,坐起身來,張口向帳外問道:“什麽人敲外頭的大門?”青鶯在帳外值夜,聽問,連忙回道:“是風吹了鐵馬,並無人來。”蕭清婉心裏略鬆了口氣,這才重新躺下,挨了一會兒,慢慢睡去。


    隔日起來,那貶斥蘇氏的聖旨早已響徹六宮,後宮群妃無不訝然。然因蘇氏平素為人尖刻,人緣極差,無人追究緣故,眾人隻幸災樂禍一番就罷了。


    掖庭局的宮人自鹹福宮蘇氏的住處抄出了許多證物,一道送至禦前。


    贏烈看了那些物件,果然有她昨日供述中所言的飄花翡翠鐲,觀其質地水頭,絕非一個美人該有的,自己又並未賞過,內侍省記檔中也並無後妃賞賜的記錄。另有些東西,也如這翡翠鐲兒一般,是來路不正的。又有幾封書信,打開一瞧,果係林霄的字跡,觀其內容,乃為調唆蘇氏傳抄禦前秘事。


    贏烈看了一回,並不置可否,隻叫人拿了這玉鐲去追查來路。


    隻半日功夫,那黃門內衛便送了消息進來,言稱:“奴才等在京城西四街來盛玉器鋪查到這對鐲子的出處,據店中掌櫃講,乃是上月林府家人在這鋪裏選去的。因這鐲子的料子極好,林家是花了大錢買去的,故而掌櫃的還記得。”


    贏烈聽了這話,隻得信了,雖覺自家眼皮底下出了這等事,麵上甚是無光,卻也無可奈何,隻得將蘇氏送進掖庭局內審問。


    這蘇氏陷進此種境地,早已身不由己,腹中那塊免死金牌已化作血水。為求活命,隻好依著前頭皇後所授,把一頂偌大的罪狀扣在林霄頭上。掖庭局細細盤問了一回,收錄了口供,送回禦前。


    皇帝看過,見其供認不諱,當真是氣惱交加,卻又無處發泄。然因此事出在禦前,蘇氏又曾為他專寵,他不欲聲張,且蘇氏小產之後,又被貶黜,若趕盡殺絕,倒叫六宮心寒,隻得將她攆到永巷,囚居起來,也就此輕輕饒過。然而蕭清婉卻不放心此心腹之患,隔了些日子,便暗使了手段,一副藥打發了她。對外隻道她為小產之後失了調養之故,永巷那地方終年陰冷,便是好人關進去,沒幾日也要生出病來,何況一個才小產的婦人,這緣故便也沒人不信。況且蘇氏已為皇帝厭棄,又是皇後的示意,宮裏誰敢多嘴,討這個不痛快。蘇氏就此玉殞香消,無人問津。


    再言三司將那贏綜收監,立時開堂審問起來。


    贏綜是個富貴窩裏出來的公子哥,在西北已然吃足了苦頭,早已把往日那副乖戾脾性消磨的一幹二淨,且被贏綿收攏了去,便如提線傀儡一般,再無半分自己的主張。如今又上了公堂,一見那些刑具,登時魂飛天外,為免皮肉之苦,不待人問,自家便將贏綿事前教授的話語講了出來。連同林霄曾與其父贏熙暗裏有過幾次勾結,送去多少銀兩,每一筆皆做什麽使用,所費多少所餘多少,皆講的清楚明白。提審的三司官員,見他供述與林家抄出的賬簿,竟一絲不差,連同林家原先那對不上賬目的銀兩,也都查出了去處。贏綿更早將西北查獲的銀兩、書信賬簿等物,皆移交入刑部。經刑部官員驗看,那十萬銀兩正是先前朝廷治河丟失的那筆,而書信的筆記,亦係林霄親筆,那賬簿所載也同贏綜供述無差。


    案子查至此處,已非同一般,竟從貪腐案轉成謀逆案。三司官員不敢怠慢,整日整夜無休無眠,將一應人犯的供狀並各樣證據整理歸納,具表上奏。


    隔日上朝,贏烈才在龍椅坐定,底下刑部侍郎便出列陳述此案,進而言道:“據臣等查處,林霄確曾與逆臣贏熙勾結,見有庶人贏綜、並西北貨棧老板夥計人等供認不諱,另有賬簿、書信為證。前年朝廷銀庫丟失的銀兩,亦在其內。想必是林霄為贏熙起事吞沒,又因贏熙功敗垂成,才將銀兩暫存入西北。”言罷,遂將一應證據轉呈上去。


    贏烈自張鷺生手裏接過,看了一回,隻見那表章所寫,條理分明,一環一扣,無不落合關節。那起文件證物,更無疑處。雖覺此案委實蹊蹺,人證物證來的過於齊全,四角俱全,八麵玲瓏,再挑不出一絲錯處。待要不信,奈何鐵證如山,不得不信這多年股肱之臣,也同逆賊做了一處。


    便在此際,底下群臣齊齊拜下,領頭的刑部尚書宋功泰跪地俯首道:“皇上,林霄上承天恩,不思回報,竟生不臣之心,行此謀逆之舉,實屬罪大惡極,今天道昭昭,令其落網,還請皇上嚴懲此賊,匡正法紀。”他此言一落,群臣亦齊聲稱道:“請皇上誅此逆賊,匡正法紀。”


    贏烈眼見此景,心中大怒,雖恨林霄謀逆犯上,更惡此逼宮之勢,然而林霄逆行,鐵證如山,若不重處,則法度不存。他陷此局中,亦無法可施,堂堂一朝帝王,竟僵在此處。自他登基至今,已有十數載,頭一遭生出這力不從心之感。


    他心中雖震怒無比,卻又無法可施,隻得降下聖旨,依律懲處了林霄。


    林霄首惡,淩遲處死。林氏一族,十五歲以上男丁皆於菜市口斬首棄市,其下則刺發充軍,族內婦女發賣官媒。其黨羽親朋,受連累者,更不計其數。


    這林氏乃是京中望族,聖旨一降,京城之中哭號震天,那菜市口地麵的黃沙被鮮血浸透,數月不見消退。林霄其人,卻於翌日毒發身亡,死在了監牢之內。


    這兩朝元老,竟落個此等淒涼下場,林氏一族就此黯然收場。


    作者有話要說:這其實就是一場清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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