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日匆匆,轉瞬便是七月十二,這日正是個宜安葬、入殮、破土的好日子。梅氏的複葬之日,便選在了這一日。按理說,梅氏平反昭雪,追封了溫嘉貴妃,複葬一事當好好風光一番。然而因東海兵亂未平,黃河水患又才退去,朝廷正需大筆銀兩,贏烈不欲此事過於鋪張。故而隻備辦了幾日,那起棺、理骨、入葬等事便都妥當了。贏綿雖心有不滿,卻也挑不出什麽來。


    到七月十二這日,贏綿親自操辦主持了複葬之儀,喪禮之上,他極盡哀慟,將這許多年來隱忍不發的傷痛憤懣盡數發泄。贏烈也親自到了,還於靈前了一篇親筆書寫的祭告,以表哀悼追思之意。所以,這複葬典禮雖不甚奢華,卻因皇帝親至,而顯得分外隆重。這也算是梅氏身後的風光,她這一世倒也可說是生哀而歿榮了。


    事情了畢,贏綿便向朝廷啟奏,前往東海助徐文達退兵。贏烈準奏,並封了他一個水師中郎將的官位。中郎將原應是天子身側侍衛之職,贏烈封此官職與他,乃是向徐文達等部暗示贏綿代天督軍之意。


    待分封旨意下來,贏綿又往後宮去見皇後辭行。


    蕭清婉在坤寧宮正殿見了他,二人敘過各分賓主落座,宮人端上了茶食。


    蕭清婉問道:“貴妃的喪事辦好了?本宮不能親往憑吊,你不要見怪。”贏綿回道:“母後身懷有孕,不易勞動,更不能到靈前為陰氣衝撞。母後能有此心意,兒臣已然心滿意足。”蕭清婉又微笑道:“溫嘉貴妃受了這許多年的冤屈,如今可算好了。就是她在地下,也該揚眉吐氣了。”贏綿卻輕哂道:“人都不在了,做這些又有何用呢?她活著的時候不能好好對待,這身後的事情,又哪裏看得到?”蕭清婉聽他話語消沉,且微帶幽憤,便望著他淡淡說道:“活人能為死人做的,也就隻有這樣了。再要思想別的,隻是庸人自擾。”


    贏綿聞言,不欲多談,隻說明了來意。蕭清婉點頭道:“你肯為國效力,乃是好事。隻是此去沙場,不比別的,那刀槍劍戟都不長眼的,你多加小心。若能凱旋而歸,建功立業,自然是好。但如若情形不好,可要從長計議。別為了一時的血勇,枉送性命。”贏綿垂首微笑道:“多謝母後關愛,綿自當小心謹慎。”蕭清婉又淺笑道:“待你這次回來,本宮定然與你尋上一房極好的親事。倘或你心裏有中意的姑娘,就哪怕出身寒微些,也不打緊,本宮自會對你父皇說。”贏綿卻輕輕一笑,兩隻眼睛盯著她,低聲說道:“我心匪石,不可轉也。”


    蕭清婉聽得這話,心頭忽然來了氣,因著左右皆是心腹之流,也不顧忌,當即便開口道:“不可轉也要轉!總這個樣子,怎樣才能是個了局?!你家裏不一樣收了丫頭,放了姨娘麽?!還說什麽轉不轉的?!”贏綿不防她忽然發怒,倒有些愕然,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蕭清婉卻歎了口氣,說道:“也罷,本宮先不與你說這個。你隨本宮進來,有樣東西要與你。”


    贏綿心中不解,仍是起身隨她往後頭行去。才踏進內室,他便一眼望見皇帝家常穿的一件玄色氅衣,折疊齊整的擺在床頭,心頭如被針紮,便轉過了頭去。


    蕭清婉走到博古架邊,自一隻帶鎖的檀木書奩內取了一柄卷軸出來,走來遞與他。


    贏綿不知此為何物,接了過去,展開一看,頓時驚詫不已,那裏麵所繪竟是本初西部沿海一帶的地形圖紙,其上山川河流、村郭城鎮、乃至一口井、一座墳都標示的十分清楚。隻聽蕭清婉娓娓說道:“這一任的本初王心機深沉,陰狠歹毒,是個六親不認的小人。且本初出爾反爾也算是有淵源的了,故而我父親派了許多人手,假借經商遊學之名,前往查訪其風土民情各處布防等事,繪了這張圖紙出來。隻可惜這工程太大,未等全部完畢,戰事就已然爆發。皇上那多疑的性子,你是知道的。我是萬不敢將此物交與皇上――反惹他生疑。如今你既然要前往東海親自領兵,那這圖紙我心裏想著還是給了你好。”說畢,又淺笑柔聲道:“雖說東海戰事如今是徐文達統領,然而這外人……我到底還是不放心的。不如你,還知根底些兒。”她話至末尾,已幾不可聞,一雙滿含秋水的眼睛望著贏綿。


    贏綿手裏握著那地圖,耳中聽到這柔媚嗓音,不覺胸口一熱,就想上前握了她的手。蕭清婉卻輕輕躲了開去,又正色道:“時候不早了,你還要回去收拾行囊,就去罷。雖說本宮是你的繼母,究竟年紀太輕,別叫人看喬了。再說出些好聽的來。”贏綿這才如夢方醒,又覺悵然不已,一時也說不出話來,隻得告辭離去。


    待送走了贏綿,穆秋蘭轉身回至後殿,見蕭清婉已然卸去一應裝飾,端正坐在炕上。一名女官在旁捧著一本聖人經典,朗朗念誦,料知皇後又做起了一日胎教的功課,不敢打攪,隻在地上站了。


    約莫半個時辰,那女官念畢,在地上叩拜告退而去。蕭清婉麵現乏色,向後仰去,穆秋蘭趕忙上前替她扶了,又拿過軟枕墊在她腰後,明月端了小凳過來,與她放了腿,方才消停。


    穆秋蘭笑道:“娘娘把那寶貝交給了二殿下,二殿下可要感激涕零了呢。”蕭清婉隻笑了笑,沒有言語。明月說道:“奴婢剛才在邊上看著,見二皇子看娘娘的樣子,隻怕往日那念頭還沒斷。娘娘如今又將那圖紙給了他,恐怕他更有的想了。奴婢倒怕他一時急了,弄出什麽事來。”蕭清婉搖頭道:“這倒不防,他也不是隻憑一時意氣,就孟浪行事,不計後果之人。”說畢,又沉吟道:“我蕭家自祖上建功立業至今,幾代文臣,並無一人手握金戈。雖然這也是我蕭家能為曆代帝王所容的根由所在,但與那些功勳顯赫的武將相較,朝堂之上難免受其所製。前頭的趙氏,若非她與榮親王勾結,本宮焉能容她放肆如此之久?但本宮雖有此心,卻又無從下手。皇上如今已有疑慮,本宮若此時與武將粘連,無疑是自掘墳墓。眼下東海戰局不定,所謂亂世出英雄。倒不如在這些新興的將領身上,做些文章。待戰事平息,怕就要有許多新貴顯達榮身了。到了那時再行拉攏,也未免著於痕跡,人也未必稀罕了。這錦上添花總不如雪中送炭來的好些。再者,贏綿的性子,本宮總還有些把握的。”


    她一番議論均是軍務形勢等語,穆秋蘭聽不大明白,隻說道:“娘娘懷著身子,還是少操勞費神,安心保養為上。”正說著,外頭忽然一陣咯咯笑語道:“妹妹又在長篇大論的發表什麽高見?”


    話音才落,便見皇宸妃邁步進門。


    眾宮人皆上前見禮,皇宸妃笑著令起了,自上前與蕭清婉見過,就一道在炕上坐了。蕭清婉見她今日身穿杏黃色軟紗輕羅的褙子、銀紅妝花熟羅高腰襦裙、腰裏一條豆綠宮絛,打扮的甚是嫵媚動人,便戲笑道:“姐姐今日打扮的好,想是晚上與皇上約下了?”皇宸妃臉上微微一紅,斥道:“我說你忘了,你當真忘了。前兒不是說了,今日午後接了母親進來麽?你忘得一幹二淨,頭也不梳,衣裳也不穿,還隻顧跟我玩笑。待會兒母親進來,瞧見你這幅樣子,看她說不說。”繼而又笑道:“你如今是皇後娘娘了,母親自然不敢說的。隻怕回家要去跪祠堂,向著蕭家列祖列宗懺罪,沒教好女兒,以致皇後失儀呢。”說著,她自家便笑彎了身子。


    蕭清婉經她一說,才想起有這件勾當,連忙命宮人取了妝奩過來打扮。皇宸妃便也不再說笑,在旁替她戴了冠,簪了花,又與她穿了鳳袍。蕭清婉看了看鏡子,見鳳冠端正,便妥了。


    過了半個時辰,果然內侍省人來奏報,蕭夫人已然入宮。蕭清婉姐妹二人忙道快請。少頃,就有人引領了蕭夫人到了坤寧宮。


    蕭夫人入內,仍如前頭一樣,免了許多繁文縟節,母女三個相互扶持著到明間內坐著說話。


    如今蕭府內宅已然安穩,蕭夫人除了心頭大患,蕭家香火亦後繼有人,朝中榮王一黨伏誅,皇後又身懷有孕,可謂是諸事順遂,不免喜氣盈腮,春風和麵,先問了皇後身體安康、飲食安好等語。就把蕭鼎仁捎來的話說了,道:“老爺要妾身上覆娘娘,娘娘吩咐的,老爺心裏都知道,叫娘娘隻管寬心。老爺如今隻在家裏避著,外頭的這些事兒也尋不著他。就是前頭那些事兒用著的人,也都處置妥當了。那些人也隻是白嚷嚷罷了,捉不著把柄的。娘娘安心生下孩兒要緊,旁的都不必理會。”蕭清婉問道:“可弄清楚了,是誰在後頭使壞麽?”蕭夫人蹙眉道:“這倒難說,老爺的幾位至交也都有揣測。可禦史言官,就是進言勸諫的,咱家前一段也確實過於出挑,也不好說定是誰指使的。”蕭清婉點頭沉聲道:“母親告訴父親,如今還是韜光養晦為上,任他目下有什麽天大的功勞,寧可推出去讓別人攬了,咱家都不能再出頭了。這裏頭的道理,父親該比我更明白。就是我說的那幾個人,也萬不要做到明處。”


    蕭夫人應道:“這個妾身記下了,定然帶到。”說畢,忽又笑了,說道:“妾身今日過來,一來是與二位娘娘請安,瞧瞧皇後娘娘身子安好;二來,則是為了心蕊的婚事來的。妾身也沒想到,那丫頭悶聲不響的,這心裏竟然有人了。定要妾身帶話進來,請二位娘娘給她做主。妾身也隻好厚著臉皮,進來求上一求了。”言畢,便將孟心蕊那一段心事,慢慢敘來。


    倒不知孟心蕊究竟心儀何人?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呢……男人執著於某個女人,並不一定全是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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