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淑容見點心送到了坤寧宮,卻如泥牛入海,了無消息。蘇修媛被召往坤寧宮一遭,卻又毫發無損的回去了。雖是不見她再出來走動,究竟也並沒什麽。她心中疑惑:莫非皇後又許了蘇修媛什麽?亦或者蘇修媛應承了皇後什麽事?不然為何不見皇後懲處蘇修媛?這事兒被自己弄擰了,如今也不好直著當麵去問的,隻得自己悶著亂想。一時又想不透徹,心裏便有些七上八下的。皇後收了點心,卻沒發話,隻是日日打發人來探望,又或送些補品過來。她也不好開口相問的。


    文淑容靜居養胎;趙紅藥因被貶做貴儀,日常見了往日姐妹難免有些窘困,更甚而反要與宸妃行禮問安,索性托病不出;蘇修媛被皇後禁足;黎順容因天氣寒冷,懶怠出來走動,又因溺愛兒子,除上學外竟不許他出來玩耍。宮中比才入冬時,更冷清了十分。皇帝照舊少來內廷,卻三五不時的招了錢美人往養心殿坐陪,晚夕便指她侍寢。又稱錢美人琴技精妙,歌似天籟,最能怡人心性,解人煩憂,遂賜一封號曰泠,借琴聲泠泠之意。禦前服侍的宮人更有傳言,說皇上有意再加封於泠美人。錢氏一時風頭大盛,六宮妃嬪雖憤憤不平者有之,但看皇後都沒發話,也就隻在肚裏腹誹,暫無人造次生非。


    這日,正是晴好天氣,宸妃坐了轎子來坤寧宮與蕭清婉說話,才進院門便見幾個內監抱了些紅梅花枝過來。那一眾宮人看宸妃到來,忙不迭的上前打千問安。宸妃笑著令他們起了,問道:“這是皇後娘娘讓你們折的?”那為首的太監回道:“正是,娘娘吩咐奴才們折了許多小枝子出來。”宸妃便上前細瞧了瞧,果然都是些細小的花枝,上頭有怒放的,亦有含苞的,不一而足。心內疑道:這又不能插瓶,倒折來做什麽?便打發那起宮人幹差去了,自己徑自進了明間。


    其時蕭清婉在炕沿上坐著,穿著家常舊衣,懷裏籠著手爐,正把玩著幾塊鵝卵石。見著宸妃進來,蕭清婉忙丟下石頭,下了炕,上前與宸妃互道了寒暖,就一道攜手在炕上坐了。宸妃便笑道:“才進來,見他們折了許多梅花枝子。說是妹妹讓他們折的。妹妹守著這些紅梅花還看不夠,還拿進房來?我瞧著又都不是可以插瓶賞玩的,倒不知妹妹要拿來做什麽?”說畢,又一眼瞧見炕幾上擺著的一支青花瓷盤子,裏頭擺著許多鵝卵石、青石頭,便又問道:“這又是要做什麽?”繼而笑道:“妹妹可又有什麽新鮮花樣兒了?”蕭清婉抿嘴一笑,道:“我才想出來的,待會兒就說與姐姐。”正說著,外頭那起折花枝的內監進來回稟,言先前皇後所吩咐的梅花已折齊了。蕭清婉便叫他們將那一盤子石頭拿去,叮囑了幾句,又道:“照著本宮說的去弄,小心打了壇子。”那人接了盤子,應命去了。


    宸妃在旁聽著,待那人出門,便笑道:“妹妹真好心性,又想出這麽個刁鑽古怪的玩意兒來,卻也有趣兒。”蕭清婉笑道:“不止梅花,旁的花兒也好看呢,姐姐回去不妨試試?做出來,擺著看也比那些盆花新鮮。”宸妃笑道:“妹妹先做出來的,我再要弄,未免有東施效顰之嫌了。妹妹還是自己留著,給皇上瞧瞧也好。”蕭清婉笑了笑,道:“皇上?他現今還知道後宮在哪兒麽?我做這些東西,隻為自己解悶兒罷了,為什麽凡事都要想著他呢?”宸妃自明月手裏接過茶盅,揭開蓋子,見是新燉的普洱,便抿了一口,方才淡淡道:“近來後宮冷清,唯錢氏獨承雨露,一枝獨秀。皇上甚而有意再加封於她,雖則一時還到不了哪裏,但她升的這樣快,也不得不防。若一個不慎讓她成了氣候,就不好收拾了,究竟是趙氏一黨的。妹妹再不出手,隻怕要來不及呢,也可惜了前頭咱們一番布置。”蕭清婉淺淺一笑,道:“想過幾日清淨日子,卻怎樣也不能夠呢。”說著,便罷了。


    當下,二人商議了幾句話,又下了幾局棋,看了一回書。宸妃伴著皇後一道用過午膳,才回鍾粹宮去。蕭清婉便獨自在房內抱膝靜思。


    到晚間,蕭清婉派去禦前打聽消息的宮人回來,稟告道:“張公公偷空告與奴才,說皇上忽然起興,要乘舟遊湖,晚膳也在那上頭用了,還招了泠美人前去坐陪。”蕭清婉聽了,便打發他下去了,又吩咐廚房給燉了牛奶茯苓霜。及至人定時分,蕭清婉便向左右宮人問道:“皇上還在湖上呢?”穆秋蘭早已著人去留神湖麵動靜,隨時報信兒,今見皇後問,便答道:“還在呢,琴也彈著。湖上風一吹,那聲兒飄得老遠都聽得見。”蕭清婉點頭微笑道:“伺候本宮穿衣,再叫人把那燉好的茯苓霜放在棉套子裏,小心端著。”


    須臾,皇後鳳輦行至湖畔,那龍舟就在湖邊迫著。蕭清婉才下車,果然見那舟上燈火通明,絲竹聲樂不絕於耳。


    舟下聽候吩咐的太監一見皇後駕到,慌得忙上前見過,又揚聲通報。贏烈在內裏聽見,心裏道:這樣冷的天,她怎麽忽然走來了。忙道:“快請。”一時,蕭清婉邁步進得艙內,穆秋蘭懷抱瓷盅跟在後頭。贏烈本在榻上斜歪著,見她進來,已坐正了身子。蕭清婉款款上前,與他道了萬福。贏烈拉她起來,挽著她在榻上並肩坐了。那錢氏坐在一旁的方凳上,此刻也放了手裏的月琴,起身與皇後見禮過。蕭清婉笑著讓她歸座了。


    贏烈便道:“外頭這樣冷,風又大,你怎麽過來了。也不怕被風吹病了,有了前頭那一遭兒,還不留神些。”語畢,又向穆秋蘭道:“穆宮女也不說攔著,天寒地凍又是更深人定的時候,還叫皇後出來走動!”穆秋蘭哪敢辯解,隻是低頭唯唯稱是。蕭清婉笑道:“皇上不必責怪穆姑姑,是臣妾聽聞皇上還未睡,在此遊湖,恐皇上勞頓,過來瞧瞧。”說著,便睨了錢氏一眼,笑道:“才走到湖邊,就聽見琴聲悅耳,想必又是泠美人彈奏的罷?果然精絕無比,倒是臣妾過來,擾了皇上的興致。”贏烈笑道:“不過是夜長難眠,出來散心罷了,這湖上水聲合著琴聲也別有一番風味。”蕭清婉又道:“泠美人向來答應皇上,旁人也難領略她琴技。今兒臣妾倒正巧碰上,不知皇上可否讓泠美人再奏一曲,讓臣妾也品味一二?”贏烈莞爾笑道:“早是忘了,卿也素好此道。”便指著泠美人道:“你再彈奏一曲。”


    錢氏無奈,隻得壓了脾氣,起身福了福,便抱定月琴,慢勾朱弦,又彈了一曲。


    一曲畢,贏烈向蕭清婉道:“覺得如何?”蕭清婉笑道:“泠美人手段高超,果然是‘自古從今清且奇,五音一弄驚神鬼’*。”贏烈興致極佳,笑道:“你既然喜歡,那就讓她再彈上幾曲,咱們一道聽來。你不知,泠兒極善此道,往昔聽過的曲目,不過才是她的零頭罷了。”蕭清婉還不待說話,錢氏已是禁不住開口道:“皇上與娘娘垂青嬪妾,自是嬪妾福氣。隻是嬪妾的事兒,娘娘既在跟前,皇上何不先說來?待事完了,嬪妾多少都能彈與皇上、娘娘聽。”蕭清婉聞言,便笑望向贏烈。


    贏烈將手一拍,道:“隻顧聽琴,朕倒險些忘了。”便問道:“朕聽泠美人說,她身邊宮人不夠使喚。朕倒疑惑,宮裏自你掌事,諸般都穩妥,如何今日倒出了不合規矩之事?”蕭清婉笑道:“這也倒奇了,自從泠美人升位遷居承乾宮,她各樣份例,臣妾都是照著宮規給的,並不曾延誤。就是身邊伺候的人,也早早吩咐內侍省按照美人的位份給撥了的。怎麽,莫不是內侍省直到如今都沒給辦麽?日常見著泠美人,怎麽也不見提的?”說著,又趕忙笑道:“想必是內侍省那起奴才怠惰了,臣妾這便傳了夏長盛過來,當麵問責於他!”言畢,竟真要吩咐人去傳夏長盛來。錢氏連忙攔了,囁嚅半晌,方才道:“是……因他們行事張狂,屢生是非,嬪妾便將他們打發了。”贏烈聞言,劍眉微皺。但聽蕭清婉又笑道:“有這樣的事兒?本宮怎麽不知?奴才不好了,美人便該先來報與本宮才是。本宮得了信兒,才能再給美人補人。今番本宮既已知了,明兒就吩咐內侍省撥人過去。皇上日理萬機,朝政冗繁,後宮有本宮料理,美人也實在不該將這些瑣碎小事煩勞皇上。皇上常說美人琴聲能解人煩憂,美人如此作為豈不反增皇上煩惱?”


    錢氏心中頗有不服,麵上還是道:“嬪妾多謝娘娘教誨。”她連日為皇帝招幸,便道自己得了盛寵,就有些飄飄欲仙了,卻才又磨得皇帝答應為她晉位,並沒將皇後一番話放在心上。豈料贏烈開口道:“自來後宮人事調遣,必要先回稟中宮方能處事。你這般不識規矩,怎能再居高位?也罷,你先在那美人的位子上,好生習學,靜心養德罷!暫不要別想旁的了。”幾句話便打滅了錢氏一番妄想,她連日辛苦隻為皇後一到便盡付流水,未防此變之下她一時怔在了凳子上,沒有言語。


    蕭清婉也不睬她,隻向贏烈笑道:“夜深了,臣妾怕皇上勞神,特燉了牛奶茯苓霜過來。皇上吃了好安睡,寒冬天氣,皇上要仔細保養。”說畢,便叫穆秋蘭將抱著瓷盅子送了上來,又說道:“拿棉套子裝著的,還溫著。皇上趁熱吃了罷。”贏烈握了她的手,道:“還是你心細,竟記得這個,還特特的送來。打發人來就是了,何必親自走來。”蕭清婉含笑道:“不過是想來見皇上一麵罷了。”贏烈聞言,心中一動,又看她身著素服,麵上脂粉淺淡,比往日盛裝更顯溫婉,就有些難舍的光景了。


    蕭清婉卻隻作不見,伺候皇帝吃了茯苓霜,徑自起身告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詩出宋太宗詩《緣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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