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蕭清婉醒來見屋內昏沉,便問道:“時候還早?”文燕上來回話道:“外頭天陰了,已是辰時二刻了。”蕭清婉聽了,忙自起身,道:“可是起遲了的,快拿衣裳來穿。”文燕連忙出去,喚了當值的宮人進來,侍奉皇後晨起。


    須臾,梳洗已畢,蕭清婉坐在妝台前,看著鏡裏文燕往自己頭上插一隻蝶伏牡丹點翠流蘇,問道:“可有人來了?”穆秋蘭在旁回道:“有針工局首領太監來問年下祭祀所用各樣織物一事,奴婢依著昨日娘娘吩咐的,打發他去了。還有禦膳所的人來送年夜宴的菜單,奴婢收了,擱在外頭架子上,娘娘要看,奴婢去取來。沒旁人來。”蕭清婉便有些疑惑,道:“曆來妃嬪請安,都是辰時初刻就要到的。錢寶林昨夜又是初蒙皇恩,按祖製今日該當一早就來向中宮問安的,如何到這會兒了尚且不到?”穆秋蘭不敢答言,隻立在一旁。蕭清婉梳了頭,絳紫端了一盞芋艿湯來,便就著她的手吃了。


    這般坐了片刻,還不見錢寶林來,倒是廊上抬膳的人在外伸頭伸腦。蕭清婉使了文燕去問什麽事。原來每日至此刻,坤寧宮必要擺了早膳上去,今日皇後晏起,就還不曾擺上,又聽聞錢寶林要來請安,也不知要不要擺。坤寧宮裏規矩森嚴,又出了前頭錦繡盜鞋一案,外頭的人是越發不敢上來了,就想央個在屋裏侍奉的進來討個話。等來等去,總算盼了個人出來,忙把話問了。


    文燕聽了,便轉進房裏報與了皇後。蕭清婉想了想,道:“罷了,本宮一日的事兒呢,隻顧白等著她?就擺上來罷。”文燕便同絳紫走去放桌子,安筷子並碟兒,侍膳的宮人將粥菜羹湯一一擺上。一時碗盤俱已妥當,穆秋蘭才走來請蕭清婉入席,外頭便有人來報,寶林錢氏前來問安。


    穆秋蘭聽了,就看著蕭清婉。蕭清婉笑笑,道:“叫她在殿上候著,本宮用了早膳便去。燉盞好茶相待,也就是了。”那人聽說便抽身去了,蕭清婉自在明間內,慢條斯理的用了早膳,又等香茶漱了口,又入內室重點了口脂,扶了鬢發,才緩步往前頭正殿上去。


    走到外頭,果然天上鉛雲密布,天色陰沉,風刮的臉生疼。


    行至殿上,錢寶林正在坐等,見皇後進來,連忙起身退在一旁。蕭清婉目不斜視,由穆秋蘭扶著,在寶座上坐定。錢寶林躬身上前,行至階前,當即跪下與皇後行了叩拜大禮。蕭清婉看著她磕了頭,笑著令宮人扶她起來,讓她坐了,又吩咐宮人重新上了茶。


    雖是先前已然見過的,但今日不比往昔,蕭清婉遂又細細打量了她一遭,見她麵上脂粉勻淨,身穿蜜合色織金對襟襖,杏黃聯珠紋的裙子,頭上幾件宮樣的珠花,打扮的中規中矩,神色也很是謙卑,饒是如此也蓋不住的喜氣盈腮,嬌媚撩人。當即笑道:“錢寶林大喜,寶林如此資質,入宮三年不能得沐皇恩,本宮也替寶林惋惜。好在如今也算時來運轉了。”錢寶林笑回道:“嬪妾命薄福淺,蹉跎至今。幸而今歲娘娘入住後宮,嬪妾上借娘娘洪福,方得皇上垂憐,乃是嬪妾之幸。”蕭清婉笑道:“寶林真會說話,這樣的口齒,想必皇上也是喜歡的。隻是寶林久不往前頭來,想必宮裏許多規矩都忘了罷?所以今兒才姍姍來遲。寶林來與本宮問安遲了,也不算什麽,咱們姐妹之間,過得去就罷了。但寶林如今進幸於皇上,往後便是服侍皇上的人。倘或有一日,禦前失了規矩,說錯了話亦或辦錯了事,惹皇上心煩,豈非寶林的罪過?本宮既統領六宮,教導以下妃嬪便是本宮職責所在。今寶林既有失儀之處,本宮不能坐視不理。”說至此處,便向穆秋蘭吩咐道:“待會兒往尚儀局去,傳本宮的口諭,讓她們選一位穩重的尚儀,到錢寶林那兒教導規矩。”穆秋蘭應了。


    錢寶林連忙起身,道:“娘娘愛惜嬪妾,嬪妾深感娘娘厚恩。”語畢,又笑道:“今日倒並非嬪妾忘了規矩,嬪妾本也說一早就過來的。隻是皇上今日倒起遲了,又說憐憫嬪妾昨夜辛苦,叫嬪妾多躺些時候,故而晚了些。雖是如此,究竟還是嬪妾過錯,請娘娘見諒。”蕭清婉聽聞此言,便笑道:“寶林這話就不通了,雖則侍奉皇上乃我輩本分,然則你我也當以大義為重,修德自持。即便皇上有時忘卻,也要時刻在旁提點才是,不得令皇上沉迷於宮闈之內,以致荒廢朝政。今寶林不過第一遭侍寢,竟然就令皇上晏起,幸而不曾延誤上朝,不然傳出去,不但寶林要落個禍水之名,便是本宮這皇後,也要擔個不是。”錢寶林被斥的啞口無言,隻得唯唯稱是道:“娘娘教誨,嬪妾記得了。”


    這般挨了一盞茶的功夫,便漸有各司各處宮人前來奏稟事宜,錢寶林見此忙碌之景,便起身告退去了。蕭清婉便隨意著了兩個宮人相送。


    錢寶林出了坤寧宮,謝辭了那兩位相送的宮人,便上了暖轎,宮女綠珠跟隨。


    起轎走出一射之地,錢寶林方才在轎內哼笑道:“素來聽聞皇後娘娘厲害,今兒算見識了。不過請安遲了半刻,就討了這一頓下馬威在身上,聽她恁般說的,倒叫我好沒意思。”綠珠隨在轎邊,聽主子說話,便道:“奴婢也覺得呢,不過就是晚來了一時半刻麽,皇後計較些什麽。咱們主子昨兒才蒙皇上寵幸,她也該瞧在皇上的麵上,待主子和氣兒些。且奴婢聽聞,皇後才來宮裏時,第一次合宮拜見,她也晚起了呢,讓六宮妃嬪等了好些時候才出來,如今倒說起旁人來!”錢寶林笑道:“誰叫她是皇後,別人不能行的,她偏能行。”綠珠又道:“適才皇後說要讓尚儀局派個姑姑來,主子預備怎樣?”錢寶林道:“還能怎樣,自然是好茶好飯招待著。一個不穩就讓皇後抓住,往我身邊插人了。”綠珠聽了,悶聲不響。好半日才聽錢寶林又道:“好在昨兒夜裏,皇上話裏透著要給我晉位的意思,又說要替我遷了住處。待咱們上來了,就都好了。”綠珠笑道:“不知皇上會封主子個什麽呢?奴婢瞧皇上很喜歡主子呢。”錢寶林聽著這話心裏舒坦,也極是自負,道:“憑皇上封罷,總該不會薄待了我。”主仆二人說著話,就走到了岔路口上,錢寶林便示意往長春宮行,與貴妃請安去了。


    蕭清婉打發了錢寶林,處置了幾樣事務,便向穆秋蘭道:“穆姑姑是尚儀局出來的,該是有些相知的故交,該薦了誰去,姑姑自然心裏有數兒的。”穆秋蘭應道:“奴婢明白。”說著,自回屋裏取了披襖子,便往尚儀局去了。


    蕭清婉下了殿,自回明間內,才在炕上坐定,吩咐煎個茶上來,忽憶起先前穆秋蘭所言,便叫絳紫去取禦膳所送來的菜單。絳紫去了片刻又轉來,手裏捧著一封大紅的帖子。蕭清婉讓她一樣樣的念了,連著每道菜肴所需材料並耗費銀兩,自個兒在心中默默計算,又令文燕拿了紙筆在一旁記了。絳紫蕩蕩如流水一般直念到底,蕭清婉算了一回帳,又拿過單子自看了一遍,便道:“有兩樣開發錯了,讓他們重新算來。還有幾道菜,本宮查往年的老例都是沒有的,誰讓添的。待禦膳所再來人時,問個明白。”言畢,就叫收拾了東西。


    便在此時,宸妃忽從外頭走來,進門便笑道:“妹妹操勞宮務,我連日也不得空閑,今兒才略有空子,來瞧瞧妹妹。”蕭清婉見她披著大紅羽緞銷金鬥篷,便問道:“外頭下雪了麽?”宸妃一麵叫人脫了鬥篷,一麵說道:“下起來了,大著呢,跟鵝毛似的。”蕭清婉便推了窗屜子往外瞧了一眼,果見天上如搓綿扯絮一般,洋洋灑灑的飄下片片雪花,風一過便卷起一片,地上轉瞬就見白了。她看了一回,又放了窗子,笑道:“外頭下了雪,屋裏倒也不冷。”又說道:“窗子上蒙了皮子,不光亮,也瞧不見。”宸妃道:“還是這屋裏炭火燒的旺,不然可跟冰窖子一樣了。這皮子,往年坤寧宮是沒有的,還是你入宮之前,皇上特特使人自庫裏翻了幾塊出來,給蒙上的。”說著話,宮人端了那煎茶上來,姐妹二人各端了一盞,邊飲邊談。


    宸妃便道:“今兒錢寶林來與妹妹請安了?”蕭清婉道:“來過了,遲了好幾刻功夫呢。我等的不耐煩,就叫先擺了早飯,誰知桌兒剛放了,她就來了。我越性兒就叫她等去了,吃了早飯才出來。”宸妃聽說,便沒有言語,隻低頭吃茶,半日方才冷笑道:“不過才得寵,還不知能好幾日呢,就興頭了,連你這個皇後也不放眼兒裏了呢!自以為巴結上了貴妃,又進幸了皇上,就傲起來了。我倒要瞧瞧,一個小小的寶林,能興起什麽風浪來!”蕭清婉聽她這話出有因,便問道:“她巴結了貴妃?可是什麽時候的事?”宸妃遂一五一十道:“前兒我要告訴你,卻沒告訴你。前些日子,文淑容不是請我過去說認親一事麽?我在她那兒坐了會兒就出來了,才出園子,就見一乘轎子打麵前飛奔過去,倒唬了我一跳。問了抱月才知道是錢寶林在裏頭坐著,她兩麵的簾子都是打起來的,該是一早就瞧見我了。想必是懶怠下轎,就吩咐轎夫快步下去了。我起初還不信呢,道她曆來謹小慎微,低頭走路的一個人,怎麽這般張狂起來。懷星便說,她這段日子常往長春宮裏去,貴妃那邊也常有些布匹尺頭往她那兒送。兩人勾結在一處,做好了套子,勾搭皇上,咱們還在睡夢裏呢!”


    蕭清婉聽了,便放了茶盅子,道:“姐姐說這話,可做真麽?”宸妃道:“可是來,你我之間,還打誑語麽?”蕭清婉便低頭不語,好一會兒才道:“如此說來,之前齊氏一案,同她是脫不了幹係了。倒不知是那時,她們才勾連上,還是一早就做一道了。這也都罷了,已是結了的案,再要翻它也是無益。但隻一件,我今日觀這錢寶林說話行事,卻是個有些心計的。明著說是自個兒過錯,話裏倒想拿皇上來壓我。咱們好容易才暫壓了貴妃一頭,她也收斂了些,一個不察竟讓她再添羽翼了。”宸妃道:“她哪是肯消停的人!”說著,又拉過蕭清婉的手,道:“雖如此說,我近來也瞧妹妹是少在皇上身上用心了。雖是妹妹事務繁多,但這後宮恩寵從來是逆水行舟,你略鬆懈,旁人便見縫插針的上去了。這錢寶林,不就是個現成的例子?宮中時日長久,妹妹還是要打起全副精神才是。”蕭清婉垂首,低聲道:“姐姐說的,我自然都明白。我也知道,這後宮斷不會缺了錢氏這樣的人,可事到眼前,這心裏還是不自在。”宸妃見她如此,倒不好再說什麽,姐妹兩個拉手對坐,竟然相對無言。


    至午時,蕭清婉留宸妃在宮裏一道用膳,禦前傳來消息,皇帝傳了錢寶林過去侍駕,倒是送了幾碗羹菜過來,說酬勞皇後連日辛苦。蕭清婉正眼也沒瞧,趕禦前的宮人出去,就盡數打賞了屋裏伺候的宮女。


    午後,張鷺生來傳皇帝口諭,稱寶林錢氏侍駕周到,頗合上意,著皇後加封於她。蕭清婉聽了,問道:“皇上可有說封她什麽個位份麽?”張鷺生回道:“皇上沒說,隻說她入宮三年都不曾到禦前侍駕,這寶林的位子也是一坐三年,有些可憐,請娘娘瞧著封就是了。再有,皇上說她如今的住處太過偏僻冷清,她住那兒不大方便,還請娘娘給她另遷個住處。”蕭清婉便笑道:“如此,本宮知道了。張公公請坐,天寒地凍,本宮請公公吃杯熱茶。”張鷺生見皇後這般說來,便知是有話要說了,隻略推了推,就坐了。


    蕭清婉便問錢寶林得寵一事的究竟緣由,張鷺生毫無隱瞞,將昨日情形一一道來,又說道:“這錢氏很是伶俐,彈得一手好月琴,又擅唱南方諸樣小曲兒。奴才冷眼瞧著,皇上倒是極中意她的。這皇上交代的事兒,娘娘還是仔細些的好。”蕭清婉心內知局,遂笑道:“本宮自然曉得,錢氏新貴得寵,張公公也要好生服侍才是。”張鷺生如何聽不懂這話內之意,趕忙道:“娘娘吩咐,奴才謹記在心。”


    待打發了張鷺生,蕭清婉自在心內盤算了一陣,暗自忖道:既然皇上喜歡,那我幹脆就抬舉了她起來。倒要瞧瞧,她還能搞出什麽花樣兒來。她既不是安分的人,這狐狸尾巴早晚要露出來的。主意已定,當即命人去傳了懿旨:封錢氏為正四品美人,遷居承乾宮。


    作者有話要說:寶林是六品,上頭有五品的才人,美人是正四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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