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直至傍晚時分,禦前才有內監來通報,說皇帝今夜留宿了長春宮。


    蕭清婉聽了,便對穆秋蘭笑道:“這貴妃在南書房門前跪了一日,想必這水磨工夫也下到了家,真個將皇上跪到了她宮裏去呢。”穆秋蘭不好接話,就笑道:“皇上是很有些日子不往她那兒去了,這在以往是從沒有過的。”蕭清婉聽了,隻笑了笑。


    一時絳紫走進來,道:“禦膳所已將娘娘的晚膳抬來了,討娘娘的示下,是就放了桌子呢,還是再等等?”蕭清婉道:“還有什麽可等的,就放了罷。今日禦膳所的送了什麽過來?”絳紫就一一的念了菜品名目。蕭清婉道:“旁的不消了,隻把那雞翅蒸餃、燕窩紅白鴨絲、珍珠菜、蒸鰣魚同荷花酥、雞絲湯麵給本宮拿上來,就在炕幾上擺了。餘下的就放在食盒子裏頭,也不必拿出來。”絳紫聽了吩咐,就出去將皇後所指的幾道菜拿出另放了食盒,提了進來。文燕就將炕幾上擺著的各樣物事拿開,絳紫將菜盤一一擺上。


    文燕抱著瓶花,道:“娘娘,這瓶花可要放在何處?”蕭清婉看了看,見裏頭的梔子已有凋零枯萎之狀,便聽絳紫在旁道:“這還是那日宸妃娘娘來時,送來叫插上的。能有幾日,就垂了頭了。”這話觸了蕭清婉的心事,不禁就有些怔怔的道了句:“是啊,能有幾日……”穆秋蘭在旁看著,道:“這瓶子裏的花雖好看,下頭卻是沒根兒的,自然是豔麗不了幾日就謝了。若是根基牢固的,便可年年常青了。”蕭清婉微微一笑,道:“隻怕有人見不得花好,要掘它的根兒呢。”穆秋蘭亦笑道:“隻要根紮的夠深夠穩,又有誰能掘得動呢?娘娘什麽時候見過,那萬年的古木讓人掘了根去?”蕭清婉一笑,就對著文燕道:“把那枯了的梔子,擱到外頭去,另剪幾支墨菊j□j去。”說畢就執筷用膳,也隻是略動了幾樣,吃了半碗湯麵,就令撤了下去,又將晚膳裏沒動的整碟花菇鴨掌、翠玉豆糕賞了幾個大宮女。


    用過晚膳,蕭清婉嫌在屋裏待了一日,悶得慌,要到院裏走走。不想才走下坤寧宮正殿的台階,就聽外頭一女子哭哭啼啼的往這邊來。蕭清婉心中疑惑,就對穆秋蘭道:“你去瞧瞧,誰在外頭哭呢?”穆秋蘭就去了,不多會便轉來,身後還跟著黎順容。


    蕭清婉見黎順容發髻散亂,花容不整,滿麵皆是淚痕,忙問道:“順容這是怎的了?可是和那個姐妹拌嘴了?還是三皇子病了?”黎順容就跪倒在蕭清婉跟前,連連磕頭道:“求娘娘救救臣妾!”蕭清婉忙令穆秋蘭扶她起來,道:“有什麽話,且細細說來。能有什麽事呢,就到了這般?”說著,頓了頓,又道:“此間不是說話的所在,順容還是同我進去。”說著,見黎順容哭的直抽噎,就讓文燕扶著,進屋去了。


    回至室內,蕭清婉還是在炕上坐了,讓宮婢給黎順容搬了她白日裏坐過的玫瑰椅,就聽她說話。黎順容已是哭了好一陣子,這會兒止了抽泣,說道:“嬪妾、嬪妾今兒中午,看著日頭實在火辣,就讓宮人拿了碗綠豆湯,親自給貴妃送去了。走到書房門口,恰好碰上皇上,嬪妾說明了來意。皇上還讚嬪妾有仁義,嬪妾將豆湯遞與了貴妃娘娘,看著娘娘喝了就回去了。誰知剛吃了晚飯,長春宮裏的執事公公就傳了嬪妾過去。嬪妾到了長春宮,才知皇上也在。話還沒說上兩句,皇上就說嬪妾素日裏言行不端,言談舉止都帶著一股小家子氣,不適宜教養皇子,就叫嬪妾將紀兒送到貴妃娘娘那兒,由她看管。”說到此處,她又跪下了,拽著蕭清婉的褲管,仰麵哀求道:“娘娘,嬪妾不受皇上喜愛,紀兒是嬪妾的命根子啊!求求娘娘,跟皇上說說,把紀兒還給嬪妾罷!”說著,淚就又下來了。


    蕭清婉且不忙著令她起來,問道:“你去時,貴妃姐姐可還跪著麽?”黎順容不明就裏,道:“是還跪著,豆湯也是跪著接的。”蕭清婉就扶了她起來,溫言道:“看你這樣哭,本宮倒想起本宮離家時,家母的樣了呢。本宮心裏也難過的緊,隻是這事兒既是皇上親口說了,這會子本宮也難去說和,總不成讓皇上立時就把說出去的話再收回去麽?若是硬去說了,惹惱了皇上,這事兒可就難辦了。等過上幾日,這事兒冷上一冷,本宮再去試著說說看,順容覺著好不好呢?”那黎順容本就是在皇帝麵前說不上話的,也就是靠了皇子才能夠見上皇帝幾麵。如今沒了這個倚仗,就如抽了主心骨一般,平日裏又是沒個主見的人,此刻聽著皇後願幫自己,連忙道:“嬪妾就隻靠著娘娘照拂了。”蕭清婉笑道:“都是姐妹,順容何必說這個。”說著,又歎了口氣道:“貴妃姐姐既有大皇子在,又何必要順容的孩子呢?真是讓人想不透徹。”言畢,看著就要到人定時分了,就讓廊上的小童送了黎順容出去。


    打發了黎順容,蕭清婉指著炕幾上的紗罩宮燈道:“這燭火暗了,把裏頭的蠟燭換了去。”穆秋蘭去取了蠟燭,回來換過,才笑道:“娘娘這是借著黎順容的手,打了貴妃一記耳光呢。”蕭清婉看了穆秋蘭一眼,淡淡道:“是她們兩個之間的事兒,與本宮有何相幹。”穆秋蘭道:“是奴婢說錯了話。隻是想著那貴妃娘娘,素日裏心氣兒那麽高,如今倒跪在地上喝豆湯,還叫皇上、黎順容並著一眾奴才看著,心裏不定怎麽窩火呢。”蕭清婉道:“本宮隻是沒料到,她竟報複的這樣快,想來這人是個睚眥必報的,且下手既狠又準,知道人軟肋在什麽地方,往後倒是要留神呢。”穆秋蘭道:“這也是貴妃的厲害之處,她能從一個侍婢走到今日的四妃之首,是有道理的。”


    兩人說著話,絳紫送了盞花茶進來,蕭清婉接了就擱在桌上。穆秋蘭又道:“奴婢也想不到,黎順容竟這般愚昧,還真去送豆湯給貴妃。”蕭清婉道:“本宮隻是瞧著日頭大,隨嘴那麽一說,誰會想到她竟真去了。可見她心裏是存著討好貴妃的念頭的。想著兩頭賣乖,便宜占盡,哪有這麽好的事兒?這樣的人,就得讓她知道,牆頭草沒那麽好做。若真是學了齊才人,倒也痛快了。”穆秋蘭問道:“那娘娘,還是要幫著她麽?”蕭清婉淡淡道:“為什麽不幫?若是讓貴妃拿住了三皇子,黎順容受製必然聽命於她。本宮這番功夫,豈不白下了?幫她把孩子要回來,讓她明白,跟著誰才會有好日子過,也好斷了她那一頭的念想。”穆秋蘭道:“好雖是好,隻怕貴妃沒那麽容易放手。”蕭清婉道:“事情其實也不算難,讓本宮想上幾日。”說著,竟打了個嗬欠。穆秋蘭見了,忙道:“娘娘困倦了,就早些安置了罷。”說著,先著絳紫文燕出去打了熱水,又道:“今日這事兒倒是將皇上送進了長春宮了。”蕭清婉道:“白日裏才斥責了人家兒子,晚上自然要去安撫安撫這做娘的。”穆秋蘭道:“娘娘不怕,貴妃這一晚上的軟款溫存,就讓皇上解了皇長子的禁麽?”蕭清婉輕輕道:“解不解禁的,與本宮都無關緊要。且本宮方才已說了,皇上才說出去的話,斷不會為了誰哭上一陣子,就收了回去的。”穆秋蘭含笑點了點頭,道:“皇上也很是疼惜娘娘了,雖是昨日別扭,今兒還是責罰了皇長子,禁足一月,以往還從未有過呢。”蕭清婉冷笑了一聲,道:“哪裏全是因著我,大皇子往日的言行,是慣不入人眼的。”說著,就讓宮人們服侍著,歇下了。


    翌日起來,坤寧宮便得了信兒,皇長子仍在禁中,倒是齊才人,因著貴妃在皇上跟前說了句“就是佳節了,滿宮團聚,就關著她一個,也不好。”皇上就下令解了齊才人的禁,放了她出來。齊才人雖已解禁,卻因著這件事,自覺沒臉,極少外出走動,日日隻在麗景軒內閑著。


    又過了兩日,眼看著重陽節近了,偏宸妃此時宿疾又發了,連吃了好幾副的藥,蕭清婉也去鍾粹宮探視了幾次,總算是趕在重陽節前好了。


    重陽這日,皇帝一早便起駕往清漪園去了,臨到晌午時分,各宮的妃嬪們都穿戴了往重華宮去。


    蕭清婉也換了應景的服飾,戴了後冠,擺著皇後的儀仗,乘了畫輪車往重華宮行去。


    到得重華宮外,坤寧宮首領太監李明貴揚聲通報了,早已在裏麵候著的六宮嬪妃按班次依序而出,齊齊拜倒在皇後駕前,齊聲呼道:“嬪妾等,拜見皇後娘娘,娘娘千歲。”蕭清婉笑道:“諸位姐妹平身。”眾嬪妃起了,蕭清婉見諸妃之首竟立著三人,除卻貴妃宸妃,還有一個是自己不曾見過的。但看此女年約二十,身子纖弱,一張容長臉,雖是清秀美貌,卻麵色蒼白,透著些病容。她身上穿著一件玉色繡菊紋盤花鈕對襟衫,肩上係著閃色暗花羅披帛,下頭一條藕荷色水波紋褶裙,身上裝飾無多,頭上除了妃位規製內的幾樣釵梳外,還插著一朵茱萸,此外更無別物了。


    蕭清婉心中微微一轉,便即笑道:“想必這位就是惠妃姐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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