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見了贏綿,蕭清婉整整一日都悶悶的,熟知內情的,如青鶯、明月、絳紫、文燕並穆秋蘭,皆不敢提隻言片語。旁人則隻道是皇帝不來坤寧宮,皇後心裏不痛快,各個摒神凝氣,生恐撞在皇後氣頭上。一時裏,坤寧宮中,一片寂靜。


    穆秋蘭依著前頭皇後吩咐,將那檀木盒子歸了庫,又走回東暖閣,見娘娘隻是在床畔坐著,默默不語,有意排解,就指著屋裏那盆玉簪花,笑道:“娘娘看這花,開得好生精神呢。這是什麽樣的地氣兒養什麽樣的花兒,咱這坤寧宮是這皇宮裏最吉祥的地方,咱這兒的花也開的格外好呢。”蕭清婉聽了,順著她的手望去,卻見那盆玉簪果然開的極好,花朵色白如玉,散著幽幽的香氣,看著想起以往的一些事兒,心裏有些紮紮的疼,便道:“你叫絳紫進來,把那花拿出去,另換一盆喜慶的進來。”穆秋蘭有些訕訕的,道:“娘娘既是不喜,就擱在後頭罷。”蕭清婉淡淡的道:“不是不喜,隻是……花不同了。”說完,就閉口不言。穆秋蘭看著,心裏略微猜到了些,就自拿了那盆花出去,另從院裏選了一盆開得豔紅的木槿拿進房中。不想卻見蕭清婉已歪在床上睡了,就拉過紗被替她蓋了,退了出去。


    這日直到晚上人定時分,贏烈才至坤寧宮,蕭清婉壓下滿腹心事,笑麵相迎,道:“都這會兒了,皇上還到臣妾這兒來,不惹姐姐怪麽?”贏烈道:“宸妃說身上不自在,朕就過來了。”蕭清婉道:“姐姐昔日在家時,也有些不足道的小毛病,沒想到進宮三年了,竟還沒大好。”贏烈道:“她身子是弱些,一直讓太醫瞧著,倒也沒別的,隻是體虛。”說著,就見炕幾上擺著半碗紅豆粥,便道:“怎麽這個時候了還在吃東西?”蕭清婉笑道:“晚上吃的少了,這會兒倒覺得有些餓了。皇上可要用一盞?今日的豆粥燉的且是稀爛。”贏烈道:“也好,朕陪著你吃。”蕭清婉輕輕一笑,就令宮婢另盛了一碗豆粥,拿了一疊銀絲如意卷來。


    帝後同桌共食,炕幾邊擺著的梔子花散著清幽的香氣,贏烈瞧著,道:“這青瓶子插著白花,倒是雅興。”蕭清婉道:“是日前姐姐過來時,帶了一束梔子過來,就拿這瓶子插了。”贏烈笑道:“倒像是她做的事兒。”蕭清婉沒有接話,隻是一勺勺的吃粥。贏烈觀她神色,便道:“怎麽,有什麽不高興的事兒?”蕭清婉輕輕一笑,道:“並沒呢,皇上多心了。”贏烈道:“不許瞞朕。”蕭清婉靜了片刻,仍是道:“並沒有。”贏烈眼見著臉色就暗了,一旁侍立的穆秋蘭便就跪了,磕頭道:“皇上恕奴婢罪過,娘娘神色不愉,乃是……乃是因著今日見了幾位皇子的緣故。大皇子殿下素日的言行,皇上是知道的……”還不待她說完,蕭清婉立時就斥道:“不要胡說!大殿下貴為皇子,言談舉止,豈是你一個奴婢可議論的?還不下去!”穆秋蘭跪著,見皇帝並未發話,就躬身退了出去。


    蕭清婉輕聲道:“奴婢無狀,皇上切莫往心裏去。”贏烈放了調羹,道:“婉兒,朕喜歡你嬌憨活潑,也喜歡你的聰明才智,但是人若聰明過了頭,就未必是件好事了。”蕭清婉心中一驚,又覺委屈,抬了頭,眼睛立時就紅了,顫著聲道:“皇上以為,是臣妾叫穆姑姑來說的這番話麽?”贏烈不置可否,蕭清婉抹了抹眼睛,低聲道:“日前禦花園裏的事兒,雖是臣妾沒提,但皇上想必已有耳聞。若是臣妾有意生事,又何必等到今日?皇上且去細想。如若皇上真的不信臣妾,臣妾也是百口莫辯。”說畢,就倏地起身,往裏屋去了。


    贏烈獨自在炕上坐著,靜了好一會兒,也起身走進裏屋。


    進了屋,就見蕭清婉在窗邊的小桌旁坐著,抽噎的雙肩聳動,麵上淚光盈盈,並沒拿帕子,隻是用手背不停的擦拭。贏烈走上前去,握著她的肩,就在她耳旁道:“是朕不好,不該胡亂就猜疑你,朕往後再不疑你了,不要哭了好不好?”蕭清婉扭了身子,泣道:“是……夫君說的話太傷人,婉兒心裏難過。”贏烈莞爾道:“是為夫的不是,就請婉兒擔待罷。”說著,又道:“朕瞧著,那日給你的屏風,你放在內室了?”蕭清婉低低的說了聲“是”,隨即又道:“既是夫君嫌了婉兒,就把那屏風收了去罷,免得早晚見著刺人的心。”贏烈笑道:“胡說,哪有給了人的東西,還有再要回去的道理?滿宮裏瞧著,豈不笑話於朕。”蕭清婉心下略安,暗自思忖:他言語和緩,想必是不再疑我了。轉而又想:他說的是給,沒說賞呢。嘴裏道:“原來皇上也怕人笑話。”贏烈見她麵色微霽,遂笑道:“可是不哭了麽?看看你這臉,抹得跟花貓一樣,臉上的脂粉全花了。”蕭清婉這才破涕為笑道:“婉兒姿容醜陋,夫君不要看。”說著,就拿手捂著臉。贏烈一笑,轉身出去喚了宮女打了熱水進來。


    那一眾宮人,在外頭聽著裏頭皇帝皇後拌起了嘴,心中都驚疑不定,此刻見傳喚,穆秋蘭自是不能進去,旁人誰也不敢應聲,你推我我搡你。卻是明月,麵色從容,在金盆裏注了熱水,放了手巾,就端進暖閣。到了帝後跟前,也不抬頭看二人,就跪下將盆舉過頭頂。


    贏烈親自擰了帕子,替蕭清婉擦拭臉龐。蕭清婉紅著臉,低聲道:“不敢勞動皇上,還是臣妾自己來罷。”贏烈笑道:“朕將你逗哭,自然是朕來收拾。”蕭清婉眼見宮人在前,皇帝還同自己調笑,雖已是做了幾日婦人,靦腆性子還在,羞的不肯言語。


    一時洗過殘妝,蕭清婉又令宮人另換了熱水,與贏烈洗漱。外間宮人聽著無事,各自都鬆了口氣,便各幹各的差事去了。


    贏烈脫了袍靴,就在床畔坐了。蕭清婉揮退了宮人,上前一福,道:“臣妾禦前失儀,還請皇上見諒。”贏烈俯身伸手拉了她起來,也在床畔挨著坐了,笑道:“既然皇後知錯,要如何折罪呢?”蕭清婉想了一會兒,道:“皇上要臣妾怎樣呢?臣妾不敢揣摩聖意。”贏烈看著她脂粉未施的素淨臉龐,低聲笑道:“朕今日想同你換換樣兒,不知你肯不肯?”蕭清婉聽出他所指為何,羞赧不堪,輕啐了一口,就低了頭不肯說話。贏烈連著追問了幾遍,她才紅著臉輕輕點了點頭。


    翌日,送走了皇帝,蕭清婉就在炕邊坐著,讓絳紫文燕到庫裏尋些彩線。穆秋蘭過來,跪在她腳邊,垂首道:“奴婢給娘娘惹禍,請娘娘責罰。”蕭清婉看著她頭上插著的五彩琉璃攢頂珠花,淡淡道:“姑姑起來罷,昨日那事兒論起來,還該怪本宮。”穆秋蘭連忙道:“是奴婢思慮不周,如何能怨怪娘娘!”蕭清婉道:“姑姑先起來罷,這樣說話多有不便。”穆秋蘭這才起身,垂首立在一邊。隻聽蕭清婉低聲道:“昨日因著二皇子的事兒,本宮心裏不悅,皇上來了也沒曾遮掩妥當,到底讓皇上瞧了出來。姑姑為解本宮困境,才冒此險,姑姑何錯之有?皇上疑心本宮,也不是這兩日的事兒了,昨日的事,隻是引子罷了。”穆秋蘭一驚,道:“皇上同娘娘琴瑟和諧,娘娘何出此言?”蕭清婉道:“皇長子昔日的習性,皇上是心知肚明,昨日隻聽了你一句話就敲打於我,自然是往日就見疑了。”說著,長歎了一聲,又道:“是本宮自作聰明,屢次拿話試探上意。本宮借著繡荷包及月例生事,意圖隻怕皇上早已看在眼裏。隻是此事貴妃有錯在先,他便沒說什麽。前日禦花園的事兒,想必也早有耳目將此事傳進了皇帝耳中。於是昨日那事,你才說出,他就先入為主,以為是本宮故技重施了。”


    穆秋蘭臉上見了白,連忙問道:“那娘娘可對皇上分辨明白了?皇上再不會起疑了罷?”蕭清婉輕輕一曬,道:“聖意豈是本宮說上幾句就能改的?幸而皇上心裏其實早有了分曉,隻是疑心罷了。本宮也不過是把他心裏旁的話引了出來。也幸而,皇上還是寵我的,還願意聽我說那些話。”說著,微歎了聲,低聲道:“本宮直到昨日,才真正明白,這個人不僅是我的夫君,還是大宣朝的皇帝,寵與不寵,隻是一線之隔。昨日之事,委實凶險。”穆秋蘭站著,好半晌都沒言語。蕭清婉忽然問道:“穆姑姑,你是先皇後身邊的人。先皇後卻是個怎樣的人?她同皇上,是如何相處的?”穆秋蘭略一遲疑,便道:“先皇後性格溫婉賢淑,為人恪盡禮數。與皇上……是相敬如賓。”蕭清婉聽了,心中便已有了底,暗暗思量著。


    穆秋蘭道:“娘娘,且不論以往如何,隻要皇上還寵愛娘娘,以後不管再出什麽樣的事兒,娘娘總能為自己分辨一二。”蕭清婉微微頷首,輕聲道:“隻要皇上還肯聽……”穆秋蘭看著蕭清婉的神色,亦低聲道:“娘娘不要怪奴婢多嘴,奴婢還是要說,昨日那樣的事兒,不能再出了。時日久了,紙總是包不住火的。”蕭清婉淺淺一笑,道:“姑姑且放心,本宮是該將全副的心思,都放在皇上身上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後宮沉浮之蕭後野史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陳雲深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陳雲深並收藏後宮沉浮之蕭後野史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