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冷笑了幾聲,垂著頭,低聲說道:“有事又怎樣,沒事又怎樣?”蘇文起看到我這幅樣子,竟然表現出有些不安的神色。這是我認識他以來,第一次看到他這幅表情。我不禁的抬頭看了看他,蘇文起一見我看他,連忙陪笑似的問道:“大過年的,有什麽火氣對我發!別憋壞了自己。”我笑了笑,搖了搖頭,一手托住了腮,冷冷的說道:“你怎麽不問我事情處理的怎麽樣?”蘇文起一聽,便覺得,我是因為梅如海的事情而不高興。立刻鬆了口氣一般,又將身子靠在了沙發上,兩隻手交叉的壓在肚子上,笑著回答到:“你若想說的時候,就會說了。”我冷笑了兩聲,放下了手,站起身。不知道為什麽,現在的我,隻感到蘇文起是個外人,我不願意在和他推心置腹。他已經離開了我的世界太久了,正如我離開了自己的世界一樣的久。


    走進臥室,打開箱子,拿出了梅如海的宣德爐。我打開看了看,紫色的爐子上光滑而平靜,像一攤深不見底的湖水,幽幽的。這時,我才發現,有些思念故鄉。人,就是這樣,在一個地方就會想起另一個地方。歎了一口氣,我將爐子碰了出去。


    “你記得這個嗎?”我將爐子放在蘇文起麵前。蘇文起一看,眼睛立刻放出了光。馬上捧起了爐子,端在手上仔細的看。欣賞了一會,他像是自言自語一般,說道:“沒想到,梅老竟然拿出來了,真不容易。”我冷笑了兩聲,說道:“這不就是你一直想要的嘛!”蘇文起聽到我這種嘲弄般的語氣,不禁抬起了頭,看著我。我將視線轉移到別的地方,不願意看到他。“你到底怎麽了?”蘇文起問到。我搖了搖頭,說道:“沒有,沒怎麽。”蘇文起想了想,將爐子重新放在盒子裏,站起來,不知從什麽地方摸出了兩個被子和一瓶紅酒。蘇文起一麵走,一麵笑著說:“你看,這是我的一個部下送來的,可是好酒!來,還請晚秋小姐鑒定鑒定!”說完,將酒瓶舉了舉。我揚了揚嘴角,算是笑了一下。蘇文起將酒倒在杯子裏,端到我的麵前。“幹杯,”他說,我將杯子舉了舉,一口喝光了杯子中的酒。


    蘇文起一看,便知道,我是有了心事。重新將酒倒滿後,他問道:“在承德的一切還算順利吧?”我麵無表情的看著酒杯裏不斷搖晃的酒。蘇文起見我不說,反倒歎了一口氣,說道:“其實,北平也不太平。你還記得周媚吧?”說到周媚,我抬了抬眼,很快又垂下了。蘇文起一看,知道我是有些興趣了,說道:“聽南京那邊,我的朋友們說,槍斃的不是周媚,他被日本人換了出去。當然,這種消息不一定屬實。誰有那麽大的膽子?但是,寧可信其有呀!周媚不是好惹的女人。聽說,她過去是一個日本軍官的情夫。這回,日本方麵花了大力氣的救她出去,必定另有所圖。不然,一個中國女人怎麽會有那麽大的價值?近來,上層和日本人的關係,有些緊張。加之共黨方麵也不安分,總之,焦頭爛額的。”我搖了搖頭,打斷了他的話,一口氣將酒喝掉,說道:“我對政治的事兒不感興趣。你若是有興趣,不妨談談,為什麽要利用我對付梅如海。”


    蘇文起愣住了,他沒想到我會說出這樣的話。一直以來,他的眼裏,我都是一個順從他的人。“你這是怎麽了?”蘇文起問到。這時的他,似乎感到了事情的嚴重性。我扭過頭,看著他,自己又倒上半杯酒,舉了起來,說道:“我敬你。”說完,一口氣喝掉杯子裏的酒。蘇文起詫異的看著我,一把拉住了我的手,皺著眉頭說道:“你這樣喝會喝醉的。”我冷笑著推開了他的手,說道:“不勞你操心。”蘇文起訝異的看著我,過了一會,反而溫和的說道:“傷了身體,我會心疼的。”我冷冷的笑了幾聲。這時才看到,他今天是穿著長袍馬褂的。細細的袖管讓我想起年幼時,我的老師。是呀,多年沒見,直到走的那一刻,我也沒能完成心願去見見他。此刻的我,寧願自己還活在那個窮苦的家裏。在那裏,我雖然窮,卻窮的有骨氣。不是逢人便笑的姨太太,更不是為蘇文起斂財的交際花。


    蘇文起著急了,問道:“你到底怎麽了?”我冷笑了兩聲,指了指放在桌子上的宣德爐,說道:“我不過是蘇先生你的利用品,我過夠了這種日子!”蘇文起看著我,想說什麽,最後,換來一聲歎息。他搖了搖頭,說道:“你這是哪根筋不對了?”我冷笑了兩聲。我不是被尚合的**感染了,而是,而是因為看到梅家最後破敗的景象而不忍。我意識到自己的罪孽,報了仇,我應該過一些自己的日子了。


    隻聽門外,周媽高高興興的推門進來,一見蘇文起和我的神色,她的笑容立刻僵在了臉上。但是,很快又露出圓滑的下人應有的表情。“哎呦,太太,您這一回來可把老爺高興壞了。我叫廚子備下了您愛吃的元宵,有山楂的還有桂花的,您快嚐嚐。我是讓他端進來?還是您到飯廳去用?”沒等我回答,蘇文起立刻站起來說道:“走,到飯廳去,全家都去,今天,算是團圓飯了。”我看著他冷笑兩聲,和稀泥,這是最常用的手段。周媽一見我不高興,沒有馬上離開,用疑問的眼神看著蘇文起,意思是,能去嗎?蘇文起點了點頭。周媽馬上笑著說:“好嘞,馬上上桌。”說完,退出了房間,蘇文起給她使了使顏色,她明白了,沒有關門。


    周媽一出去,蘇文起連忙陪笑著說道:“好了,梅子,咱們去吃飯吧。你看,下人們都等著你吃團圓飯呢。”我沒動身,反而斜著頭看著他,咯咯的笑了幾聲後,我嘲弄似的說道:“蘇先生,你有沒做虧心事,何必呢?”蘇文起看著我,這次,是真有些惱火我,低聲說道:“你要怎麽樣?我夠遷就你的!大過年的,你別鬧,聽到沒有!”我捋了捋頭發,根本都不肯看他。蘇文起更加的著急了,不過,他是聰明人,知道我吃軟不吃硬。於是,立刻換上一副笑臉說道:“梅子,別這樣,你看大過年的。大家都盼著你回來,別掃了大家的性質!你不知道,你沒在的時候,大家都無精打采的。別辜負了大家對你的一片好心。算我求你了,行不行?”我冷笑了兩聲,站了起來。不知道為什麽,此刻的我,是如此的厭惡蘇文起的一切。


    飯廳裏,周媽和蘇小童上下的忙碌著,劉叔負責端盤。一見我去,除了蘇小童,大家都露出下人們特有的圓滑的微笑。“主子吉祥!”周媽機靈的說道。蘇文起來了精神,偷偷的看了看我的臉色,笑了笑。菜都擺齊了,蘇文起拉著我坐下,下人們呼呼啦啦的站了一身後。規矩裏,主子吃飯,下人不許上桌。主子剩下的飯餐賞給下人,算是恩賜,算給了下人的臉,一般,除了節日,很少有下人能得到這種恩賜,並且,一般是有頭臉的下人才會有這種機會。我嚐了嚐湯圓,味道不錯,一吃就知道,是廚子用鐵盆搖出來的。蘇家的廚子就是這樣好,不偷懶,無論什麽時候想吃,隻要能做,他都不推脫。據說當下人也有當下人的講究,偷懶、扣錢這都是本事。蘇文起見我食欲不好,笑著說道:“來,嚐嚐,這可是咱家廚子特意跑到粵菜管子學的。正宗的咕咾肉。”說完,夾了一筷子給我。下人麵前,我不能讓蘇文起沒臉,這個道理我懂。於是,笑著接過,嚐了嚐,味道還算不錯,便笑轉過身問廚子:“你是不是偷著上粵菜館子幫傭賺外快了?”換來大家低聲的笑。不過,大家心中都明白,這笑聲,更多的是擠出來敷衍用的。我敷衍著他們,他們同樣也在敷衍著我。轉身的時候,我看到蘇小童的眼神,她雖然笑著,但一直直視著我,她也同樣感到了我的不對勁。


    這一樣的一頓飯,看似大家和諧的,其實,每個人心裏都在打著小算盤。下人們的算盤打的更精明,主子不高興,離他們遠一點,不敢多說一句話多做一件事,大過年的,誰都不願意找不自在。好不容易挨到吃完飯,下人們又進來道了福,大家都退下後,蘇文起笑嘻嘻的靠過來,曖昧的說道:“不想我呀?”我冷冷的避開了他的手,大聲的嚷道:“小童,小童你過來!”蘇文起皺了皺眉頭,說道:“叫她做什麽?”我沒理會他的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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