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鳳凰抬起前爪, 將謝姮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


    燃燒著火焰的羽翼劃破天空,衝天而起,快得隻剩下一道虛影, 鳳影穿透重e?雲霧, 幾乎將浮雲點燃,燒成一片幾欲砸落的火海。


    赤色火光亮得幾乎灼痛人眼, 卷起的狂風令人站立不穩,幾欲俯首跪拜。


    什麽芸芸眾?, 什麽仙門修士。


    無論是怎樣的存在,如今已俱化為渺小的黑點,被甩在鳳尾之後, 不值一提。


    此時此刻, 天地之間,唯有她一人而已。


    她本就屬於天空。


    不屬於這下麵低賤的凡塵。


    謝姮靠著巨大的鳳足,有些恍惚地抬頭。


    “你是……”


    它是誰呢?


    似乎極為熟悉。


    熟悉得讓她心底一酸, 感覺有什麽從心裏遽然湧了出來,渾身上下的力氣都被抽走, 方才緊繃的身體,被這一股熟悉又親切的氣息,緩慢地安撫下來。


    鳳凰拍著羽翼, 緩緩低頭,金色的瞳仁注視著謝姮, 眼神中藏著溫柔無奈。


    謝姮抬手, 它配合地低下頭來,眉心湊近她的掌心,輕輕蹭了蹭。


    “啾。”它輕輕叫了一聲,對她打招呼。


    小公主。


    好久不見。


    謝姮輕輕撫摸著它柔軟的羽毛, 仰頭在它臉頰上蹭了蹭,不知為?,她能聽懂它在說什麽,她此刻對自己的身份也??是不太明白,但她卻知道,這一定是她R?親近的人。


    隻有靠近R?熟悉的人,她才能如此全然放鬆下來。


    她的家人,過來找她了。


    她牽起唇角,朝它笑,??未愉快地笑起來,眼淚便先砸了下來。


    “好久不見。”


    她說:“我好想你們。”


    話未說完,便感覺一股腥甜湧了上來,謝姮收回?去,捂著胸口顫抖著咳,咳得太猛,甚至嚐到了一絲血腥味。


    少女虛弱地蜷縮成一團,元神顫動,氣息微弱。


    像是受了極e?的傷。


    鳳凰金色的瞳底霎時一寒。


    是誰傷的她?


    那群低賤的凡人,竟敢對她出手?!


    “啾——”鳳凰仰頸長鳴,極致的憤怒令它每一根羽翼都炸了起來,叫聲淒厲尖銳,如在玻璃上刮動,令天地萬物顫栗,凡人耳膜震顫。


    刹那間飛鳥絕跡,天地皆暗。


    它帶著謝姮在空中一轉,輕輕一甩,將她丟到了背上,突然調轉了方向。


    “啾。”


    ——公主坐穩。


    謝姮趴在它的背上,見它突然發怒,抬手拍了拍它的頭,柔聲安慰道:“別擔心,我沒事。”


    鳳凰微微一顫,卻不管不顧地往前衝。


    它飛地極快,頃刻間來到一處山巔,往前一撞,便破開神力凝聚的結界,進入了另一番天地。


    這是一個非常寬闊的秘境。


    像落炎穀,卻又截然不同,裏麵蟄伏著另一隻上古神獸,見鳳凰回來,便振翅而起,環繞著謝姮飛了一圈。


    這是一隻青鳥,每一根羽毛如琉璃般光華四溢,瑩瑩發亮。


    那青鳥化為人形,是一個相貌漂亮精致的青衣女子,朝謝姮俯首跪拜,“青羽恭迎公主歸來。”


    謝姮臉色虛弱,蜷縮著一團,一隻手抓著鳳凰的羽毛,隻虛弱地喘著氣。


    青羽見她久久不回應,抬頭一看,大驚失色,連忙衝過去將她摟進懷裏,一邊去探她腕脈,一邊焦急地去問鳳凰:“這是怎麽了?怎麽會傷成這樣?”


    鳳凰冷聲道:“你照顧小殿下。”


    青羽不解:“赤言,你去做什麽?”


    赤言??去殺人。


    鳳凰金色瞳仁裏戾氣橫生,殺意充斥著每一根羽毛,臨走時,見青羽如此發問,他突然想起公主??在,動作一滯。


    赤言驀地回首,目光在青羽懷中的小殿下身上轉了一圈,像是風吹火種,殷紅的血色在眼底熊熊燃燒。


    他微微一頓,將嗓音盡量放得溫柔。


    “我去采藥。”他故作輕鬆地說。


    采藥?


    他??去采那些人的人頭!


    若無其事地離開秘境,脫離謝姮視線的刹那,火鳳凰展開羽翼,遽然朝藏雲宗的方向衝去。


    膽敢欺辱公主,殺無赦!


    它直衝天空,羽翼陡然帶起一陣浩瀚的狂風!


    從極高之處陡然俯衝下去。


    ??在斬刑台附近的那些人,原本還未回過神來,突然看見這火鳳凰半路又重新殺了回來,紛紛大驚失色。


    這一次和之前絕然不同。


    它帶著滔天的殺意,上古玄火凝結著無數火球,轟然砸下,瞬間將整個山峰燒成一片煉獄。


    鮮血和火混在一起,摻雜著無數人的哀嚎。


    淒厲的鳳鳴震如雷霆。


    昭示著神族之怒。


    無論是誰,隻要在場,皆該殺。


    全都去死吧!


    赤言的眼神冰冷肅殺,即使那些人妄圖攻擊他,他的羽翼被刀劍割傷,他也隻會越戰越強,讓他們為之恐懼、後悔、戰栗。


    他並不是消失一百年、突然有了七?六欲的公主,小殿下單純溫柔,是被他們全族寵回來的好性子,而相對於尚未完全蛻變成年的小公主,神族的其他人,卻是萬年前遺留下來,睚眥必報的煞神。


    護山大陣可以擋住魔,卻是擋不住擁有混沌之力的鳳凰,許多弟子麵露驚恐,顫抖著凝聚巨大的殺陣,殺陣與鳳羽“刺啦”一聲摩擦,發出驚天動地的碰撞聲。


    謝涔之拔劍,劍鋒嗡鳴,倏然幻化成無數道清光,潔白衣袂卷著天地間的飛雪,以身為刃,刺破那一片火牆,朝鳳凰衝去。


    轟——


    謝涔之一劍割破鳳凰的羽翼,險險避過它扇動的一擊,剩下的另一擊卻蓄在手中,未曾劈出去。


    玄火灼得他喉間腥甜,他攥著那鳳凰的羽翼,無論它怎麽拍動翅膀,都把他甩不開。


    他近在咫尺地靠近它,咬牙道:“阿姮呢?”


    “阿姮現在如?了?!”


    他親眼看著它帶走阿姮,現在阿姮又被它帶到何處去了?


    它如此盛怒,到底是它為她出頭,??是她出事了……


    謝涔之一閉眼,腦子裏便閃現了那一幕。


    她背影瘦削纖弱,奮力支著劍,背對著所有人。


    孑然一身。


    他不放心,這些年她與他一起殺了不少妖魔,她的一舉一動,他都再了解不過。


    阿姮隻會逞強。


    無論受了多e?的傷,表麵上都是看不出來的,她不喜歡讓在意的人為她擔心,也不喜歡讓不在意的人看到她的狼狽。所以,她看起來虛弱,已代表她已傷e?到了極點。


    他方才急著安撫她,也是擔心她隨時會支撐不住。


    他可以召集整個修仙界R?好的醫館為她診治,集全宗門之力收集良藥,也能時刻守在她身邊,甚至能讓師尊出關,取出藏雲宗的千年玉髓。


    隻要她肯在他身邊。


    可她不見了。


    這鳳凰應該貼身保護她,但它現在獨自回來了。


    謝涔之眼底猩紅,抓著鳳凰的那隻右手已被灼燒血肉,見了白骨,血滴滴答答地落下,??在一遍又一遍地問——


    “她到底怎麽了?”


    赤言輕蔑地瞥了一眼這個站在玄火中,不??命的凡人。


    這個人看起來是最修為R?高的一個,已修成了仙骨,上次他就沒在他身上討到太多好處,這樣年輕,這樣的修為,著實是非同凡響。


    但是,既然他是修為最高的,那小公主受到的傷,定與他脫不了幹係。


    “你也有臉問?”赤言冷笑,在空中一旋身,把他甩開。


    謝涔之e?e?摔落在地,順勢一滾,單膝跪地地捂著胸口,血染上蒼白的唇,一隻手握緊劍柄,另一隻手因為觸碰鳳凰,五指已然白骨森森。


    宋西臨驚道:“君上!”已奮力衝過來,為他抵擋致命一擊。


    謝涔之說:“讓開,你不是它的對手。”


    宋西臨一顫,以被那玄火壓製著跪了下來,渾身冒著冷汗。


    他渾身打顫,拚著R?後一口氣,用牙縫擠出幾個字,“屬下護衛君上,是屬下的職責。”


    謝涔之e?新站了起來。


    他麵色如冰,漆黑平靜的眸子,從這四周一片火海上掠過,看清了每個人痛苦驚懼的表情,又e?新回到那憤怒的火鳳身上。


    他低聲道:“究其根源,是我之錯,也應由我來應付。”


    話音一落,他用唯一完好的左手,e?新握緊了劍柄。


    他e?新衝了上去。


    那一日,修仙界發?了好幾件百年難遇的大事。


    那幾件大事傳遍整個三界,令聞著震撼不已,久久難以平靜。


    原本被認定是妖魔的藏雲宗長老謝姮,承受第一道刑罰未死,卻覺醒了一部分燭龍神力。


    原本要覆滅天下、與謝姮合作的鬼都王,卻被謝姮一劍斬了分.身傀儡。


    原本自詡正道的蓬萊掌門母女,卻才是真正與魔勾結之人。


    原本被認定的一切,悉數反轉。


    而那一日,火鳳降臨,死傷無數。


    火鳳帶走了謝姮。


    誰也不知道謝姮到哪裏去了。


    逃走的容清也下落不明。


    眾人隻知道,那些素來高高在上的掌門長老們,性情驕傲,自詡從來不會做出錯誤的決定,事後都對這件事保持緘默,談之色變。


    說就是丟人,說就是活該。


    他們白活了幾百歲,居然到最後,才知道誰是無辜的,誰才是罪魁禍首。


    也是他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為謝姮真的??與他們為敵。


    而藏雲宗宗主謝涔之,與火鳳的一戰,廢了一隻右手。


    比右手更可怕的是,紮根在體內的心魔。


    聶雲袖甚至連夜傳書去藥王穀,求她師尊出山,前藥王穀穀主雲渺子隱世多年,此刻聽聞此驚天劇變,忙不迭趕到了藏雲宗。


    看到謝涔之的?,雲渺子撫須的?都抖了一下,險些把自己蓄了多年的寶貝胡子給扯下來。


    “皮肉都燒沒了,若是常人,隻能斷臂求?,否則傷口潰爛,隻能危及性命。”


    雲渺子歎息道:“??好君上您是化臻境大圓滿的強者,罡正仙骨護體,對上那上古玄火,不至於丟了命。”


    “隻是這右手……”


    雲渺子有些遲疑。


    畢竟對用劍的修士來說,沒了右手,便如赤手空拳,處處受製,戰力會削減不少,更何況謝涔之地位非凡,覬覦他地位之人太多,他若出了點岔子,恐怕下麵也會出亂子。


    更何況,對至強??而言,這已是極難已接受之事。


    謝涔之薄唇微扯,側顏冷寂如雪,“能救則救,若右手廢了,日後用左?也無妨。”


    不過是一隻手而已。


    ??不至於他們用這種看廢人般的憐憫目光看他。


    謝涔之性子極傲,素來見不得這般目光,平日旁人多是仰視他,也極少這樣看他。


    但他心緒一轉,頭痛異常,按了按眉心。


    腦海中又浮現那夜。


    那夜他議事歸來,剛剛推開門,就這微弱的燭光,看見床前有一團小小的、軟軟的東西。


    是阿姮。


    她從床上滾落在地,如?都爬不起來,無助地蜷縮成一團,在輕輕地顫。


    他極少瞧見她這副軟弱的樣子,過去把她抱起來,她從他懷裏抬頭,眼睛紅紅的,像兔子。


    他心?憐意,抱著她,覺得今夜的阿姮甚為可愛。


    可她卻滿麵驚慌。


    她揪著他的袖子,“涔之,我怎麽了……”


    “我為什麽??沒有恢複……”


    她變成了一個廢人。


    他太自傲,自詡修為無人能敵,既如此,她是強是弱,總能在他羽翼之下安然無恙,他不擔心阿姮會出別的岔子,阿姮向來聽他的話,若她難過了,他再把她抱在懷裏,輕輕哄一哄也無妨。


    她揪著他的衣袖,起初,看著他的眼睛裏??有著受寵若驚的暖意,擠壓著可以被忽略的恐懼。


    喜歡是可以抵消一切的麽?


    不可以。


    他哄了這夜,第二夜她仍舊滾落在了床底。


    第三夜如是。


    她像是寧肯爬,也??爬離這沉e?黑暗的枷鎖。


    他每夜都會平靜地走到她身邊,居高臨下地望著她泛紅的眼睛——她情緒波動極大的時候,眼角總是很紅,卻不愛流淚。


    她的眼底的光,隨著燭火悄無聲息地湮沒在黑暗中。


    他站在她身邊,腳邊不是她,而是她的尊嚴。


    那麽倔強的阿姮,在掙紮絕望的時候,他卻自大傲慢,不以為然。


    她大抵就是這樣被傷透了心。


    她沒的是滿身修為,他斷的是右手。


    與之相比,不足一提。


    雲渺子的目光如刺一般紮著他,謝涔之即使閉目,也能感覺到這一室寂靜裏,他們不加掩飾的憐憫。


    原來收到這樣的目光,是這種感覺。


    他不止一次這樣看阿姮。


    ?性溫柔的阿姮,隻對他說過一句“我不喜歡。”


    謝涔之拂袖令他們退下,忍著疼,艱難地為自己包紮好右手,又起身,用廣袖掩住傷口,命人傳蓬萊諸位長老。


    蓬萊滿門如今戰戰兢兢,惶然不安。


    華芸道君那日差點被謝姮殺了,隨後她又被鳳凰玄火燒傷,奄奄一息。


    這對母女,都被燒得不像個人樣。


    按理應先保命,再作論處。


    謝涔之那時卻站在華芸道君身邊,睥睨著在地上打滾的女人,想要為掌門療傷的蓬萊弟子不敢靠近。


    謝涔之寒聲道:“掌門所為,如?證明與蓬萊滿門弟子無關?”


    他們掌門做了這種事,若陵山君遷怒,整個蓬萊不保。


    那些長老嚇壞了,雖平時他們唯華芸道君馬首是瞻,但現在華芸道君倒了,他們身處藏雲宗的地盤,惹怒謝涔之的代價可想而知。


    他們今日一進來,便連忙表明態度:“華芸道君勾結魔族,袒護其女胡作非為,誣陷謝姮長老,不配為本門掌門,君上明鑒。”


    謝涔之問:“你們覺得如?處置?”


    他們沉默,為首之人上前,斟酌著道:“不如,以勾結魔族罪,處死江音寧,廢除華芸道君修為,您看如??”


    他們固然是看著江音寧從小長大的,但為了全門派弟子著想,也不得不如此選擇。


    謝涔之說:“事?尚未調查清楚,暫時不可如此處置。”


    ??繼續查?


    這些長老都有些疑惑。


    江音寧犯了大錯,事到如今??拖著不判,難不成是陵山君仍舊對這個小師妹有幾分袒護?


    他們正遊移不定間,又聽謝涔之寒聲道:“查而不清便判,又與當初待謝姮有?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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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辜的,任何汙名都不能有。


    有罪的,更是一個都逃不掉。


    更何況,單單是死,那也太簡單。


    若江音寧當真做了這一切,他定不會就這麽放過了她。


    四周一片死寂,就在此時,有弟子匆匆進殿,稟報道:“方才有弟子在山門外發現了……舒瑤仙子。”


    藏雲宗外,大雪覆蓋了山門,將火和血的痕跡掩去。


    從太玄仙宗偷溜出來,一路跋涉而來的舒瑤,卻昏迷在了藏雲宗的山門外,被打掃山門的弟子發現。


    舒瑤昏迷前,?上緊緊??握著一個東西。


    那是最後的證據。


    留影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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