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曉鏡抬起頭看過去的時候,已經猜到那肯定就是爸爸說的趙姨的兒子。


    果然從上麵下來那個白白瘦瘦戴眼鏡的男人就是趙淑華的兒子——陳皓明,他的個子很高,臉上瘦得可怕,雙頰上的顴骨都拱起來了。和趙淑華那帶著笑的臉比起來,他的神色不是很明朗,顯得有些陰鬱。


    如果光看臉,陳皓明還是個比較英俊的青年,哪怕他臉色再晦暗,也不能說是他醜。


    可是他的走下來那一腳高一腳低的樣子就完全破壞了這份“美感”,小時候的那場小兒麻痹症讓他這輩子從此都是這樣,右腿短了一截,自然走路時身體也會歪斜一邊。


    陳皓明一扭一扭下樓來的時候,就一眼看見坐著沙發上正看著自己的女人,她剪成很短的頭發,長相也和袁叔叔的樣子很像,都是那種臉圓圓的,眼睛大大的。


    可是他不喜歡,是的,他不喜歡她的眼睛,明亮無畏,是的,從自己看見她起就袁曉鏡就一直“明亮無畏”地看著自己,應該說是和自己打量著她一樣打量著自己。


    陳皓明不是沒接觸過女人,那些人剛開始看到他的時候那臉上的表情都還是蠻正常的。但是當她們看到他一瘸一拐的樣子以後,無一例外地幾乎所有人眼中都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同情和憐憫之情,而陳皓明最討厭的就是這份同情憐憫。


    但是這個叫袁曉鏡的——是這個名字吧,從這個袁曉鏡的眼睛中他倒是沒看到同情和憐憫,他更多地感覺到的是一種“護食”的感覺,是吧,這本來是她的家,自己是個外來的“侵略者”,所以她有這種“保護自己的領地”的意識也很正常。


    袁曉鏡看了半晌,覺得自己也有些不夠禮貌,於是收起打量的目光,低下眉眼去,陳浩明嘴角咧起,臉上便帶出了一絲嘲諷的笑容,而那歪斜瘸拐的姿態卻越發起勁了。


    趙淑華從廚房出來,正好看見自己兒子從樓上下來一瘸一拐的身影,其實這些年來,給陳皓明短了的腿腳也定製了專門的內高鞋,陳浩明穿上去走路其實已經和平常人也沒什麽異常了。


    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每次給兒子去相親的時候,他卻偏偏不肯穿,而且還故意走得歪歪斜斜的,搞得每次相親趙淑華都會铩羽而歸。


    次數一多,她也知道了自己兒子其實心裏是不願意的吧,於是也隻有由著他了。


    兒子住著的原來那房間本來是曉鏡結婚前住著的,今天一聽說曉鏡要回來住,兒子倒是挺主動把房間讓出來了,也沒廢自己什麽口舌,本來還挺高興的,不過看他現在這一副不準備好好走路的樣子,就知道這家夥心裏肯定沒安什麽好心思。


    “曉鏡呀,這是我兒子陳皓明。皓明呀,這是你姐姐曉鏡。”趙淑華笑著走過去為陌生的兩人做了個介紹。


    姐姐?這個稱呼可喊不出口,何況,她算自己哪門子的姐姐呀?陳皓明對著袁曉鏡笑笑,心裏暗自腹誹道。


    袁曉鏡的嘴角也扯了一下,咧出一個難看的微笑來,叫我姐姐?我可沒有這樣的弟弟。


    看兩人算打了招呼了,趙淑華想著廚房事情還不少,轉身又進去了。


    陳皓明沒有在客廳沙發上坐下來,反而走到門口,拉了條凳子坐下,外麵是條小街,天雖然有些黑下來了,但是門口還是不時有人經過,陳皓明看著來來往往的人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袁曉鏡開始還打量了下他,不過等趙淑華介紹完後,她就沒再抬一下眼睛,徑直想著自己的心事。


    是呀,心事,都是些糟心的事。


    晚上的餐桌上的內容當然是很豐富的,袁曉鏡看著這滿桌的琳琅滿目還是有些感動的,從昨天到今天,讓人難受的事情是一件接一件,整個人都感覺如坐過山車一樣,“處處是風景”呀,所以雖然每餐都吃了飯的,可那吃到嘴的東西是啥味自己可基本上沒什麽感覺的。


    袁曉鏡心情不好,袁國泉是知道的,現在看著女兒拿著筷子拚命在吃,他覺得有些心痛,但是又想著“隻要能吃”事情就不算太壞。


    因而這餐“接風宴”總算是和平落幕了。


    吃了飯,袁曉鏡和袁國泉他們打了招呼,就上了二樓自己的房間。


    進了門看來,自己的房間好像沒怎麽動,打開衣櫃來看,裏麵確實還擺放著以前自己留在這裏的幾套衣褲。


    她沒動櫃子裏的東西,隻從帶回來的包包裏翻出一套內衣褲,進了自己房間的廁所開始洗漱起來。


    這本來就是她的家,哪怕幾年沒回來,一應用品還是很熟悉的。


    不過廁所裏麵怎麽還放著剃須刀和剃須膏一類的東西?那陳皓明居然沒拿走他的東西?


    想著家裏多了個“外男”,袁曉鏡不由地把房門和廁所門都反鎖了,這才安心地洗漱起來。


    躺在床上之前,袁曉鏡去打開了窗戶,並關上了燈。這大冬天的倒是沒有蚊子進來,她的房間不臨街,uu看書ww.uuansh 外麵沒人走來走去,還是挺安靜的。


    月亮沒有出來,可能印襯著萬家燈火,外麵的天空黑得不夠純淨,不像黑絲絨,反而有些點藍黑緞麵的感覺,


    被子很軟和,據說是新換的,但是近段時間應該也沒晾曬過,所以還是可以聞到一股暗暗的黴味,就和自己一樣,看起來和表麵一樣,很好很“新鮮”,其實裏麵早就長滿“黴斑”,朽透了的。


    眼淚就這樣不自主地流下來,為自己也為別人,比如媽媽,比如德軍,還比如兒子,還有收留自己住下的爸爸......


    “咚、咚、咚”門口傳來敲門聲,袁曉鏡聽見了,可是不想起來開門。


    一個是大冬天的這被子才剛睡熱,要起來開門的話冷死了,還不知道等下睡下去什麽時候才暖和呢?


    還有一個當然是自己剛剛哭得涕淚橫流,現在就是床前的地上都丟了一大堆的紙巾沒法子收拾,難道自己這幅難看的樣子要給別人看去?除非是爸爸來叫她還差不多。


    “咚、咚、咚”那敲門聲並沒有因為袁曉鏡的不吱聲而停止,反而敲得越發有勁了。


    袁曉鏡側耳聽著,看有沒有爸爸的說話聲。既然一直都沒聽見爸爸的聲音,那多半是那個“外男”想進來拿他東西的吧,明天拿不行嗎?誰要你一直不做聲,就當我睡著了吧!敲夠了你總要走了吧?


    “咚、咚、咚”外麵那人不做聲繼續敲,裏麵的袁曉鏡也不做聲繼續裝睡,她由著它敲,我不起來,我不起來,我就是不起來,隨你敲,隨你敲,隨便你怎麽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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