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雄城守備府:


    仇獅子身上披著一件緞子短衫,正趴在桌子上聚精會神的看著一張標著幾個紅點的軍用地圖。


    天雄洲督軍孟少誌站在地圖邊上,右手舉著一隻燭台,上麵座著一隻快要燃盡的蠟燭,對著地圖指指點點的,向仇將軍介紹著附近的城鎮兵力部署。


    孟少誌,大約五十來歲,戴著一隻黑色紗帽,鬢角已經花白,一張布滿皺紋的臉上,長著一雙細長有神的黃眼睛。兩條眉毛中間稀疏,尾部很茂密,像一把刷漆用的刷子。嘴唇微薄,下巴很寬,留著一挫山羊胡,看上去給人一種老奸巨猾的感覺。


    他是飛龍國派給仇繼飛的督軍,是姬忠良安排來監視仇繼飛的。他與仇繼飛分享指揮權,戰略上孟少誌說了算,負責部隊的後勤供應,戰術上仇繼飛說了算,負責統練士兵。


    這樣分配是當年飛龍國老君王定下的,以防地方將領擁兵自重,不服調遣。


    此時,孟少誌已多日未和姬忠良取得聯係了,他最後一次送出密信,是告知仇獅子返回飛龍城。仇獅子受傷駐守天雄城這條消息,他於昨晚剛剛送出。


    這些天,仇獅子在調兵遣將,準備攻打飛龍城,這讓他感覺事情緊急,他準備今晚拿到具體計劃擬好密信,明天一早就派人送出。


    仇獅子抻了抻短衫的衣領,對孟少誌說道:“孟軍師,按路程算,第一隻集結在薊門關的部隊明天就應該到了,再有三天所有的部隊也都能到齊,隻等公主的密詔一到,就可以向飛龍城進發了。”


    孟少誌此時心裏非常的矛盾,仇獅子已經跟自己開誠布公的說了,“姬忠良圖謀不軌。我要起兵伐之。”


    雖然自己被其提升為軍師,那又如何呢?站哪邊能保住命?才是關鍵的問題。


    自己如果還站在姬忠良那邊,姬忠良手裏兵沒有仇獅子兵多,真打起來,姬忠良必敗。


    但是,現在無公主手喻,想調動兵馬直接去打飛龍城,難免落下謀逆的口實,仇獅子尚不敢輕舉妄動。


    若改換門楣跟著仇獅子,假如公主已被姬忠良挾持,那麽他姬忠良做什麽事是都名正言順,很可能會迷惑天下眾人,最終把仇獅子逼上死路,自己跟著他,也未必有善終。


    因此,他打算暫時騎在中間,哪邊得勢了再跟著哪邊,所以目前一定要把仇獅子穩在天雄城,靜待事情發展。


    孟少誌將燭台放在桌子上,捋著山羊胡子,說道:“仇老將軍所言不差,若是有密詔,大軍集結在薊門關,是最合適的地點。但若是沒有密詔,我們相當於私自調動兵馬,落個謀逆之罪啊,到時兵馬集結完畢,但調動不了,姬忠良脅迫公主發布旨意,卻可將我們馬上圍而殲之。那樣。。。”


    孟少誌沒有把話說完,用眼角撇向仇獅子,他相信仇獅子自己可以想明白,待在天雄城裏,才是最明智的選擇,等他做出自己的判斷。


    他認為,當好一個軍師,不但要有過人的智慧,還要懂得人的心理,讓掌權者在自己引導下說出自己想要的結果,比先說出結果再去讓掌權者接受,要容易多了。


    仇獅子陷入了沉思。


    仇繼飛此時端著一碗微微冒著熱氣的湯藥,走了進來:“父親,該用藥了。”


    他將藥放進父親手裏,對著孟少誌施了一個拱手禮,孟少誌回禮。


    仇獅子接過藥,輕輕的吹了吹,說道:“一諾可有消息了?”


    仇繼飛失望的說道:“我安排在接頭地點的人,已經回來了,他說自一諾進宮後,就再也未見他出來,經多方打聽才知道,當天就已經被打入天牢了。”


    仇獅子手裏端著藥,歎了口氣道:“哎,看來姬忠良早有防備,是我害了這孩子呀。”


    孟少誌捋著胡子說道:“那麽看來,姬忠良是真的挾持了公主,我們的意圖已經暴露了,此時各處駐軍至少已經收到了按兵不動的命令。”


    仇獅子一口氣將藥喝下,將碗蹾在桌子上,那碗在桌子上裂開,未喝淨的藥渣流了出來。


    仇斷飛馬上走上前去,將桌子上的地圖舉起來,藥渣湯還是浸入地圖一些。他馬上用袖子擦拭起來,眼神若有所思,想著應對之策。


    仇獅子滿臉怒容,堅定不移的說道:“掌軍多年,我相信,就算是沒有公主的手喻,也會有人願意跟著我。”


    孟少誌馬上跪下,聲淚俱下的說道:“仇老將軍,萬萬不可呀,您掌軍多年,本來就受世人猜忌。


    若是隻能帶一部分部隊入朝,姬忠良必將您父子二人的忠良之舉,說成是亂臣賊子啊。


    那時,不願追隨將軍的部隊還留在薊門關,我們若不能解救出公主,必將會腹背受敵,身首異處啊!


    我本不是怕死之人,隻是不願背上這謀反的不忠罪名,後世受萬人唾罵啊!”


    孟少誌伏在地上,暗自得意,將仇家父子最忌諱的事情安在自己身上說了出來,他相信仇家父子絕不是怕死之人,但是最怕死後被人唾罵成逆賊。自己利用仇家忠義之心將他們困在天雄城,手段不可畏不高明。


    果然,仇獅子聽聞此話,如霜打的茄子一般,再無剛才那番淩厲氣勢,反而消沉的像個風燭殘年的老人。


    他手扶在椅背上,佝僂著身體,白色的胡須不住的顫抖,嘴裏流下一行口水,眼裏盈出一滴淚,單手猛力捶胸,哭嚎著說道:


    “我對不起先王的知遇之恩和公主的一片信任啊,在她最需要我的時候,無所作為啊!”


    仇繼飛上前扶住父親,說道:“父親切莫激動,孩兒有個想法想稟告父親,隻是,隻是怕父親不肯接受。”


    仇繼飛又將眼睛看向孟少誌,說道:“孟軍師,我想與父親談些家事。”


    孟少誌擦擦眼睛,假裝有淚流出,拱了拱手,轉身退了出去,準備將那個叫夏一諾的,一並寫在密信中。


    仇繼飛將父親扶到床上,靠在被子上,退了一步跪下說道:


    “父親,孩兒想獨自進飛龍城,在結婚大典之上當著天下百官的麵,揭穿姬忠良陰謀。


    到時百官在場,公主即便是受到脅迫,姬忠良也不敢冒然動手,公主必會說出真相,任他姬忠良再狡猾,也無回天之力了。


    隻是,忠孝不能兩全,我若有去無回,父母隻由四弟照顧,孩兒,孩兒,孩兒甚是不舍。”說完,仇繼飛這個錚錚鐵骨的漢子也流下一行熱淚。


    仇獅子剛才的淚跡還未幹,聽到自己最欣賞最得意的兒子說完此話,眼角又濕潤了起來,仿佛是看見了眼前跪著的兒子,已經被宮中侍衛砍了頭,傷心不已。


    同時,已進入天命之年的他,又慶幸自己的兒子繼承了仇家的忠烈傳統,能為了忠義,大義凜然的慷慨赴死而欣慰。


    這也許是他們解救公主,挽救飛龍國的最後一線希望了。


    仇獅子站起,仇繼飛上前扶住,父子兩人手挽著手,對視著流淚,知子莫若父,知父莫若子。


    此時,兩人無需多言,就明白對方的想法,這淚既是告別,更是祝福,兒子祝福父親能身體康健,父親祝福兒子此去能匡扶正義。


    當晚,仇繼飛秘密出城,隻帶著一名親兵,連夜趕向了飛龍城。


    仇獅子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當年的雄獅,今夜已然老去。


    一縷白發垂下,u看書wwuukans.co 擋住了他的眼睛,昏黃的眼珠不再射出逼人的殺氣,淚跡未幹的眼角上魚尾紋更深密了。


    當年偉岸的身形,此時卷曲在床邊上,衣袖已不再被胳膊撐的鼓脹,胸襟前露出的皮膚不再油亮緊繃,而是粗糙褶皺。


    幾塊褐色的斑塊,不知何時開始出現在這滿是皺紋的臉上。


    第二天清早,還在熟睡的仇獅子被一名士兵驚醒,那士兵明顯是從城外剛回來,頭發上似乎還有未幹的露水,鞋上全是泥土。


    士兵單膝跪在地上說道:“稟將軍,城外十裏發現大量望海國的騎兵,向天雄城奔來。”


    仇獅子聽到此話,望向遠方,臉上又恢複出些許的威嚴和剛毅,簡短明了的說道:“傳令,立刻封鎖城門!”


    十裏外,望海國振西將軍齊誌明將身子伏在飛馳的馬背上,鋼盔下,眼睛眯成一條線,以防沙石或飛蟲飛進眼睛。


    刀刻一般的臉上,十分消瘦,那裏有三縷胡須被風吹的不住翻動。


    馬已經跑得很快了,他右手的馬鞭卻還再不停的抽打著,身後的白色鬥篷已經拉成一條白色旗幟。


    身後,無數如他一樣表情堅毅的望海國騎兵,跟著這條白色旗幟奔跑在飛龍國的官道上。


    齊誌明自接到在天雄城堵殺仇獅子的命令,立刻招集起三千輕騎兵,一路衝過來,並讓軍師李玉以最快的速度跟上。


    他知道,自己的理想過於偉大,非常難以實現,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一定要把握住。


    飛龍國,仇家父子一死,自己的理想就等於實現了六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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