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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章青眼高歌懼未老


    謝飛白微微抬頭,眼前已近暮年的男子衣著華麗,身如鐵塔,七尺昂藏,龍行虎步,都說“英雄暮年”,可是年齡帶給他的並沒有絲毫的老態,反而有著年輕人難以企及的厚重感。謝飛白從榻上下來,恭恭敬敬地朝那人做了個揖,那老人也不避不閃,硬生生地將他這一大禮承了下來。待到謝飛白給他行完禮,那老人伸手微一虛扶,將謝飛白扶了起來,“我與你父親是平輩論交,受你這一禮也是應當的。”謝飛白微微頷首,並不說話。那老人走到榻上坐了下來,看著對麵清逸的青年男子,問道,“你知道我是誰?”謝飛白微微一笑,走到榻上的另一麵坐下,伸手拿起小幾上的茶壺給那老人奉上茶水,淡然道,“謝家和韃靼打了數十年的仗,要是這點眼色都沒有,我這個謝家長子就還真不配做了。”他頓了頓,續道,“公主收留我的時候,大王子阿布花曾經來這裏鬧過,結果被公主趕走了。我想,如果不是因為有大王默許,阿布花王子恐怕不會這麽簡單就善罷甘休的,而我,就算質古公主想要保我,如果不是有大王,我也不可能在這裏呆到傷好。如今身上的傷已經好得七七八八了,也是扈金大王來視察自己這個決定是不是做得正確的時候了。”他將手中的茶杯移到那老人麵前,“大王,請。”


    扈金轉過頭來微笑著看他,卻並不去伸手接他那杯茶,反而是大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就憑這點顏色,本王的那些個兒子沒一個及得上你。”說完,他又長長地歎了一聲,道,“見你就知道你父親是何等人物。可是我與他打了數十年,卻沒能見他一麵,真是遺憾啊。”謝飛白臉上忍不住一白,笑容也帶了些慘淡之色,“家父一生戎馬,沒想到到頭來竟死在了自己人手上,世事無常,恐怕也不過如此。”扈金一瞬不瞬地看著他,似乎要將他看穿一般,謝飛白卻像是完全感覺不到他朝自己射來的目光,依舊淡然道,“大王究竟想說什麽?”


    “你們中原人有句話叫做‘虎父無犬子’,果然不假。”他眼中微露讚許之意,並不惱謝飛白看透他的意思,“你少年成名,如今遭逢大難,難免心灰意冷,可是,難道就沒想過要反擊嗎?”謝飛白心中警鈴大作,扈金說得沒錯,養傷的這些天他雖然看似一片平和,但實則早有遠遁之意,隻是因為還掛念著被太後關押在天牢之中的謝鷫鸘,想要將她救出來,所以才遲遲沒有行動。他自認隱藏得很好,連和他朝夕相處的質古公主都沒有發現,如今卻被扈金三言兩語就看出了破綻,這人果真名不虛傳。謝飛白一凝神後反而放鬆下拉,他這個人有個特點,對手越強,他就越不將成敗放在心上,看似輕鬆,實則卻往往能在言語之間將對方的攻勢化作無形。既然被扈金看穿,謝飛白也不再隱瞞,慘然道,“妖後屠戮謝家滿門,如今隻剩下一個妹妹被妖後握在手中,身陷囹圄生死不知。而我,這一生就不能再踏足中原半步,想要反擊,談何容易?”扈金卻微微一笑,像是早就知道謝飛白會這樣回答,道,“我聽說外麵的人說你為人狂傲不羈,沒想到也是個認死理的人。林太後對你們謝家不公,為什麽不討回來呢?既然你的朝廷都已經容不下你們了,那為什麽不轉投明君,非要在一棵樹上吊死?”謝飛白臉上的神色依舊淡淡的,他抬眼向對麵的扈金看去,他的臉龐攏在一片豪情萬丈的光芒之中,見謝飛白沒有說話,扈金又道,“我知道讓你一時由忠臣良將變成他們口中人人打罵的賣國賊,一時是有些難以接受。”他吸了一口氣,又道,“我也不勉強你現在給我答複,你好好想想,想好了再告訴我。”說完,端起謝飛白奉給他的那杯茶一飲而盡,站起身來昂首闊步地走了出去。


    謝飛白看著扈金喝完的那隻茶杯,良久,臉上浮現出一個譏誚至極的笑容。扈金擺出一副求賢若渴的樣子,實則是在逼自己,若答應他或者還有一線生機,若不答應,以扈金的虎狼之性,既然他得不到,就沒理由放過自己,到時候隻怕死無葬身之地。若說整個南庭,最清楚各處軍事布局的人非謝瀾楚莫屬,如今他死了,自然就隻有謝飛白。扈金讓他歸順自己,無非就是看中了他知道南庭的軍事布局和軍事能力,扈金野心甚大,心機深沉,人又有能力,像他這樣的人自然不甘心蝸居一隅,向南庭年年朝貢。都知道謝瀾楚一死,謝飛白逃亡,如今放眼整個南庭,再無大將,此刻正是給南庭最致命一擊的時候,扈金自然不肯白白放過這個大好機會。而眼下謝飛白又被他捏在手裏,想要逼謝飛白就範,是再容易不過的事情了。


    謝飛白臉上笑意愈發深沉,他知道扈金不同於他人,在他麵前說假話就不被識破難度不啻於登天,先前養傷的那段時間他確有就出謝鷫鸘後帶著她遠遁的想法,可是隻要一想到那一夜,他的父親,高山一樣的父親被人亂箭射死,被他保護了一生的那些人射死,連屍體都沒人能夠找到他心中就燃起一團火,一團幾乎要將所有東西全部燃燒殆盡的火,可是,卻最終被一種叫做“理智”的東西漸漸澆滅。他不能讓父親和幼弟枉死,這所有的一切,都應該向那人狠狠地討回來,一點不留地討回來。所以,他心甘情願地在扈金麵前伏低做小,用來麻醉他。他當然知道扈金沒那麽好騙,但是為了他的宏圖大業,他必須冒險用自己。


    他忍不住笑出聲來,似乎是真的很好笑,所以他的聲音越來越大,腰也彎了,眼神中更是染上了一絲癲狂。昨日還是國之棟梁天之驕子,醒來那一刻便是家人慘死國之叛臣,這人生啊......


    謝鷫鸘盤腿坐在牆角處打坐調息,她舊傷未愈又添新傷,這天牢之中陰寒潮濕,住下來不過短短數日身上就有多處不適。她要是現在都還不好好愛惜自己,恐怕等不到事情有轉機的那一日,她就要病發身亡了。優璿和她關在一起,兩個女孩子倒也有伴。如今,曾經煊赫百年的謝家,就隻剩下她們和謝飛白三個人了。太後留下優璿,恐怕也是知道了她是謝飛白的未婚妻,想要將她和自己一起拿來牽製謝飛白。她一向都不做對自己不利的事情。冷不防地聽見一連串急促的腳步聲,她凝神細聽,是三個人,前麵的那一個人功夫不差,後麵的兩人腳步虛浮,應當不會任何武功,而且還是讀書人。


    過了半晌,就看見一個牢頭帶著兩個身披鬥篷的人出現在了她的牢房前麵,牢頭後麵的那人將鬥篷的帽子掀下來,露出一頭白發和一張蒼老清臒的臉,卻是薛清源。就見他朝牢頭揮了揮手,那牢頭弓著身子退了下去,走到一旁給他們把風。謝鷫鸘見到是他,心中悚然一驚,天牢是何等重地,他一個讀書人,年紀又這麽大了,怎麽會到了這裏?謝鷫鸘站起身來,走到薛清源麵前,隔著窗子問道,“薛老師,怎麽會是你?”薛清源一笑,笑容中有著顯而易見的淒涼,但更多的是以往都不會有的灑脫和如釋重負,“老夫要走了,這便是來向你告辭的。”


    “告辭?為何?”說完謝鷫鸘又有些赧然地笑了笑,但笑容中卻帶著更多的淒涼。薛清源與謝瀾楚交好,更是謝家三兄妹的恩師,與他們牽涉甚深,如今謝家遭逢大難,薛清源為天下儒生之首,桃李滿園,想必林太後是害怕天下輿論所指,所以才罷了薛清源的官。像是知道謝鷫鸘在想什麽似的,薛清源搖了搖頭,道,“不是你想的那樣的。”見謝鷫鸘臉上露出微微的疑惑,薛清源解釋道,“是我自己辭了官。”見謝鷫鸘又要說話,他擺了擺手,道,“與你們沒有關係,你不要亂想。”他仰頭看向謝鷫鸘背後那一方細小狹窄的鐵窗,淡然道,“太後為了拔出異己,自毀長城,從此以後,林家再無人可以牽製,我留與不留,並無太大的區別。與其到時候惹到了林家的那幾位貴人將趕我走,倒不如現在就離開。”謝鷫鸘卻道,“先生乃天下士子之首,更是天下輿論所向,林諼留你都還來不及又怎麽將你趕走?”


    “即使不離開,我也要蠅營狗苟、仰人鼻息地活著,更何況,我們儒生,說是要‘入世’,可現今世道混沌,哪裏還容得下我們讀書人?”薛清源仰天長歎一聲,“我與你父親多年好友,往年他出兵征戰,我總要在長亭中為他擺酒送別,可是現在,故人凋零,連一個為我送別的人都沒有。”他似有感慨,眼光浮動,“你爹爹總我說‘百無一用是書生’,如今我沒法子將你救出來,也沒法子將你弟弟的命留下,如今唯一能夠做的便是讓你在牢中待遇稍微好一點兒。”他指著身後和他一起來的那人道,“秋彥是我學生,想必你也認識,而那個,”他指了指在門口給他們放風的人,道,“那人是天牢中的牢頭,與我有舊,你若有需要他可盡力幫你。”沈秋彥紅著臉給謝鷫鸘做了一個揖,謝鷫鸘微微欠身,算是還禮。


    那牢頭轉身過來,對薛清源急急道,“大人,時間不多了。”薛清源對他點了點頭,他將鬥篷的帽子蓋起來,看著謝鷫鸘,最終隻道,“保重。”謝鷫鸘對他點點頭,“先生保重。”說完,薛清源一轉身,和沈秋彥在那牢頭的帶領下離開了。


    謝鷫鸘看著他們漸漸消失的背影,跪下身子,在薛清源離開的方向給他重重地磕了一個響頭,站起身來,佇立良久,卻久久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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