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話並不愉快。


    喬東陽碗裏的飯,沒吃完就放了筷子。


    可是,離開王婆婆家的時候,他還是準備給點錢,但大少爺哪裏有現金?等話說出了口,掏口袋時才發現一毛錢都沒有。


    喬東陽看著池月,幹巴巴的眼神莫名喜感。


    池月知道這個時候該助理上場了,她笑著掏了四百塊,塞給王婆婆,說是給她家小孫女買點吃的,這小女孩兒長得好看,和喬總投緣,是個有福分的,將來肯定有大出息。


    王婆婆推拒一下,就興高采烈地收下了。


    感謝的話說了一遍又一遍,等喬東陽和池月一出門,王婆婆兩口子就趕著架子車去拉水了,隻留下一個小女孩子和一條狗在家裏。


    池月回頭望了一眼。


    小姑娘隔著門縫,眼巴巴地看著他們。


    她歎息一聲,拉開車門坐下去。


    喬東陽慢吞吞瞥她:“你哪隻眼睛看出來我和那孩子投緣的?”


    池月表情平靜,“投不投緣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這麽說,這家人能對這孩子好點。”


    喬東陽緘默。


    好一會,他回望一眼村子,“既然你心疼她,為什麽不多給點錢?”


    “嘿!嫌四百塊少啊?”池月調頭,似笑非笑看著他,“喬先生是不是不知民間疾苦?”


    “……”喬東陽翻個白眼,躺在椅背上,“我以前不知道,真有這麽窮的人。”


    池月嘴角牽了牽,沉默片刻,說:“授之予魚,不如授之予漁。錢就是個心意,你給再多,有幾個能用到那孩子身上?更何況……”


    她頓了頓,眼目沉下,“更何況人心不足。”


    喬東陽臉上的笑意,慢慢斂住。


    在王婆婆家吃飯的那番對話,一直堵著心。


    喬東陽眉頭皺了起來,“看到這樣的現狀,你還會堅持當初的夢想嗎?人性這麽經不過起考驗,你覺得這些人……還值得付出嗎?”


    池月抿著嘴望向車窗外麵。


    荒漠裏一片片的沙棗林成了枯木,稀鬆的植被暴露在烈日下,幹焦缺水地低頭打著蔫兒。


    “對人性我不意外。我做這事,也不是為了他們。”她說。


    喬東陽眯起眼打量她。


    池月回頭盯住他的眼睛,“我是為我自己。為了自己的堅持去堅持,這就夠了。”


    喬東陽歎口氣,“如果村民們胃口這麽大,我是不會做冤大頭的。”


    “我知道。”池月微笑,“等拆遷方案下來,我去談。”


    “你?”喬東陽哼了一聲,“得了吧,這種鬧心的事,你最好別去。”


    “我了解他們。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他們。”池月勾了勾唇,“他們也不是壞人,隻是貪心了些,窮怕了。正因為此,他們比普通人更害怕失去。”


    喬東陽點點頭,若有所思。


    “好。”


    ……


    下午照常是轉村,但喬東陽的興趣已經不如早上出來的時候了。


    一望無垠的黃沙漫漫,蒼涼、寂寥,實在是一件沒趣的事情。


    中途他們碰上工作組的同事帶著幾個專家在考查、測繪,還有幾個林業和水利部門的工作人員,喬東陽停下來,陪他們聊了一會兒,然後讓小寧開車去附近的萬裏鎮。


    池月不明白他的意圖,“去鎮上幹什麽?”


    月亮塢是萬裏鎮最遠的一個村,去鎮上是反方向。


    “洗澡!”喬東陽扯了扯領口,吐口氣,“兩天沒洗澡了。再不洗,都有味兒了。”


    池月:“……”


    在沙漠地區洗澡是一件奢侈的事,哪怕是萬裏鎮,供水也是限量和定時。


    每周供水四天,每天三小時。


    居民們會在供水的時候,用水缸把水存起來以備日常生活所需,鎮上唯一的旅店,房頂有一個大大的水塔,算是用水最為富足的地方,但入住的客人,也不是想洗澡就可以洗澡的。


    洗澡前需要和旅店溝通,洗澡的時間,老板會特地交代。


    而且還要額外加錢。


    這對於喬東陽來說,簡直是崩潰的。


    “去給老板說,加錢加錢,不要限時了。”


    “加再多錢也沒用。水就那麽多,要明天才供水呢,你今天用光了,人家不用吃飯營業啦?”


    “……”


    喬東陽搔了搔頭皮,“行吧行吧!我盡快。”


    他去了衛生間。池月這個助理,隻能盡職地坐在房間裏。


    一牆之隔,水流嘩嘩地響,這種房子非常不隔音,她幾乎能聽清喬東陽在衛生間的所有動靜,甚至憑聲音可以猜測他在做什麽……


    記憶是個好東西。


    適時給池月推送了一個畫麵。


    皇冠大酒店,濕著頭發來開門的喬東陽,氤氳深邃的漆黑眼瞳,被她無意帶開的浴袍帶子,還有浴袍下麵的風光,緊實的腹肌,茂盛的森林……


    不能想了。


    池月想開電視換換注意力。


    可是旅店設施是真糟糕,搗鼓了好幾分鍾,也沒能放出一個清晰的頻道,電視機的電流聲吱吱嘈嘈的響,搞得她無比煩燥,也把從衛生間出來的喬東陽看笑了。


    “池小姐,你是在收聽敵台嗎?”


    “……”


    那嘈雜的聲音,真的像無線電台。


    池月把電視關掉,“好了嗎你?”


    喬東陽嗯了聲,擦著頭發,朝她示意,“你去洗一個吧。”


    池月:“不用。”


    喬東陽皺起眉頭,嫌棄地看著她,“你回家幾天,洗澡了嗎?去!你現在是我的助理,得注意形象啊,池小姐。”


    “……”


    池月的臉頰燒了起來。


    到底是個二十來歲的姑娘,哪怕她再鎮定也會在這種問題上羞澀……


    “洗個澡而已,你臉紅什麽?”


    “我沒臉紅。”


    “那你是在怕?怕我吃了你啊?”喬東陽不高興地哼了聲,從他拎上來的行李箱裏翻出一個袋子,丟到池月的麵前,“裏麵有幹淨的洗漱用品,你將就用吧。”


    池月默默拿過來,看他一眼,見他臉無異色,鬆口氣。


    “謝謝。”


    “……”


    看著她的背影,聽到那扇門被關上,喬東陽擦頭發的動作微微一頓,歎口氣把毛巾丟在椅子上。


    為了讓她乖乖去洗澡,不要怕浪費水,不要跟他見外,他快把自己的人設都毀了。


    ……


    水流聲傳出來。


    不隔音的小旅客,孤男寡女相處,池月坐外麵受過的折磨終於輪到了喬東陽。


    他沒有更好的選擇,像池月一樣,條件反射的拿起了電視遙控器,然後在聽在電流嘈雜時放棄。


    “這破地方!”


    為免池月覺得尷尬,他洗澡出來是穿好衣服的,大概是等待的時間太熬人,他覺得身上哪兒都不舒服,完全沒有剛洗過的清爽。身體黏黏糊糊的,空間逼仄,呼吸莫名不暢。


    他是個正人君子。


    至少以前他一直是這麽認為的。


    有女人在洗澡,他按說是不會多看一眼的。


    可是今天他的眼睛有點邪乎,總去瞄那門上映出的燈光。


    一遍又一遍。


    以至於門開的時候,池月抬頭就撞上了他的視線。


    喬東陽尷尬,在她懷疑的審視中,臉頰一點點發燙,耳朵都紅了起來。


    “咳,洗好了?”


    “好了。”池月收回目光,吸著拖鞋走過來。


    她與喬東陽一樣,衣服在衛生間裏已經換好。


    隻有一雙白皙的小腳露在涼拖鞋裏,白生生引人遐想。


    鞋比腳大,踩在地上,吱嘎吱嘎的響。


    喬東陽的目光沒能挪開——


    池月坐在椅子上,把腳從拖鞋裏抽出來,彎下腰,拿自己的鞋。她領口不低,但這樣的動作弧度很大,飽滿光潔的額頭上,有一滴水落下來,順著白皙的脖子,淌入性丨感的鎖骨,再滑入喬東陽視線不可及的胸前……


    他喉間一硬。


    耳根火辣辣發熱,身子僵硬得很。


    池月像是有感應一般,突然抬頭,捋了捋頭發,“怎麽了?”


    喬東陽的鼻子像被人打了一拳,有點發臊,眼風飛快瞄向旁邊,“你有沒有覺得熱?”


    “熱?”池月看著他不自然的表情,直起身拉了拉領口,“不覺得啊。”


    “是嗎?大概是我穿太厚了。”喬東陽站起來,順手將自己擦過頭的毛巾丟給她,“把你腳擦幹。”


    “……”池月能說什麽?


    “謝謝!”


    她默默擦著自己的腳。


    怕被精致boy喬先生嫌棄,連腳趾丫丫都沒放過。


    喬東陽回過頭,剛好看到她擦拭小腳的樣子,目光閃爍一下,趕緊收回視線,假裝整理衣服。


    大多數時候,人的身體都比嘴誠實。


    離開旅店的時候,喬東陽嘴上數落著池月,說她洗澡像打仗一下,速度快得都不像像女生,但身體卻像被烙刻上了某種印記,熱燥的,焦渴的,很不自在。


    一種強烈的興奮感讓他當晚失眠,在簡陋的帳篷裏翻來翻去睡不著,腦海裏反複閃現那一雙小巧精致的腳丫,柔軟、白皙,圓潤的指頭,粉粉的指甲蓋,還有那一滴滑入下鎖骨的水珠……


    他在想水珠的方向。


    它去了哪裏?


    浸濕了哪裏?


    意識像一匹脫韁的野馬。


    血氣方剛的年紀,刺激的畫麵,瘋狂燃燒著他……


    閉上眼,他就看到池月。


    清涼的眸子如涼涼的沙漠之月,清透、幹淨,微微一笑,像要把他的魂勾走。


    喬東陽沒法睡了。


    他煩躁地爬了起來,披一件衣服拉開了帳篷。


    夜晚的沙丘在月光下若隱若現,今天晚上沒有風,平靜的沙漠浩瀚如宇宙,在望不穿的黑暗裏,朦朧而溫柔。


    喬東陽把侯助理叫起來,問他要一支煙。


    在他少年叛逆的時候,是吸過煙的,但前幾年準備換人設的時候,說戒就戒了。


    這個事,老煙鬼侯助理曾經在公司開會的時候,無數次拿出來舉例,大放彩虹屁宣揚過喬先生的自製能力。他說,一個能控製欲望的人肯定是能幹一番大事業的。


    可是,


    打臉來得好快。


    “喬先生……”


    侯助理紅著沒有睡醒的眼,弱弱遞上煙。


    “您都戒幾年了,這一抽,怕是管不住自個兒了……”


    “拿來。”喬東陽把煙叼在嘴上,斜他一眼。


    侯助理不敢再多說:“要火機嗎?”


    “不然呢?我鑽木取火?”


    “……”


    侯助理不吭聲,替他點燃,看他深深吸一口煙,像是某種欲望終於得到了滿足的樣子,奇怪地搖了搖頭,“看來您這是憋得有點久了。其實吧,又何必委屈自個兒?這麽想抽就抽唄,憋得睡不著,多傷身子。”


    喬東陽看他一眼。


    修長的指夾著香煙,慢慢對著天空吐口煙圈。


    “猴子,你想女人嗎?”


    “嗯?”


    侯助理抽了一口氣。


    他被嚇壞了。


    呆滯片刻,看喬東陽魂不守舍的樣子,順著他的目光看向遠處的月光下的沙丘,若有所悟地說:“那沙丘長得挺玲瓏多情的,像一個俯臥的女人,曲線也美,豐胸翹臀……喬先生,我是不是想要宵個夜!”


    他笑得賊賊的,賤賤的。


    喬東陽恨不得掐死他。


    “你腦袋長脖子上是為了裝飾的?”


    侯助理嘿嘿笑,“這不是為了逗您開心嘛。”


    喬東陽冷哼一聲,繼續剛才的話,“你怎麽就沒安定下來,找個女朋友?”


    “這個話題好沉重。”侯助理歎口氣,站得離他近一點,與他保持著一模一樣的姿勢,一模一樣的眼神,注視著遠處那個曲線玲瓏的沙丘,聲音莫名就低了下來。


    “自從那年我被我前女友的爸趕出來後,就沒功夫想這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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