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征前一晚,青鴛拉著我挑燈夜聊,無論如何不肯閉眼。(.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我知道殿外有人等著,恨不得一拳把她敲昏脫身,可她話癆似地喋喋不休。


    我知道她是在擔心關心我,十分無奈。


    她一直熬夜到第二天親自送我出公主殿。


    我在親征大軍裏找到騎在馬上,盔甲錚錚的玠梧,十分歉疚:“她怎麽都不睡。”


    頭盔掩住他麵部,隻露出一雙淡漠眼眸。


    我回頭往皇宮方向最後睨了一眼,問他:“她一個人,你放心嗎?”


    玠梧並沒有回頭,率軍出發。


    他未給青鴛任何安排,甚至不曾賜她一個可以安身立命的封號。


    他隻是把從不離身的兀屠留在了皇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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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一場迅猛無比的閃電奔襲戰。


    元璽七年出兵,三萬親征軍浩浩蕩蕩北上。實則一路攻入宋國的,隻有玠梧率領的八百騎先鋒。


    這八百先鋒個個蒙著雙眼,與初遇玠梧時兩個駕馬人一般打扮,連神情都完全一致。脫離大部隊後,若猛虎出柙,一路殺戮過境,血流漂櫓,直殺到宋國皇宮殿上。


    被鮮血染紅雙眼和手掌的我,像個孩子跟在玠梧身後,一身魔氣。


    我們從宋國,一直向北,一直向北。


    在戰爭造就的血氣和我體內劍氣相輔相成下,玠梧身子大有好轉,白皙如玉的肌膚看上去不再孱弱蒼白,愈發飽滿潤瑩。


    血魄果真劍氣最好的飼料,殺戮愈多,心愈麻木。一年征伐,鐵騎縱橫,所向披靡之氣扼殺我本性中最後一絲惻隱之心。我漸漸地想,或許兀屠所言也不無道理,凡間自有死生輪回,人命於而言輕若鴻毛,不過有的早投胎,有的晚投胎罷了。(.mianhuatang.info無彈窗廣告)


    這是北境最後一個王國,國名不曾出現於炤國任何一副地圖之上。斥侯來報,往北便是渺無人煙的極地之海,是的,我們已經來到了北地的盡頭。


    玠梧坐在國王至高無上的寶座上,持劍柱地,閉目聆聽。


    殿外,腥風血雨。


    我蕩著雙腿坐他身邊,突然好奇,想到什麽便說了:“這次回去後,你還不見她嗎?”


    他聞言啟目,輕然一笑。


    外麵刀劍相交,鏗鏗錚錚,哀鴻遍野,裏麵一大一小,若閑話家常。


    “玠梧,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嗯。”


    “值得嗎?”


    “……”


    “為了一個女子,墮落為魔;為了再見她一麵,逆天改命,僅憑一股意念重凝三魂六魄,不惜一切代價,亦要存於世間,即使她因此恨你怨你,甚至要親手摧毀你?”


    玠梧沒有回答。


    “你是天地間第一頭神龍,司樂掌戰,乃天地之主宰,卻因情愛二字,落得如今……你從來都沒有後悔過麽?”


    玠梧沉默良久,淡淡道:“你知道為什麽炤國人叫她龍舞麽?”


    “為什麽?”


    “孤還記得,千萬年前,第一次見她時的情形。”


    在玠梧的描繪中,那天,山橫千裏黛青,數峰櫛比雲間,嵯峨相對。林深幽幽,夕嵐飛鳥,有美一人,雩乎風,沐乎雨,婉如清揚。金龍見之,於空中舞雲駕霧,盤旋不去。


    一眼萬年。


    我不禁嗟歎:“情為何物,可令至此……實乃罌粟,當避則避。”


    玠梧聞言,不置可否,輕道:


    “等你長大以後就明白了。”


    一個人要長大,隻需要二十年。


    我以為我要長大,或許要又一個千萬年。隻是到他出現以後,我才明白,有時候長大,不過刹那轉瞬,一眼萬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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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璽八年夏,大軍終於抵達闊別已久的京都。一年多的時間,取得如此輝煌戰果,朝野震動,萬民空巷,紛紛湧在街頭迎接他們的帝王,不敗的戰神。


    我跟在玠梧身旁,穿著他特意令人為我量身打造的紅色的盔甲,趾高氣昂。


    張揚凱旋,我縱馬疾馳於皇宮,直奔公主殿,遠遠便見到門口翹首以盼的青鴛。


    池塘嬌雪,獨占韶華。


    隻須短短數日不見,青鴛就有令人驚豔的本事,何況一年之久?


    二八年華,少女綻放最盛的季節。


    “槿兒!”她也瞅見了我,提著裙子如蝴蝶飛至。


    我將韁繩一甩,自馬背躍下,撲到她懷裏,抱著她轉了兩圈,笑嘻嘻道:“你越長越好看了。”


    青鴛微彎腰轉著圈上下打量我,眼底驚喜交加:“有沒有受什麽傷?”


    我不屑一哼,叉腰道:“我可是萬年石頭精,怎麽會受傷?”


    青鴛亦學我叉腰,哼道:“看來出去一年,性子更野了。”


    一陣不急不緩的馬蹄聲傳來,我們循聲望去,見玠梧銀盔紅披,姍姍來遲。


    青鴛眸色一黯,垂下頭去,挪著細步踱到我背後,卻被玠梧長臂一撈,抱了起來。


    不由分說,他捧住她臉頰,深深吻下去,輾轉纏綿。


    這些日子打仗之餘,我可都乖乖跟在玠梧身邊學習人間禮儀習俗,也算知道“非禮勿視”的道理,見狀立刻旋身蒙住眼睛,卻忍不住偷偷側臉,奸/笑著從指縫裏覬了覬這一雙緊密貼合的璧人。


    我想,我也有了要不顧生命去守護重視的人。


    ——我的朋友,青鴛。


    ——我的兄長,玠梧。


    玠梧不顧身份場合,在人來人往的公主殿門口抱著青鴛不肯撒手,我估摸他們一時半會兒結束不了,假惺惺捂著眼睛邊笑邊退,正待要從門口溜進殿裏,不意一個扭頭,卻在不遠處屋簷下巨柱後瞅見隱於陰影中的兀屠。


    他背對著他們,眼底有我從未見過的,除了冷酷、好戰與不屑以外的情緒。


    黯傷……


    我心髒劇烈跳動,怔怔盯著他。


    他似乎察覺到什麽,猛然抬頭看見我,血眼一眯,腥氣重重,竟懾得我不自覺退了兩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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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玠梧離京一年,國務纏身,連夜批閱奏折。


    公主殿裏大箱小箱,全是我們從各國搜刮來的奇珍異寶,稀奇玩意。我扯著青鴛一樣一樣拆開來講解,說得天花亂墜口沫直飛,青鴛越聽越起勁兒,羨慕的目光一直盯著我,不住問“還有呢?”“真的嗎,真的有這樣的地方?”


    我說到北地一個翻譯成炤語叫做阿姆克的國家,那裏的人喜歡在生辰的時候雕珠子,全部串一起戴脖子上,有些百歲高齡的老人,脖子上得繞三圈。那珠子十分特別,調繪著這一年對於此人最重要的事,有的簡單,或許隻是一個人物像,有的則十分複雜,要好幾幅圖才說得清楚,但全刻畫在木珠上,雕工精細,令人歎為觀止。


    玠梧專門令人替青鴛做了一串,我正拿出來給她看,撥著珠子讓她看章莪山和我的雕像時,她一時情緒激動,探頭過來,手上用力過度,便把珠鏈給拆散了。


    珠子劈裏啪啦滾了一地,有的甚至滾出了殿外。殿裏的宮女太監都被我們趕了出去,我倆隻好一人一頭趴地上找。我這邊找完,轉身去幫青鴛,我倆一個跪著一個蹲著在地上抹花架底下的珠子,一雙漆黑如夜的重型靴甲悄無聲息地映入眼簾。


    靴甲上的輪刃鋒利尖銳,寒光冷骨。


    我們不約而同抬起頭,迎上兀屠居高臨下的血色目光。


    包裹住黑色護甲和黑色手套的手指輕輕一勾,躲在角落的珠子紛紛飛至他掌心。


    厚重壓抑的麵甲蓋住了他下巴,但一雙冰寒的血目斂起了濃鬱的血腥氣。他的神情算不上溫柔,卻也少了以往的冷酷。


    他攤開手掌,送到青鴛麵前。


    青鴛從他手裏接過珠子,語調輕鬆,仿佛對一名相交匪淺的好友,親近自然:“他都回來了,你還得天天守在我這兒麽?”


    兀屠神情無波無瀾,既不搖頭也不點頭。


    我不著痕跡地插到他兩人中間。


    兀屠淡淡掃過我一眼,緩緩退出宮殿。


    “嗬,這家夥總這樣。”青鴛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掃眼睨著我一臉防備,拍了拍我肩膀,“你怕他?”


    我這才將目光從兀屠背影收回,正視青鴛。


    她鑽研著珠子,隨口道:“你別被他樣子給嚇著了,這人看上去很悶很冷酷,其實開玩笑的時候很有趣呢。他以前呢,帶著一幫子兄弟叱吒風雲,行事很張狂灑脫地,不過後來肩上擔子太重,才斂氣屏性變成這副德性。”


    她聽我半天沒聲,抬眼瞅見我一臉難以置信,撇嘴道:“你別不信,什麽時候等他放下這副盔甲,輕輕鬆鬆和你聊聊,很好玩的人呢,我處得來的人,你不可能不喜歡的。”


    這是這輩子我聽過最冷的笑話。


    她當兀屠隻是山賊窩裏出來的跑出來的悍將麽!什麽一幫子兄弟,上古時代狙如族未被黃金龍收入麾下前,諸神聞風喪膽,兀屠的喜怒無常乖僻不羈孰不知曉?


    什麽叱吒風雲,其實是腥風血雨!


    他殺人不眨眼的模樣,青鴛你見過麽!?


    我自然不會跟青鴛扯這些陳年往事的廢話,心頭警鍾大作,卻不知如何是好。憂慮之中也沒了興致,借口天色已晚,自己先行回房了。


    不曾料到,兀屠竟然在我房中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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