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炤國國都後,我們一行人並沒有直接回皇宮,反而住在郊區不起眼的院落裏。


    相處氣氛異常詭異。


    青鴛隻會一兩句最基礎的交流語言,也很抵製炤國文字風俗,反正這一路都是我好奇地東問西問——在以往這可都是她的活兒。


    她興致缺缺,玠梧卻十分耐心,一樣一樣細細講解,明明提問的是我,他卻總當我透明,透明就透明,還非得把我塞在他們兩人中間,我呢個去。


    院子不大,炤國北部最常見的四合院,三進。裝飾普通,勝在一塵不染,常有人打掃的樣子。


    過了門,玠梧低頭對青鴛道:“孤住東院,房間幾乎都是空的,你自己選一間。”說完朝我掃過眼,“槿兒去東院選一間。”


    青鴛聞言一僵,死死捏著我手原地不動。


    我又被他們夾在中間左右為難了。


    青鴛這一路上真是極盡別扭,苦大仇深模樣,要麽不吭氣,一動就跟頭渾身豎刺的刺蝟似地,我隻好牽著她的手向玠梧討饒:“她這些天一直沒睡好,水土不服,我能不能先陪她幾天?”


    玠梧也不勉強,點點頭,帶著兀屠和鬼車先進去了。


    果然不出所料,青鴛選了西院離玠梧最遠的一間廂房。


    稍作休息後,有丫環過來請我們到大廳用餐,這不稀奇,稀奇的是,丫環說的是南桑話。進了大廳更誇張,一桌子全是南桑國的菜式餐具,南桑國的水果點心,連跑進跑出的奴仆和丫環,都越看越像南桑人。


    若非桌上那位神色太過淡定,我真忍不住要當堂喝彩。


    青鴛更加震驚,半天回過神來,偷偷看了眼玠梧,不料被他逮個正著,她頭一扭手一橫,拽我到麵前當擋箭牌,自個兒又縮頭烏龜去了。


    鬼車和兀屠不見影,桌上就我們三人。以往我和青鴛吃東西向來嘰嘰喳喳,這回彼此一句話不說,連眼神交流都沒有。


    今晚是這幾天青鴛吃得最多的一次,不過和以前比依舊屬於沒胃口範疇,她吃得差不多,就在桌子底下踢我,我隻好認命放下筷子,抹了抹嘴:“尊主,我們吃好了,可以先行退下麽?”


    玠梧一直也沒怎麽提筷子,聞言點頭,吩咐丫環把還沒上桌的點心直接送到我們房間,又簡單交待說在外麵記得稱呼他公子,其餘也沒多作挽留,就放我們離開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


    “打個賭?”回去的小路上,我突然開口。


    “打賭”這玩意還是青鴛教我的,慣用於各種需要和我爭個你死我活的場合,比如鹿到底是羊還是鹿這類她必敗無疑的問題。


    “什麽?”沒外人在時,她總算願意說話。


    “你現在跑去跟他說,要他和你堂兄簽個什麽一百年兩百年的停戰協議,或者,你去跟他說你要當南桑國的女王。”我歎了口氣,“我賭他肯定答應你。”


    青鴛表情很難看,沒搭理我。


    我純粹是出於好奇,不帶任何黑暗色彩和主觀目的道:“我要是你,一定挑戰挑戰,看他底線到底在哪裏。”


    青鴛鬱悶地看了我一眼,一個人快步往前先走了。


    當時的我絕對料想不到,自己一句無心之言,會在青鴛單純的內心深處埋下一棵怎樣的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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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鴛從醒來到現在幾乎沒睡過好覺,回房後躺到床上,很快就累得昏睡過去,反倒是我,第一次進入凡塵俗世,看什麽都稀罕,興奮過頭,豪無睡意。


    夜深時分,萬籟俱寂,我吹了蠟燭,飄出廂房,隨手摘了門前一朵彼岸花,手熟練翻動,飛上屋簷。


    不一會兒,就紮出來隻小鳳凰來。北地的彼岸花形狀自然不比南桑國,更別提章莪山了。紮出來的鳳凰尾羽也稀疏得厲害。我吹了口氣,小鳳凰開始繞著指尖旋轉舞動,我這才想起這門精到的手藝還沒跟青鴛顯過,等明兒得在她麵前好好拽上一拽。


    我仰躺屋簷上,讓小鳳凰環繞我手臂清吟環飛,眼角卻瞥見有人繞過回廊走進院子。


    “尊主。”我從屋簷掀飛而下,落在他麵前。


    玠梧低眼睨了睨我手上的火紅鳳凰,眉眼稍稍柔和:“她睡著了?”


    “嗯,太累了,凡人的身體支持不住。”


    他聞言,擦過我身邊徑直推門而入。


    隨著門扉輕掩,他的背影消失,我望著漆黑的廂房,聳聳肩膀離開院子。


    來的路上,我記得有路過一彎溪流,景致還過得去,反正無處可去,幹脆逛逛。這麽想著,我往大門方向過去,手剛撫上沉重門閂,一道又沉又硬的嗓音從不遠處傳來:“去哪兒?”


    我回頭,一柄無刃巨劍赫赫立於院子當央,劍上銘文幽幽赤魅閃爍,這劍造型過於獨特華麗,我一眼認出是兀屠的兵器。


    可上下左右找了一圈,不見他人影。


    我挪到巨劍前,從袖子裏探出根手指,往劍身上輕輕捅了一下。


    厄啊!冰寒刺骨!脊柱都差點兒凍僵了。


    劍尖插在地上,我靠近仰視,直覺如一座氣吞寰宇的巨塔迎麵向我傾軋而至,胸口沉悶,仿佛被壓得喘不過氣來。


    往後連退數步,猛然撞上一堵堅實的牆壁。


    我回頭,抬首,兀屠雙手抱胸,赤紅雙眼倨傲無比地俯視著我。


    我抿了抿唇,回道:“尊主和青鴛呆在一起,我沒地方去,隨處走走。”


    “別出院門。”兀屠冷聲警告完畢,一縱黑影閃過,回到屋簷之上。


    我想了想,飛掠至他身邊。他疊臂仰躺望天的姿勢,跟我在章莪山蘑菇石下數星星的姿勢一模一樣。


    我也拿著紅鳳凰躺了下去,一邊看星星,一邊自娛自樂讓小鳳凰繞手臂撲騰。


    我們倆沒有開□談過一句話,直至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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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上回房,剛好遇見玠梧從裏麵出來。身上衣服有些皺,眼底陰翳,看來是一夜沒睡。


    陰翳?我再次瞥過玠梧眼睛,暗自奇怪:他到底是人是魔?


    玠梧叮囑我不許告訴青鴛他來過,讓我休息會兒然後去書房找他。


    我進屋拿了桌上的一塊點心,看青鴛絲毫沒有起床的跡象,就把紅鳳凰扔她枕頭邊,覺得自己也沒啥要休息的,徑直去書房找玠梧去了。


    玠梧並沒什麽特別的事,隻要我坐他身邊,隨便我幹什麽。我看書房裏很多書籍,隨手拿了玠梧案頭一本書,一邊看一邊問,這個字讀什麽,什麽意思,諸如此類,玠梧解釋得言簡意賅,我學得也很快,進步神速。


    這卷恰好是一篇關於炤國內政外交當前大勢的論策,我才知道,今年是元璽六年,也就是玠梧登基第六個年頭。這不到六年的時間,他已經攻下南桑、東梁、大陳等十數國,逆行暴肆,戰戰白骨如山血流成河,從不接受俘虜,民間談虎色變。這篇論策就是向他血諫,大抵是些暴政亡國,民可載舟亦能覆舟的論調。


    我對後麵內容不甚感興趣,配合書桌上的地圖卷,大致描摹了一下如今炤國的版圖——整個麟雲大陸東南盡入囊中。


    十三歲登基的稚兒皇帝,已經親手建立了一個空前龐大的帝國。


    而更令人無法想象地是,一代鐵血帝王,竟然是這樣一個孱弱蒼白,甚至稱得上妖媚的男子。


    不知為何,相比之下,我更怕鬼車和兀屠,對於眾人口中談虎色變的魔尊卻莫名喜歡親近,或許因為我身上流淌著屬於他的劍氣,就好像兩個有著血緣關係的人——雖然,他要取我性命比殺死一隻螞蟻還容易。


    臨走前,玠梧突然開口:“鴛兒交給你照顧了,盡快讓她習慣炤國的生活。”


    我恍然大悟,難怪教我教得這麽鞠躬盡瘁,原來指望我去教他的鴛兒呢。


    回到西院,在門口和迎麵出來的青鴛撞了個正著。


    青鴛臉色青鬱,劈頭蓋臉:“今天一天你都在他那兒?”


    “嗯。”我不痛不癢地點頭。


    她瞪著我,一、二、三。


    “叛徒!”


    不止是我,狴犴也一並當作賣友求榮的叛徒慘遭掃地出門。無奈,我隻好牽著一頭麵目凶惡的猛虎獨自回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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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日起了個大早,直接摸去玠梧書房。


    東院書房裏沒人,安靜的房間裏彌漫著似有若無的墨香。我爬上椅子,個頭太矮,隻得幹脆半跪椅上,整個身子傾趴著書桌,展紙,磨墨,練字。


    昨夜玠梧就是如此端坐於書案當央,提筆批奏。


    他姿態綽約,肅肅如鬆下風,伴隨袍袖起落,沾染飽滿墨汁的字暈染在宣紙之上,筆力千鈞,傾勢而下,連綿不絕,有懸崖峭壁之險。


    看得偷窺的我目不轉睛。


    沒想到現在輪到自個兒,才察覺寫字是件技術活。玠梧行筆酣暢自如,我則是一挖一個蘿卜坑。遠看一團墨,近看幾團醜陋的墨漬。我百折不撓,埋頭苦練,不知不覺已日上杆頭。


    “手臂抬起來。”


    玠梧的聲音忽然自背後傳來,我一扭頭,赫然發現他跟我近在咫尺。


    “別握筆,這樣拿……身子坐直……浮起來。”


    玠梧一邊說,一邊糾正我的拿筆手勢,見我浮坐空中,幹脆推開椅子,彎腰站我背後,大手捏著我的手,帶著一筆一筆在紙上。


    “別急著寫字,先練筆畫。以‘橫’為例,逆鋒起筆,回鋒收筆,把握力道輕重,所謂‘橫鱗豎勒’,須進中有退……”


    玠梧話音未落,寫到第二個橫時,毛筆已經被我帶著一滑戳了出去。


    我吐吐舌頭,頭也不回:“再來一次。”


    玠梧握著我的手重新起鋒,繼續道:“寫出來的橫,要像魚鱗一樣,一層壓一層,別像剛才那樣滑出去,握筆端正,讓筆鋒落在墨線中間,用力均勻……”


    “可你昨天寫字不是這樣的,筆鋒左歪右倒的,很好看啊,我要學你寫的那種字。”我努力仰頭發歪言。


    玠梧俯視,迎上我目光時有一瞬不易察覺的悸動,輪廓因此柔和了幾分:“尚未學步,便想疾走?”


    我隻得老老實實把筆提高些,中鋒用筆。


    整個下午就在橫豎撇捺點中度過,學書法是不挺地重複,穩紮穩打,好在我這千萬年的石頭也不是白當的,修養耐性極好,兀自津津有味。


    玠梧先是手把手地教我,沒多時負手一側略微指點,看我漸漸有些門路了,才拿卷書坐旁邊椅子上看。


    “你的容貌……是青鴛幼時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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