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難道又有新想法了?”每當看到王謐小子的這種表情,桓衝就很興奮。


    這個小子,一向鬼點子最多。


    王謐點點頭,把他們都招呼到了一起:“今天,如果楊將軍能平安無事,那就說明,以後的朝堂上,再也不必擔心琅琊王會奪了我們的權力,因為,陛下已經不相信他了!”


    “可若是反過來,楊將軍受了斥責,或者是被押入大牢,那麽就說明,比起我們這些大臣,陛下還是更相信他的親弟弟。”


    “不可能,陛下怎會不相信琅琊王,反而和我們這些人站在一起呢?”


    “如今朝堂上的形勢,你也很清楚,司馬家人丁凋零,本來就與幾大世家不和。好不容易出了一個琅琊王,雖然沒有什麽真本事,但是好歹他敢做事,這就已經相當可貴了,陛下怎麽會不倚仗他呢?”


    桓衝所言是站在經年的朝堂經驗之上,從世家和皇族相爭的角度來看的,到了司馬曜這一代,司馬家可以拿得出來的人,真是太少了,當皇帝又必須要自己人幫襯,司馬曜可以指望誰呢?


    他的內兄王恭?


    他寵信的王稚遠?


    這些人一個兩個的全都算上,也都是世家出身,自然而然的就會和世家權臣站在一起。


    他們之間爭來鬥去,最後達成的結局就是老司馬家的人不是被謝家人控製就是被王家人控製,總而言之就是司馬家的人被控製的時代。


    在以出身定生死的大晉,司馬家幾乎都不具備啟用一些寒門子弟成為朝廷重臣的那種可能性。


    要用人,就隻能從世家子弟裏挑選。


    這些人呐,不但不太好使,還總是藏著自己的小心思,他們是代替家族,以及他們連接而成的世家聯合體在和司馬家掰手腕。


    在長達上百年的鬥爭之中,司馬家雖然牢牢的占住了皇位,可是,皇位之下,財權,軍權,甚至是人事權都大大的流失。


    可以說,在晉朝,司馬家是贏了麵子,輸了裏子,並沒有占到多大的便宜。


    “桓將軍,你忘了我們回到建康那一天的事了?”


    “現在的陛下和琅琊王,關係可算不得特別好。”


    “甚至為了維護楊將軍,陛下還親口斥責了琅琊王,這件事,非同小可!”


    想起來了!


    王謐這樣一提醒,桓衝就全都想起來了,不隻是桓衝,就連還沒在建康城生活幾天的楊定也頓悟了。


    建春殿上的劍拔弩張,還有他一份呢!


    “這麽說,老夫闖了那麽大的禍,還是死不了?”


    楊大將軍很崩潰,小王隻得表示遺憾,桓老將軍美酒在手,天下我有,其他的任何事情都幹擾不了他。


    一個吊詭的時代,想活的人拚盡全力也活不下去,路有餓殍,別說是邊緣地帶,就算是這輝煌熱鬧的建康城裏,走出烏衣巷,往遠處看看,也到處都是貧病交加的可憐人。


    而想死的人呢?


    雖然不多,卻也有想死而死不了的時候。


    邦邦邦的一陣敲門聲,在寧靜的夜裏突然響起,眾人皆是一驚,下一刻,王謐已經跑到院子裏了!


    元寶來了!


    王謐揉了揉眼睛,確信他沒看錯!


    在看門小廝帶領下,緩步走進來的男子,正是皇帝司馬曜身邊的首席大太監,元寶!


    “元寶公公,有什麽旨意?”


    元寶帶著是帶著一臉笑走進來的,王謐還沒迎上去的時候,他和楊府的小廝也說了幾句話,看起來相當的和諧。


    王謐懸著的心,總算是放下了一半。


    元寶掃了一眼,見眾位主要人物全都在這裏,便輕輕點了點頭。


    “你們在吃酒?”


    “可否賞奴一盞?”


    王謐愣了一下,連忙賠笑道:“當然可以,這還用說。”


    “元寶公公請上座。”


    楊定是個武將,桓衝老爺子輩分又高,隻有他王謐是個小字輩,現在理所當然的拎起了酒壺,開始給元寶倒酒。


    元寶可是司馬曜身邊的大紅人,朝廷機密的完全掌握者,朝廷裏的事,大臣們知道的,他元寶知道,大臣們不知道的,他元寶也知道,甚至是司馬曜也不知道的,元寶隻要想知道,也一樣難不倒他。


    這樣的消息源,王謐豈能放棄,自然要好好經營。自從回到了建康城,見識了皇宮裏氣氛的陡然突變,他就一直想找個機會和元寶多多打探消息。


    奈何,不是將作坊那邊的差事太忙,就是家裏抓著他各種張羅結婚的事,總是騰不出時間。


    王謐這邊正著急呢,沒想到,元寶居然會自己送上門,看來,他的身上還是有點運氣在的。


    今天這一場熱鬧看的,值了!


    “王侍郎,不必擔心,陛下沒有任何的旨意。”


    “奴今天來,也不是來傳旨的。”


    元寶靈活的眼神,在幾個人中間掃了那麽一圈,他雖然並不知道王謐為什麽也會出現在這裏,但是還是決定先和他搭話。


    在元寶的印象裏,王謐是個很好說話的人,辦事也妥當,此前幾次共事,他也數次為他解圍,元寶對他的印象很好。


    “那元寶公公今天來,所為何事?”


    “總不能是來討酒喝的吧!”


    王謐還沒來得及說話,桓衝就已經先接上了,王謐倒抽了口氣,眼前一黑。


    明明是說笑的話,到了桓衝的嘴裏,怎麽好像就有些變味道了呢?


    老頭子的表達能力是不是有點問題。


    好在,元寶心情很好,完全沒放在心上。


    抿了口酒,便笑道:“當然不是為了討酒,楊將軍今天可是辦了一件大事!”


    “陛下說了,要重重的賞你,你真是個人才!”


    什麽?


    還有賞?


    這哪裏敢當?


    楊定身子一晃,連忙放下了酒盞,來到元寶的身前,拍拍胸脯道:“陛下想怎麽處置我,你盡管說,不必安慰我。”


    “我一人做事一人當,跟他們兩個沒關係!”大手一揮,就把王謐他們給摘了出去。


    那叫一個夠義氣!


    不隻是兩位大臣,還有那些跟隨楊定不久的家丁、奴婢,他也一一都照顧到了。


    口口聲聲要求朝廷不要追究他們的責任。


    元寶被他逗笑了,也終於明白為什麽陛下不舍得讓他去死了。


    這些北方來的蠻族,行事作風果然和他們晉人完全不同,要是換做晉人,看到他元寶特意出宮,還又是喝酒又是聊天的,大約就會明白,他們今天是一點事情也不會有。


    可是,實心眼的楊定,顯然是沒有這方麵的嗅覺。


    他義正言辭,眼淚都流出來了。


    “楊將軍別著急,陛下是真的要賞你。”


    “你坐下,我們慢慢說。”


    元寶確實不著急,他今天出宮完全是以個人的身份,雖然也是受了司馬曜的暗示才出來的,但是話題可以隨意選擇,回宮的時辰也沒有嚴格規定,自由的很。


    在元寶和王謐的雙重勸慰之下,楊定才勉強坐下。


    “想必眾位也都猜到了,就在剛才,琅琊王進宮大鬧,說是挨了楊將軍的打,一定讓陛下懲治將軍。”


    “末將冤枉!”


    楊定剛要發怒,元寶揮了揮手,讓他稍安勿躁。


    “琅琊王是陛下親弟弟,他的脾氣,陛下最清楚。”


    “不必琅琊王解釋,陛下也知道,肯定是大王先找上了將軍,將軍忍無可忍才出手的。”


    “陛下說了,多虧楊將軍是個體麵人,隻打了大王的跟班,要是陛下在場,必定會連同大王一起收拾了!”


    局勢竟然急轉直下到這般地步!


    沒想到,司馬曜的思想進步的這樣快!


    “陛下竟然支持老夫這樣做?”楊定的眼神充滿了疑惑,你們晉人的思路實在是難以理解。


    “當然!”


    “今天我到這裏來,就是陛下授意的,陛下說了,明天一早就把賞錢送來。”


    “他還要手書一封,感謝將軍幫助他教訓弟弟。”


    運氣這個東西果然是很玄妙,他時常站在王謐這邊,卻也沒有忘記照顧他的朋友。


    楊定這小子雖然是敗軍之將,還慘當俘虜,流落到這南境,卻沒想到,竟然時來運轉,小日子越過越好了不說,不知道為什麽竟然戳中了司馬曜的喜點。


    屢屢得到賞賜,他現在得到的賞賜,比很多朝堂大臣還多呢!


    “元寶公公,有些話,我不知道當問不當問。”


    王謐的話一開頭,看到他那種充滿暗示的眼神,元寶就大約猜出來了。


    “今天奴是以自己的名義出宮的,奴不是宮裏的太監,奴也不把諸位當成朝堂上的大臣,諸位有什麽話盡管說。”


    元寶用友好的眼神看著他們,他這次專程出宮,就是為了給幾位大臣透露消息,安定他們的心緒的。


    或者,還帶有一些拉幫結派的試探。


    按照他的觀察,司馬曜和司馬道子這一對親兄弟算是徹底鬧掰了,以後都不會有任何的和好餘地。


    如今司馬家的自有情況在這裏擺著,短時間內司馬家是出不來什麽有能力的權臣了。


    大晉的朝局又要回到老路上,司馬家維持門麵,大晉內部的事情,還是要由世家說了算。


    身為司馬曜身邊的首席大太監,與世家權臣們搞好關係,是必修的一門功課。


    “既然公公不介意,那我也就不客氣了。”


    “公公,陛下那邊究竟是聽到了什麽風聲,居然把王國寶處死了,我們從南陽城遠道回來,一進建康城就看到了這樣的大事,簡直是嚇壞了。”


    “其實,身為臣子,我們隻要幹好自己的差事就可以了,許多事情也不應該多打聽,但這件事實在是太稀奇了,我離開建康的時候,陛下和國寶的關係還很好,短短一個月,怎麽就會惡化到如此地步?”


    “公公若是樂意,可否透露一二。”


    “是不是有什麽奸人在陛下麵前嚼舌根,壞了國寶的名聲?”


    元寶嗬嗬一笑,這個王稚遠,果然是詭計多端,王國寶那廝,還有名聲可言?


    “哪裏有什麽奸臣賊子向陛下進讒言,明明是他們自己暴露的。”


    “被陛下逮了個正著。”


    什麽?


    還有這等事?


    司馬道子是個草包,這一點大家早有預料,可是,王國寶不至於啊!


    在眾人的聲聲歎息之中,元寶將那一日他和司馬曜在偏殿外聽到的那些言辭一一道來。


    這一次,王謐的心算是徹底放下來了。


    司馬道子這廝,死期不遠了!


    他再也蹦躂不起來了!


    不足為懼!


    楊定很滿意,他可以高高興興的將獎賞收下了。


    王謐也很滿意,雖然並沒有任何的要求,楊定卻興衝衝的將部分賞賜轉讓給了他。


    聲稱是答謝。


    桓衝一直用那種羨慕不已的眼神盯著王謐,看得小王心裏發毛。


    “老將軍,這是何意?”


    “晚輩是不是做錯了什麽?”


    見他如此緊張,桓衝哈哈大笑:“錯事倒是沒有,運氣卻是真好。”


    “稚遠,你小子的財運也太好了,以後,你想去什麽地方,提前知會老夫一聲,老夫一定要跟著。”


    “隻要有你就有錢,說不定老夫在這建康城裏又能再賺幾筆!”


    桓老爺子的發言,當場把眾人全都逗笑了。


    這位老人家,他可真是想得開。


    同一個時間,建康城裏天師道骨幹正在研究著如何鏟除司馬曜,另一邊,京口城中,壓抑許久的鷹揚將軍劉牢之,終於見到了孫泰的使者,孫恩。


    看罷孫泰的親筆信,劉牢之的態度果然像孫恩想象的那樣,並沒有特別的激動,更不要說主動表示合作了。


    “沒想到,劉將軍竟然也是同道中人,叔父的保密工作做得實在是天衣無縫,我天天跟隨在叔父的身邊,都不曾知曉這件事。”孫恩淡然開口,算是給劉牢之吃了一顆定心丸。


    果然,聽了他這番話,劉牢之的臉色緩和了許多,之前紫黑大臉上滿溢的全都是殺氣,孫恩都擔心,他有命進來,沒命走出營帳。


    “謝將軍待我不薄,我怎可做此等背叛之事?”


    “再者,爾等也不應該這樣做。”


    “據我所知,陛下善待天師,同出同入十分寵信,天師深受皇恩,又豈能辜負?”


    孫恩眼前一亮,劉牢之竟然是從情理出發來否定這件事,看來,說服他還是很有希望的!


    遂立刻說道:“劉將軍,叔父今天讓我冒險到京口來送信,正是看中我們的情義。”


    “劉將軍馬上征戰多年,對朝廷之事想必也有所了解,世家的那些蠹蟲把持朝政已經幾十年了,像是劉將軍這樣有能力的人,就算是做的再好,豁出性命來,也不可能掌控北府兵。”


    “世家不會允許,陛下也不敢這樣做。”


    “將軍明明戰功赫赫,卻要屈居人下,不論是叔父還是我,都為將軍感到可惜。”


    “將軍難道就不想更進一步?”


    “是將軍沒有能力,還是將軍的功勳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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