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擔憂無人反駁,王恭已經第一個跳了出來。


    他今天冒險闖殿,就是為了現在!


    “謝公,朝廷是沒人了嗎?”


    “江州刺史這樣的要職,還需要勞煩謝瑗度(既謝琰)?”


    你看看,王恭急了吧。


    這個時候的王謐,隻需要攏袖而站即可,根本就不需要插嘴。在目前這個朝堂上,有王恭這個炮筒,其他人,就不必多摻和了。


    “王阿寧所言極是,江州刺史如此重要,與其派謝琰去,還不如讓我去呢!”


    謔!


    口氣夠大的!


    這個時候,敢於跳出來毛遂自薦的,一定不是一般人!


    沒錯!


    這個膽大妄為的人,正是王國寶!


    其實,他也看不上王恭,這一次站在他這邊,隻是基於共同對抗謝安的目的。


    他的幾位狐朋狗友,對王國寶的表現也十分理解。


    他就是這樣的人,謝安討厭的,他都歡迎,謝安極力推崇的,他能搞破壞就搞破壞。


    “你是何人!”


    “也敢出鎮外藩?”謝安橫了王國寶一眼,厭惡之情噴薄而出。


    什麽東西!


    站在朝堂上,都是礙了老夫的眼!


    “我怎麽不行?”


    “謝琰的能力與我不相上下,也從未有出鎮外藩的經驗,更不要說帶兵打仗了!”


    謝安越氣憤,王國寶的氣勢就越強,你不是不想看我嘛,我就偏要往你的眼前湊。


    氣死誰,我不說!


    王國寶得意洋洋的樣子,讓謝安恨得牙根癢癢。


    這一次,得利的反而是王恭了。


    他本想把謝琰扒個底朝天,卻沒想到,王國寶這爛廝,居然代勞了。


    王國寶所指和王恭沒有什麽差別。


    到目前為止,謝琰在朝廷上的官職,最高不過是散騎常侍。這是一個散官閑職,在建康城,謝琰都隻是一個占著蘿卜坑,並沒有什麽正經差事的大閑人。


    謝安怎麽有膽量,敢把他放到江州去?


    這不是任人唯親,什麽是任人唯親?


    相比較而言,想當年,王國寶初入仕途之時,還曾經去會稽郡當過一段時間的參軍。


    雖然時間不長,經驗也沒有增長多少,但好歹是在建康城外做過事的。


    在這一點上,王國寶可以拍著胸脯吹噓,他確實比謝琰強!


    王國寶的反對,謝安屬實沒有想到。


    他更沒有想到的是,這個冤家死對頭,居然會來上朝。


    要知道,王恭至少還講一點情麵,不會這樣咄咄逼人,可是,王國寶……


    此人一向不把謝安放在眼裏,更是一心盼著他倒黴,於是,對於謝家的老底,挖的也最深。


    “謝公,你與國寶一向不和,朝野上下,人所共知,但是,不得不說,這次國寶所言,還是有道理的。”


    關鍵時刻,司馬曜還是保持住了當皇帝應有的水平。


    屁股一轉,就坐到了國寶這邊。


    當然要轉變了,司馬道子都來了,還能不轉?


    司馬道子一進殿,王國寶得意的小眼神就飄了過來,道子立刻進入角色,在打壓謝家的這件事上,當然是要站在自家哥哥這邊。


    沒的說。


    就好像,不管在謝家,謝石是否支持謝安的做法,但是在朝堂上,他也依然會無條件服從謝安一樣。


    “江州乃朝廷重鎮,下控荊州,上衛建康之所在,謝瑗度從未出外藩,哪裏能勝任?”


    講道理嘛,司馬道子也會。


    況且,人家現在是堂堂的錄尚書事,不是都說他占著茅坑不拉屎嗎?


    你看,人家現在就拉了一灘。


    怎麽樣?


    很有水平吧!


    實際上,江州的地理位置,就是如此重要。


    在東晉的世家博弈之中,江州常常被當做調和矛盾的工具,荊州大州,這個地方,一向是譙郡桓氏的勢力範圍。


    別的家族想插一腳,絕無可能。


    除了荊州,就剩下了揚州重鎮。不過,自從北府兵做大,揚州的掌控,似乎就不再成為一個問題。


    局勢就演變成了,揚州是朝廷的,荊州是桓家的固定格局,那麽在固定格局之中,變數又在哪裏?


    讓我們攤開軍事地圖,搖手一指,便可以看到。


    正是夾在中間的江州!


    一般來講,江州這個地方,因的其敏感的地位,所授從來都是一些朝廷的邊緣人士。


    關鍵是,既不能出自當朝權臣之家,又最好不要出自桓家。


    在荊州和朝廷的對立之中,誰能成功控製江州,便等於是將權力的天平往自己這邊拉了一拉。


    桓伊為江州時,也正是因為他雖然出自譙郡,但一直以來都是桓家的邊緣人物,就算他控製江州,也不會增強桓家的力量。


    再加上桓伊本人人品有保證,也就讓朝廷把他放到江州了,事實證明,這個舉措還是很正確的。


    江州在桓伊手上多年,確實沒有倒向荊州。


    從這個角度來看,謝安這次的建議就十分不適宜了。謝琰是他的兒子,又沒有掌兵的經驗,哪裏有資格去江州?


    這不是存心給桓家找不痛快嗎?


    謝安完全可以找一個不是出自兩大家族的清貴之人,誰誰的駙馬啦,誰誰的侄子啦,前往江州。


    隻要人好說話,能配合,桓衝都會點頭。


    這些年,桓衝捫心自問,在眾多桓家蠢蠢欲動的人才之中,他已經算是良心了。


    這些年,他一直對朝廷的各項決策十分服從,他這樣的人,在桓氏家族裏,簡直是打著燈籠都找不到。


    謝安不思感激,竟然還想掉頭踩在他的頭上。


    當他是死的嗎!


    “瑗度不行,難道你行?”謝安也急了,竟然口不擇言。


    司馬道子一愣,簡直被他打蒙了。


    “謝公的意思是,讓本王去江州?”


    天啊!


    謝安瘋啦!


    人家司馬道子身為宗室貴戚,是當朝皇帝親親胞弟,唯一一個哦。


    人家一腳踏進朝廷,那就不是為了賣力氣的,就是為了摘桃子,掠奪勝利果實的!


    哪有親自赤膊上陣的!


    再者說,現在不是南朝,這個時候,就沒有把宗室子弟散到民間,鎮守大郡的習俗。


    司馬道子根本就沒有這個準備,當然,他也很清楚,諸位大臣也心知肚明,他也沒這個本事。


    王謐搓搓手,等著看好戲,偷瞄一眼劉裕,他們兩兄弟,現在也是兩眼冒綠光。


    興奮的不行。


    司馬道子?


    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琅琊王?


    看到司馬道子的做派,劉裕等人頓時有了底氣,甚至連粗手笨腳的檀憑之都感覺,整個人抖起來了。


    這樣的人也可以當大王!穀儮


    我們兄弟豈不是比他強多了!


    怎麽說,也得來了大王當當!


    “琅琊王若是有意,也不是不可以。”


    “啟稟陛下,臣恭請琅琊王入主江州,統領江州部!”王恭拱起手來,竟然和謝安站到了一起。


    真乃曠世奇聞!


    王國寶氣得鼻子都快歪了!


    最近因為嫉賢妒能,又恨謝安,又恨王謐,他的鼻子已經有點歪了,王恭的突然倒戈,讓王國寶原本直挺挺的鼻梁,瞬間就更歪了幾分。


    “那怎麽行!”


    “我可不能去!”司馬曜還沒發話,司馬道子便搖著腦袋,一句話否決。


    他那麽惜命,如何能去?


    這要是遇到戰亂,一個不小心,丟掉了小命,那還得了,再者說,這整個江左之地,還有比建康城更加舒服愜意的地方嗎?


    江州那等蠻荒之地,司馬道子才不會去呢!


    “既然琅琊王不肯去,那就隻有瑗度可以去了。”謝安這一次也用上了倚老賣老這一招。


    老謝雖然沒有學過現代心理學,但是他居然無師自通,一出手就是非此即彼大招。


    要麽就是謝琰,要麽就是司馬道子,二選一吧!


    是個正常人,都知道要選誰了吧!


    謝安的壓力,不隻是拋給司馬曜的,也是拋給眾位朝臣的。


    最喜歡跳出來挑頭惹事的袁悅之,竟然都老老實實的閉上了嘴巴,在他的身邊,範寧自不必說。


    自從被王謐透露了天機,他家要出一位曠世罕見的奇才,現在已經把目光轉移到了生兒育女之上。


    他的眼睛,整日裏就盯在兒子們的妻妾身上,尤其是她們的肚皮。


    真是樂見其鼓,惡見其癟。


    朝堂爭鬥這方麵,早就已經不在意了。


    王國寶盯緊了謝安,唯恐他得逞。


    司馬曜陷入了矛盾,他哼哼唧唧的,半天沒有應聲。


    要是能派一個其他的人去,他當然也想推薦,可惜的是,他想來想去,還真的就沒有合適的人選。


    “謝公,這個人選,朕認為還是應該從長計議。”


    “桓將軍對江州一向看得很重,若是讓謝琰出任此職,必定會招致桓將軍非議。”


    “荊州部剛剛取得了大勝,朕認為,還是不應該在這時讓他們心中不快。”


    這是穩妥的做法,也是正確的做法。


    但是,謝安堅決不同意,他認定了這是一個拿下江州的好時機,便一心想把謝琰安插進去。


    王恭他們也極力抗爭,奈何收效甚微。


    眼看局勢就要陷入僵持,若是再找不出一個妥善的解決辦法,那麽,謝琰去江州,似乎就是板上釘釘了。


    畢竟,他司馬道子不是爺們,他不敢去嘛!


    這樣就不好了嘛!


    王謐輕咳了幾聲,準備上場。


    江州重地,若是再被謝家把持,那謝家在大晉境內,豈不是要一手遮天了!


    大晉亂成什麽樣,他才不管呢!


    “其實,江州刺史的人選,大可以把目光放長遠些,勝任此職的人還有很多。”


    王謐見議論漸漸平息,便找了個機會,站到了風暴中心。


    他的一句話,頃刻之間便引來了群臣側目,這個時候還敢開口,王稚遠真乃神人呐!


    京口兩位兄弟也不自覺為王謐捏了一把汗。


    兄弟!


    這可是在朝堂之上,不是在襄陽戰場,隨便開口,後果很嚴重。


    眾人憂心忡忡,唯是王謐自信然然。


    怕什麽!


    要是怕,他就不開口了!


    王謐開口,謝安更生氣了!


    你可是我的女婿!


    怎能胳膊肘往外拐!


    生氣是生氣的,但是相比對待王國寶那種棄之如敝履的憤怒,對王謐,此刻的謝安竟隱隱有一種喜悅之感。


    敢於頂撞他,不因為他位高權重就一杆子黏上去,這樣的青年,才是他器重的!


    “稚遠,要不是你提醒,朕差點忘了!”


    “你也才從戰場歸來,與桓將軍他們也有交往,你來說說看,有沒有其他合適的人選?”


    王謐開口,司馬曜的眼睛登時就亮了。


    一把就抓住了這根救命稻草,死死不肯放開。


    王謐欣然笑道:“陛下說的沒錯,在襄陽,臣確實和桓將軍有交情,桓將軍樂觀豁達(臉皮特厚,能屈能伸)對晚輩也多有照顧(能溜就溜),讓稚遠也是受益頗多。”


    謝安麵色一凜,卻說不出話來了。


    他方才想起,在這件事上,王稚遠確實有發言權,他是見過桓衝那老頭子的!


    甚至,就連現在新野戰場上的另一員大將,桓伊,桓野王也一起共過事。


    嗚呼!


    怎的把這件事給忘記了!


    “江州一地,原是桓野王鎮守,野王本是譙郡桓氏疏宗,自到江州,一直以來,都盡忠職守,頗為勤勉。”


    “臣的意思,江州刺史另擇他人,是不可避免,但是,這個人選,或許可以商榷。”


    他這話是向著司馬曜說的,等的也是司馬曜的抉擇。


    雖然最後他一定要把司馬家掀翻,但是,現階段來講,司馬家的人還是有點用處的。


    “那你有什麽好人選?”司馬曜探身,笑的像朵花,還特意擺擺手,讓王謐站到他的身邊。


    他已經下定了決心,隻要王謐開口,他就應允。


    謝安的想法,也應該照應。


    來到司馬曜身邊之時,王謐便把眼神放到了謝安的身上,卻見,這個老頭子又恢複了怡然的神色。


    仿佛江州交給誰,他都無所謂了。


    “臣的意思,可以在桓石虔、桓石民兩人之中,做一選擇。”


    “此二人也是驍將,臣在緣江戍也曾有過幾麵之緣,知曉他們是猛將,足以執掌江州。”


    桓石民?


    那不是謝道輝的丈夫嗎!


    謝安眼前一亮,頗為欣賞的看著王謐。


    乖乖。


    這可是個好人選!


    謝道輝,才女謝道韞的胞妹,亦是謝安的侄女。


    一直以來,因為與謝家結親,相比較而言,桓石民對待謝家的態度,總是要比桓石虔和氣幾分。


    是的!


    身為譙郡桓氏的嫡係,桓石民竟然一直和陳郡謝氏保持著姻親關係,真乃人間奇聞!


    這個時候,謝安的心底也掠過了一絲僥幸的感覺。


    哦!


    竟然還有這麽一號人!


    老夫家裏的女兒,竟還有沒離婚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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