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答應留下聽聽大師的禪宗,但不願意去見他說的什麽俊傑人才,所以住持就將我領到“靜慧室”來。室內也有座香壇一尊活佛,壁上還掛有字畫。大師吩咐小和尚去向隔壁的客人道歉,便為我一一耐心地解說字帖內的含蘊。


    說到“無相”時,大師含笑道:“這一聯,講的是佛家的無相學,即事事無相,萬物都不過靈、魂、魄之寄宿皮囊。施主方才一言便是一語道破了禪宗,貧僧甚是欽佩……”


    我尷尬道:“大師過獎了,小女子乃一介凡世俗人,哪懂得佛法的深妙……”


    “貧僧不會看錯,施主也是空靈洞悉之人……”


    他正以一雙深邃的眸子審視我,小和尚進來道:“師父,隔壁的施主說,他們想要結識女施主,此刻正在外候著呢。”


    “這……”住持捋須看我,“還得看女施主之意……”


    人家都站門外了,我怎麽還好拒絕,便答應一見。


    透過門上的方格子,我見到三個雪白的身影漸漸走近,再一細看,真是驚詫非常——走進來的,赫然竟是李世民、李建成和長孫無忌!


    建成走在第一個,一抬頭見了我,驚訝非常,脫口道:“芸兒你……”另二人跟上來看,亦怔住了。


    見我們四人的表情,住持明然道:“原來諸位是舊識。”


    接下來大師還說了什麽,我沒再聽進去,兀自低著頭——我的心,砰砰直跳……我不敢抬頭去看建成,卻又克製不住想偷看他一眼,即使一眼,也想知道他是不是有和我一樣的心思,那一雙深情的眸子是不是正在索討這三年多來欠下的相思債。


    我還是沒有抬頭,心虛一般的,隻想快點離開。偏長孫無忌一個勁地向大師打聽魏征的事,我說不出告辭的話。


    住持與他們講話期間,時不時問我一句,我混混沌沌的,也不知回答了什麽。等我提出告辭,天地已是一片昏黃,回去該得被福媽碎碎念了,我想。


    見我要走,他們也說晚了,便各自與住持告了辭。


    一路走著回去,四人竟是一路無話。長孫無忌偶爾會發一兩聲打破沉靜,但見得不到回應,也不再開口。我想在他眼中,我必定成了一個古怪異常的女子,起初潑悍的形象本就沒給他留下好印象,後來我不愛搭理人的性子,一定更使他受了挫讓他難受。


    短而漫長的路,總算走完了。太守府門外的石獅子後麵,一個小腦袋正四處張望著,見到我們一行人走來,她開心地奔跑而來,嘴裏嗲嗲地高喊道:“爹爹……爹爹回來了!”


    李琢的發髻晃晃閃閃的,直撲到建成的腳下,抱住他的腿嘟嘴道:“爹爹不是答應琢兒,要陪琢兒騎馬馬的嗎,爹爹不守信用……”


    我感到建成朝我這邊看了一下,遲疑了片刻後,俯身抱起李琢,柔聲道:“琢兒乖,爹爹明日再與你玩可好?”


    “不好不好,爹爹不守信用……”李琢在建成身上搗鼓著腦袋,昂著頭不看他。


    這時嬛夫人從門內迎出來,作勢生氣道:“琢兒不許調皮,好好跟爹說話。”說話的時候,以一種輕描淡寫的眼神瞄了我一眼,又對李世民及長孫施禮道:“二叔,長孫公子。”


    他們各自回了禮,我便得給她行禮。說禮後我急著離開,便說了告退。李世民點頭時,唇角有淡淡的笑意,看在我眼裏尤其諷刺,轉身便走了。


    與他重逢的今天,真是糟糕……


    夤夜了我還坐著看福媽做衣裳,福媽不隻一次催我去睡覺,她不知道我根本是睡不著。


    索性披了外衣出去,古代的黑夜,還是那麽陰森可怖,我一輩子也適應不了。


    不敢走得太遠,不想遇到人,我就隻在閣樓外的小道上來回踏步。


    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煩什麽,就覺得亂糟糟的一團,攪得心裏很不安生。


    “啊……好煩!”我不禁輕喊出聲,身後竟有人答應:“芸兒……”


    “啊——”我嚇得大叫,一回頭,看到一個隱沒的高大身影站在背後,臉不可見。


    後麵的人上前一步,低說道:“是我,不要怕。”


    “毗沙門?”我問。


    “嗯。”


    此時月光傾瀉而下,恰好照映出了他的臉。他一雙眼睛凝視著我,道:“你也睡不著?”


    “呃……不是,我……出來走走,就要回去了。”說著便要走,“我先走了……”


    我要繞到他身後去,就在擦肩而過的一瞬,他忽然伸出手臂攔住我:“芸兒,你連話也不想聽我說一句嗎?”他的聲音悲涼,“這三年,你都……不曾思念我嗎?”


    我的心狂跳起來,低著頭期期艾艾的:“你……你想說什麽,我聽著便是……”


    “我想說的話,你難道還不明白?”他執起我的手捏在掌中,“建成的心正如三年前一樣,你不能對它抱有半分質疑……”


    “……”被他看穿心事,我雙頰發燙,赧然的將頭埋下。


    “你們來涿郡,我卻領命上京去了,你不知我在長安有多害怕,我害怕爹會違背與我的約定,將你許給三弟,成日裏坐臥難寧,一心就想著快點辦完事回來見你,所以長安的事一擱下,我就趕回來了……”


    他複提三年前的事,勾起我一段記憶,便說:“唐公還有要將我許給三公子的打算嗎?那三年前,他與你約定了什麽?”


    “……”他遲疑了一下,開口道,“爹的心,是向著三弟的,他早看重了芸兒的才華,想借你之力輔佐三弟,但爹同時也得尊敬你父親的意思。那一天在爹房裏,他允諾我,除非你段家人願意,你段碧芸點頭,否則他決不會強迫這樁婚事,但他也命令我,在還未確保你不會為三弟……三弟動心之前,我不許與你私下見麵,哪怕一次……”


    我喃喃:“難怪,你們走得那般匆忙,連道別也不曾有。”


    “是,我既答應了爹,就不能夠再見你,哪怕我的不告而別會讓你多麽傷心。可那會兒我安心,因為在建成眼裏,那真正有可能從我手中奪走你的人,一直是二弟世民而非三弟玄霸,畢竟你與二弟有朝夕相對的七年情誼。隻要二弟與我一樣不能夠見你,那我就很放心。但這三年來,二弟之能力我看在眼中,是愈加超凡了,爹已不止一次當著眾親族之麵讚揚他……“天寶”之事尚曆曆在目,我若不更加努力爭取,有朝一日,隻怕承襲一事也……可怕玄霸的心又向著二弟,我的勝算便更少了。”他見我緊蹙眉頭,柔聲道;“我並非不信你,隻因我近日才發現,爹並無成全二弟之打算,他根本從未打消他要促成你與三弟的念頭……你又未與我們見麵,與三弟的感情增進迅速,我擔心……”


    聽他一口氣講了許多,我不緊冰涼了一片心。我最最害怕的事,終究還是發生了——他竟已不信自己的兄弟!


    我脫開他的手,淒涼一笑,字字頓頓說:“你不信我不要緊,卻怎麽連自己的兄弟也不信了麽?毗沙門,你以前是這樣一個人嗎?”


    他眼中的白在月色下仿佛泛著寒光,在一瞬間擴得很大,他一時愣看著我無話。


    他繼而咬牙隱忍,懊悔與我講了這些衝動的話,在他心裏,弟弟們還是非常重要的,正如當年。他願意相信他隻是一時激動才口不擇言,便柔聲道:“你為什麽總要以主觀的態度去看自己的弟弟呢?你為什麽不換個角度想想,世民他是出於什麽理由不斷的出色,不斷的在人前施展才幹?”我並非暗示李世民對我說過的“為了你”,而是要讓李建成知道,他的弟弟是多麽偉大的一個人,不管他曾經是懷著怎樣的私心開始著手幹那一切,至少他目前的確是心係天下,百姓的苦難已然成為他的,這正是李玄霸為他二哥傾倒的原因所在。


    我歎氣道:“你走吧,若你真與唐公有那什麽奇怪荒謬的約定,我會當今晚沒見過你……”往前走了幾步,我不忘回頭提醒他:“李世民就從沒有單獨與我見麵過,在這一點上,他比你光明多了。”


    “芸兒……”他在後麵悠悠的喊著,我停下腳步,隻聽他在身後一字一頓的說出一句令我心驚的話:“你若愛上了二弟,我就永遠都不原諒他,今生,隻要我毗沙門還活著,決與他勢不兩立,戰鬥至死!”


    他狠厲的話,令我如披冰雪。我不得不承認,他真的變了——也許早在三年前那一場大雨中,我就該發現他的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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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這一章後頭寫到李建成,完全與我本來的構思背道而馳了,卻反而促進了全文的情節發展,不知親們看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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