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陌顏輕歎一口氣,孟蝶衣也好,穆清遠也好,都已經去世很久了,當初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除了他們自己,沒有人能夠知道確鑿的事實,她所能做的,也就是從孟姥姥的言辭之中,拚合出兩人的過往和性格,然後再去推測最有可能的真相。


    “應該不是孟蝶衣。”


    雖然用的是猜測的語氣,但是,林陌顏卻有七八分的把握。


    冥焰很想去思考,但是,事關他最在意的過往真相,無論怎麽努力,腦海之中都是一片混亂。他有些痛苦地搖了搖頭:“我沒有辦法冷靜下來去想,陌顏,你說給我聽。”


    “好。”林陌顏柔聲道,整理了下思緒,開口道,“根據你的記憶,孟蝶衣很愛你的父親蕭奕,也很愛你,她沒理由這麽做。除非,她記著老南陵王剿滅夜巫族的大仇,想要報複,才會刻意將你煉製成侍神者,又刻意模糊你的身份,既令你更痛恨趙長軒,又讓你痛苦。”


    畢竟,說到底,當年老南陵王率軍剿滅夜巫族,奉的也是大華皇室的命令,何況,趙長軒還欺辱了她。


    這樣一來,她可以同時報複南陵王府和大華皇室。


    冥焰點點頭,輕聲道:“嗯。”


    “但是,從我知道的線索,以及孟姥姥的話來看,孟蝶衣不會這做。甚至,我覺得,她非但不會為夜巫族滅族一事報複,說不定會為此拍手稱快!”林陌顏沉吟著道,這個想法在她腦海之中盤旋再三,雖然驚人,卻又似乎極有可能。


    冥焰猛地抬頭,驚訝地看著她,追問道:“為什麽?”


    林陌顏猶豫著道:“隻是我的猜測。”


    “但我知道,陌顏你不會無緣無故地胡猜,你會這樣想,一定有原因的,對不對?”冥焰凝視著她,問道。


    林陌顏點頭:“孟蝶衣既然能夠有煉製侍神者的蠱蟲,就說明,她在夜巫族的地位不低,孟姥姥更曾經說過,孟氏是夜巫族的聖女一脈。按理說,這樣的身份應該是很高貴的,可是,我之前查找夜巫族資料時,卻沒有絲毫關於孟氏一族的記載。”


    “那又怎樣?也許是因為孟氏一族身份高貴,所以他們的存在是秘密,不是外人能夠了解的。”冥焰依然有些疑惑。


    畢竟,大華王朝所能搜羅到的關於夜巫族的消息,都是周邊國家對於他們的記載,而非從夜巫族內部得到的資料,無法探查到機密,是很正常的。


    林陌顏點點頭:“我原本也是這樣想的,直到剛才,孟姥姥說了一句話。她說,除了第一個異族人之外,其餘所有的侍神者,都出自他們孟氏一脈,所以,他們是被選定的神之血脈!”


    “所以呢?”冥焰眉頭微蹙,詢問道。


    林陌顏點點下巴,沉吟著道:“既然孟姥姥知道這件事,那麽,夜巫族肯定也注意到了這件事。冥焰,你覺得,以夜巫族對侍神者的狂熱,會做出什麽事來?”


    冥焰凝神去想,忽然心頭一驚:“你是說——”


    “他們肯定會把孟氏一族當成煉製侍神者最好的蠱人,然後不斷地拿孟氏一族的人去煉製侍神者!我想,孟姥姥對於侍神者的執念,就是在這樣的情形下被灌輸。或許孟氏一組有很多人像她一樣被洗腦了,認為這是一種榮耀,爭先恐後地為此去送死!但如果有人清醒著,看著這一切,又會是怎樣的感受?”林陌顏抬眼看著他。


    而那個清醒的人,無疑就是孟蝶衣。


    她的親人,她的族人不斷地被拿去煉製侍神者,死了一個又一個,仿佛永遠沒有盡頭,但是侍神者卻始終遙遙無期。如果她沒有被洗腦,那麽,看著這一切,她應該會比任何人都更能體會其中的殘酷、血腥和瘋狂。


    順著陌顏的思路去想,冥焰喃喃地道:“沒錯,以夜巫族對侍神者的狂熱,他們很有可能會這樣做。”


    之前趙洛熙不是都說了嗎?為了能夠得到忠於夜巫族的侍神者,他們不斷地用族人去煉製侍神者,死了無數的人,終於引起了夜巫族的內訌,然後被大華聯合周邊國家,趁機將夜巫族剿滅。


    “我剛才問孟姥姥,她和孟蝶衣的父母呢?她沒有回答我,隻是露出了一個很複雜的神情,像是嫉妒,又像是難過,所以我猜,或許,他們的父母也被拿去煉製侍神者了。父母、族人……。都因為荒誕而飄渺的可能,被夜巫族所殺,所以,孟姥姥才會說,孟蝶衣和穆清遠不同,她是痛恨夜巫族的。”


    這一切都隻是猜測,但是當時孟姥姥的神情,從某種程度上,驗證了林陌顏的猜測。


    冥焰閉上眼睛,輕輕搖搖頭:“恐怕還不止如此。夜巫族對侍神者的狂熱,恐怕會讓他們做出更瘋狂的事情。要知道,孟氏一族的族,是以血脈來劃分的,如果一下子都被拿去煉製侍神者,孟氏血脈就此斷絕,那豈不是竭澤而漁嗎?為了不讓這樣的事情發生,為了讓孟氏血脈繼續繁衍下去,他們肯定會——”


    將資質好的拿去煉製侍神者,而資質不好的則留下來,像是養殖家禽畜生一樣,讓他們不斷地繁衍,生出帶有孟氏一族血脈的後代,然後繼續從中挑選資質好的人去煉製侍神者……。


    這種聯想雖然恐怖而荒誕,能夠將族人用來煉製侍神者的夜巫族頭領,做出這樣的事情絕不稀奇。


    林陌顏一怔,她倒是沒有想到這一層,但是,冥焰所說的事情,卻極有可能發生。


    可笑,可有可恨可怖!


    “我原本就有些奇怪,身為夜巫族聖女一脈的孟蝶衣,當初為什麽會應隆安公主的邀請,離開南疆來到大華,為當時的滅族仇人——大華皇帝治病?要知道,當時大華皇帝已經藥石罔效,若非孟蝶衣,恐怕早就死了。”林陌顏歎了口氣,“現在,或許我知道原因了。”


    因為她根本不痛恨大華,甚至,她感激大華剿滅了那個瘋狂血腥,已經快要失去人性的夜巫族!


    這樣一來,所有的事情就都能解釋得通了。


    “所以,不會是孟蝶衣,她沒有任何理由這樣做!”林陌顏肯定地道,“那麽,就隻有可能是穆清遠了!相比較而言,他也比孟蝶衣更有嫌疑。”


    孟姥姥說了,和孟蝶衣痛恨夜巫族不同,穆清遠是夜巫族大長老之子,在族中位高權重,所以,他對於夜巫族的感情比孟蝶衣要深厚得多,那麽,對於剿滅夜巫族的大華的恨意,也深厚得多。


    何況,孟蝶衣是他所愛慕的女子,卻被趙長軒欺辱,然後嫁給了蕭奕,那麽,對於皇室,對於南陵王府,穆清遠都不會有太多好感,尤其,是在孟蝶衣死後。


    冥焰又是一怔,低聲道:“師父嗎……。”


    “按照孟姥姥說得,穆清遠愛慕孟蝶衣,那麽,他為什麽不為孟蝶衣報仇?當年是他講高燒的你從密室之中帶走,那麽,他就親眼看到了孟蝶衣的死狀,他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也知道仇人是誰,他會蠱術,會醫術,會毒術,還會武功,那麽他為什麽不找趙長軒報仇?”林陌顏繼續問道。


    冥焰還有亡母的臨終遺言,還有自認為的和趙長軒之間的血緣關係,所以,他不能直接找趙長軒報仇。


    可是穆清遠並沒有這些束縛,他為何不去報仇?


    趙長軒是他的滅族仇人,又欺辱了他愛慕的女子,還逼死了她,無論哪一點,都足以讓穆清遠找他拚命,但是他什麽都沒有做,甚至,什麽都沒有說,隻是默默地養大了冥焰。


    為什麽?


    隻有一個可能——他已經有了更好的,更周全的複仇計劃!


    就是冥焰!


    “如果他想要利用我來報複,為何不讓我去報仇?甚至從來都沒有說過這樣的話?”冥焰有些混亂地道,神情迷茫卻又帶著絲絲痛苦。


    雖然說穆清遠在他心中的地位不如孟蝶衣,卻也是養育他,帶著他走遍天涯海角尋找藥材治療他,還教他武功的師父。八九年的朝夕相處,不可能沒有一點感情,尤其,冥焰還是一個那般渴望感情的人。這種猜測,對他來說,也是一種痛苦。


    林陌顏美眸之中冷芒閃爍:“因為他不需要說,因為他知道你肯定會這樣做,因為他早已經做了手腳,埋下了種子,隻要等著開花結果就好!”


    “你是說,孟姥姥所說的攝魂術?”冥焰眉頭緊蹙,“真的會有這樣的法術嗎?”


    林陌顏點頭:“還記得你告訴過我的話嗎?你說,你在見到穆清遠第一麵之前,腦海之中就浮現出了關於冥焰蝶的記載,那是你娘告訴你的。但是,你知道冥焰蝶,卻不知道侍神者,甚至,連夜巫族都不知道?!”


    “是,那又怎樣?”冥焰點頭。


    林陌顏繼續問道:“還有,你說你親眼看到趙長軒用極端殘忍的手段殺害了你的親人,但是,你卻不能找他報仇,因為你的母親,也就是孟蝶衣不讓你報仇,她說,你不能殺了自己的親生父親!可是,冥焰,趙長軒不是你的親生父親,別人或許不清楚,但是孟蝶衣一定清楚,她怎麽會這麽說?”


    如果之前他們還因此懷疑孟蝶衣別有用心,那麽現在,他們已經可以確定,孟蝶衣不會這樣做。


    那為什麽孟蝶衣會這麽說?


    “……”冥焰一怔,心中莫名的混亂起來,腦海之中一片混沌。


    林陌顏緊盯著他:“冥焰,你記得那一晚發生的事情,每一個細節都記得很清楚,對嗎?”


    “嗯。”冥焰看著她澄透的眼眸,下意識地點點頭。他曾經無數個日日夜夜,將自己困在那一夜之中,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的確,每一個細節都記得很清楚。


    林陌顏深深地看著他的眼睛:“那麽你告訴我,你娘是在什麽樣的情況下跟你說這句話的?說這句話之前,她說了什麽?之後她又說了什麽?說這句話時,她的表情是怎麽樣的?她有什麽樣的動作?”


    “她……。她抱著我,一直掉眼淚,然後她說我不能報仇……”冥焰思索著,隻覺得腦海頭疼欲裂,忽然猛地搖頭,“不,不對,不是這次,我娘沒有說不能,她隻說,不要我去報仇,不要我活在仇恨值中,她要我好好地活下去……。那麽,是在什麽時候?”


    然而,無論他多麽努力地去想,卻都想不起來孟蝶衣究竟在何時說過這樣的話,遑論當時的神情、動作,以及之前之後的話語。


    不,這不對!


    明明這句話他記得很清楚,所以一直沒有去找趙長軒,而隻在暗地裏動作,他不能殺趙長軒,卻可以奪走他最重視的,最想要的,讓他妻離子散,眾叛親離!或許不能親手殺他,但是卻能令他更痛苦!


    但是,這麽重要的話,為什麽他就是想不起來孟蝶衣是什麽時候跟他說的呢?


    “想不起來對不對?”林陌顏柔聲問道,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腦海之中沒有任何孟蝶衣說這句話的記憶,也沒有任何與此相關的印象,有的,隻是深深印刻在腦海之中的金規鐵律,仿佛這是必須執行的命令,是雷池,不允許逾越一步,對嗎?”


    冥焰隻覺得心髒猛地揪起,腦海像是被什麽打破一樣,頭疼欲裂。


    “陌顏,難道說——”


    林陌顏一手握著他,一手伸到他的後背輕輕撫慰著:“我不知道夜巫族的攝魂術究竟是怎麽回事,但是,大概能夠猜到。有人趁著你服下蠱蟲,高燒昏迷的時候,抹去了你關於夜巫族的記憶,卻又給你輸入了錯誤的記憶,所以,你才把自己困在了最痛苦的記憶之中,走不出來。”


    她不敢確定孟姥姥關於侍神者的完美論,畢竟冥焰本身的經曆就足夠悲慘。


    但是,林陌顏反複思索,終於確定冥焰的記憶有缺失,而且還被人為地扭曲了。當時,他身邊隻有張祁和穆清遠,張祁什麽都不知道,沒有理由這麽做,那麽,隻能是穆清遠!


    在她的安撫下,冥焰情緒稍稍平靜,呼吸卻依然急促:“陌顏,如果他想要報複趙長軒,那他應該讓我去殺趙長軒,為什麽反而不讓我去報複?”


    “因為你的痛苦來自於趙長軒,如果你殺了他,便能夠終結你的噩夢,這樣,他就無法報複你,無法借助你報複南陵王府和蕭奕!”林陌顏反複撫摸著他的臉,痛惜地道,“但是,冥焰,沒有人能夠經得起這樣的痛苦,日複一日地反複在痛苦之中折磨自己,總有一天,你會發瘋的!到時候,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殺了趙長軒!”


    所謂禁忌,就是不能去做的事情,但是,越是禁忌,人就越想去做。


    何況,趙長軒與冥焰還有這樣的深仇大恨!


    當冥焰清醒的時候,他還能夠控製自己不去做,但是一旦他徹底失控,那麽,腦海之中唯一的念頭或許就是報複趙長軒,殺了趙長軒!


    屆時,以他的武功,十有八九能夠做到。


    但之後冥焰也就完了,他會現在無窮盡的瘋狂之中,直至死亡!


    這些林陌顏沒有說出來,但是,冥焰又怎麽會不知道?尤其,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在遇到陌顏之前,他已經遊走在瘋狂、崩潰的邊緣,連他自己都很清楚,總有一天他會瘋掉的。而到時候他會做的第一件事,也正如陌顏所說,會不惜一切代價去殺了趙長軒。


    然後,他大概就成了一具瘋狂殺戮的行屍走肉,知道被人徹底殺死為止。


    大華、皇室、南陵王府,一個都沒有逃掉,非常完美的報複計劃。


    但是也非常的殘酷!


    猶豫,對於被當做棋子的冥焰來說。


    他在痛苦的記憶之中折磨了自己十六年,日日夜夜,時時刻刻,沒有一絲空隙能夠喘息,卻完全不知道那些記憶是錯的,是假的!若非遇到了陌顏,他會一直這樣下去,直到把自己徹底逼瘋,然後如穆清遠所願,做盡一切他希望他去做的事情。


    而穆清遠,他什麽都不用做,是要在最開始給給他輸入一段扭曲的記憶,然後看著他一步一步走向瘋狂就行了。


    穆清遠能夠清楚地預料到冥焰的下場,所以,即便他死了,看不到了,卻也不會有絲毫遺憾,因為,他完全知道接下來的劇情。難怪,在他臨死的時候,他沒有一絲的眷戀,沒有留下一個字的遺言,隻是看著冥焰,笑得詭異而滿足。


    或許的他,已經在展望著冥焰將來的結局了吧?


    冥焰回想起穆清遠臨死前那個奇特的表情,想到當初他還因為師父的死而難過、傷心,甚至懷疑自己是否真的是怪物,才會連累得身邊對他好的人一個又一個地死去……。想到這些,他就覺得整顆心都緊緊地縮在一起,像是被一隻手抓住,扭曲,擠出一滴又一滴的憤怒、痛楚、以及恨意。


    “他……”


    冥焰想要說些什麽,然而,那麽多複雜而強烈的情緒交雜在一起,卻讓他什麽都說出來,最後隻緊緊地握住雙拳,微帶哽咽,反複地道:“陌顏,他們……。都是瘋子!都是瘋子!都是瘋子……”


    無論瘋狂煉製侍神者的夜巫族,還是將親生女兒煉製成蠱人的孟姥姥,抑或將冥焰當做報複的工具肆意利用的穆清遠——


    都是瘋子!


    林陌顏緊緊地擁抱著他,不讓兩人之間留一絲空隙,低聲道:“沒錯,他們都是瘋子!所以,冥焰,我們不能讓他們得逞,你要好好的,比他們所能想象到最好的模樣,還要好!”


    “嗯,陌顏,我們都要好好的!”冥焰加大力氣,更加用力地抱緊了她。


    以後,他一定會很好,一定!


    有什麽液體一滴一滴地滴落,落在林陌顏的肩膀上,漸漸洇濕了她的冬裝,然後不斷的氤氳、擴大。深冬之中,那液體是冰涼的,卻又似乎十分灼熱……。她沒有再說什麽,隻是任由冥焰越來越大力地抱著他,然後,輕輕地撫摸著他的的背。


    許久,冥焰的情緒終於慢慢地平靜下來。


    “我現在終於能夠體會娘的心情了,就算是族人又如何?這樣充滿了瘋子的種族,還是覆滅了的好!”冥焰恨聲道,隨即聲音慢慢變低,“可是娘跟他們不一樣……。我簡直沒有辦法想想,她清醒地活在那些瘋子之間,看著那些瘋狂荒誕的事情,清醒,卻又無力阻止,該是怎樣的痛苦?”


    林陌顏輕笑:“會很痛苦沒錯,但我想,她也會很堅強的!”


    因為她並沒有放任自己成為那些瘋子的一員,而是毅然地試圖改變,逃離,終於等到了夜巫族的覆滅,等到了自己的自由,甚至,她還來到了大華,遇到了那麽愛她、包容她的蕭奕……隻可惜天意弄人!


    “我現在一直在想她,在想最後看到她的模樣。那時候她看著我,充滿了憐惜、疼愛、遺憾、擔憂,以及深深的無奈。她似乎想要將天底下最好的東西都給我,可是卻隻能給我一線生機,然後祈求著我日後能夠平安幸福……。”冥焰輕聲道,聲音漸漸縹緲。


    那樣的表情,那樣的眼神,讓他知道,天底下還有人那樣的深愛著她,令他銘記終身!


    澄透與赤色變幻的眼眸之中,忽然間浮現出了蒙蒙的雨霧,冥焰猛地轉過頭,沒說話,隻有一滴滴眼淚從眼角滴落,然後跌碎在石板之上,很輕,但是在寂靜的石室之中,卻似乎有千金之重。


    她那麽愛他,那麽地……。愛他!


    林陌顏心中有些擔憂:“冥焰?”


    “我覺得很對不起她,她那麽愛我,可我卻輕易地就懷疑她——”冥焰低聲道,聲音帶著些微的哽咽,“如果她知道了,該有多難過!”


    林陌顏伸手輕輕拂去他的眼淚,柔聲道:“她的確會難過,因為她知道,你懷疑的並不是她,而是你自己!你認為自己是怪物,是不祥之人,你覺得別人畏懼你,厭惡你,遠離你才是正常的,你不敢相信,天底下也會有人那麽純粹地,毫無保留地,深深地愛著你!”


    任何一個母親,看到這樣的兒子,都會難過的。


    尤其孟蝶衣,她是那麽深切地希望她的兒子能夠活著,好好活著,平安,幸福。


    “現在,我相信了,不止我娘,還有你,陌顏!”冥焰握住她的手,凝視著她的眼睛,“我娘當時一直都在說,我還那麽小,還沒有經曆過人生中的美好之事,她不舍得!她說要活著,因為活著,才有希望……現在我終於懂了,徹底地懂了!”


    所以,娘,如果你在天有靈,那麽,可以安息了!在心中暗暗地說完,冥焰回過神,對著林陌顏微笑道:“我們回家吧!”


    “好。”林陌顏嫣然一笑,就如同冥焰特別喜歡說這句話一樣,她也特別喜歡聽這句話,因為他們都是渴望有家的人。


    在回府的路上,林陌顏沒忍住,還是問出了心頭許久以來的疑惑:“冥焰,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


    “什麽事?”冥焰問道。


    林陌顏微微蹙眉:“既然侍神者對蠱蟲和毒術免疫,那麽,又要如何控製它?就拿灰衣人來說,孟姥姥說因為她的精神很強,無法使用攝魂術,所以她隻好用蠱。但是,侍神者不是對任何蠱蟲和毒術都免疫嗎?那她又怎麽用蠱來控製灰衣人?”


    冥焰失笑,不過這個問題的確很令人疑惑。


    “與其說是蠱,倒不如說是血!”他解釋道,“你知道的,在南疆蠱術之中,血是一種很重要的媒介,血緣關係也是一種很重要也很危險的關係,尤其是是直係血親。我猜,那種蠱,是孟姥姥用自己的精血煉就的!”


    林陌顏疑惑地皺了皺眉:“因為他們是母女?”


    “對,所以天性之中他們就有著相當的羈絆。孟姥姥用自己精血煉製的母子蠱,對灰衣人也有著特殊的共鳴。在灰衣人還未成為侍神者之前給她服下子蠱,將母蠱融入自己的本命母蠱之中,將血緣和蠱蟲控製變成一種天性和本能。等到灰衣人成為侍神者後,蠱蟲已經消失,但是那種本能還在。”


    幾乎是不假思索的,冥焰便說道,說完連他自己也是一怔。


    對於南疆蠱術他的確有所了解,但是,絕對沒有這麽深刻,畢竟,在他之前的記憶裏,連夜巫族這個名字都沒有聽說過。


    但很快的,他就淡淡一笑,隱約能夠猜到什麽。


    既然將兒子煉製成了侍神者,又托付給了穆清遠,孟蝶衣不可能沒有絲毫防備,所以,在此之前,她應該將很多南疆和夜巫族的秘密告訴了他,讓他有所防備。但是,在他昏迷的時候,多半被穆清遠抹去並且加以修改。


    如今,那層記憶的樊籠破碎,原本被抹掉的很多記憶便慢慢地回來了。


    “原來如此,所以,當灰衣人吞下孟姥姥的母蠱後,她的反噬才會那麽嚴重!”林陌顏若有所思地道,“這種手段,真的很不可思議,也很深奧。”


    看她的模樣,冥焰就猜到了她的心思:“如果你有興趣,我們以後可以去南疆一趟,研究一下南疆的蠱術!甚至如果你想學,或許我也能夠教你一些,還有我娘畢竟曾是夜巫族聖女一脈,說不定她會留下什麽關於蠱術的手書,回去後我們可以好好地找一找……”


    “真的嗎?”林陌顏眼睛果然亮了起來。


    擺脫了前世對於毒術的厭惡,如今的她更像一名醫毒雙絕的大師,而所有能夠在某個領域取得這樣成就的人,本身就一定是有著強烈的好奇心的,對於蠱術這種與醫毒略有相通,卻又截然不同的東西,她很難按捺住自己的興趣。


    冥焰笑道:“當然,不知南疆,還有很多地方,很多奇特的藥材和醫術,我都可以陪你去!”


    “好啊!”


    ……


    兩人的私語聲漸漸遠去,慢慢地彌散在夜色之中。


    ※※※


    南陵王府,蘭芷院。


    看到熟悉的環境,許久以來,冥焰那根一直緊繃的弦終於斷裂了。他這次清醒,已經超過了太多的時間,隻是先有和陌顏的婚禮,後來則是關於身世的種種疑惑,這才支撐著他堅持到現在。而今晚,一切終於有了定論,那股原本支撐他的精氣神也漸漸消散。


    冥焰身體晃了幾晃,隻覺得前所未有的疲憊,卻又是前所未有的輕鬆。


    深沉的睡衣襲來,讓他幾乎睜不開眼睛。


    “冥焰!”林陌顏不知道他究竟怎麽了,嚇了一跳,急忙喊道。


    冥焰定了定神,強撐了穩了穩身體道:“沒事,隻是突然覺得好困,想要睡覺。”隨即又仿佛夢喃一般恍惚地道,“原來想要睡覺,是這樣的一種感覺……。”


    他有著恍惚地坐在了床上,似乎想要閉上眼睛,卻又習慣性地強睜著。


    許久以來困擾他的噩夢終於水落石出,而真正的仇人趙長軒,如今也一切盡在掌握,冥焰知道,那場噩夢其實已經結束,但是,這些年來養成的習慣卻是強大無比,讓他一時之間無法適應從未有過的困意,想睡,卻又下意識地強撐著。


    林陌顏看著他這樣,想了想道:“我彈一首安神曲給你聽,好不好?”


    “好。”冥焰乖乖地道。


    取出九霄環佩琴,放置在琴案之上,林陌顏下意識地看向依舊強撐著的冥焰,嫣然一笑,這才開始撥弄琴弦。


    她在琴藝上,並無在醫毒之術上的天賦,甚至,連她的母親隆安長公主和兄長林鴻漸的天賦都沒有遺傳到絲毫,琴技隻能算平常。但是,回想起冥焰的經曆,心中充滿了疼惜柔軟之情,便不自覺地糅合在琴音之中,每一聲響,都敲中了冥焰的心。


    最初慘劇的發生,十餘年困在自己的噩夢之中,瀕臨瘋狂……


    遇到陌顏,努力地克製,收斂,一絲一絲地找回失去的理智和感情……


    錯亂的記憶,身世的疑惑,抽絲剝繭地尋找每一條線索,直到拚湊起真正的真相……


    在那柔和卻又不失凜冽激蕩的琴音中,冥焰的思緒終於漂浮起來,順著記憶的脈絡一直飄了下去,最後回到了南陵王府後院裏那株又粗又高的大樹下。


    如傘蓋一般的枝葉,濃陰如毯,父親蕭奕依舊是最初的年輕俊朗,逗著他繞著大樹的樹身捉迷藏。


    不遠處,母親孟蝶衣搖著兩個相鄰的搖籃,不時地看著他們父子,笑容溫柔而繾綣。


    永遠隻知道吃和睡的弟弟,即便在睡夢中也含著手指,而愛哭包的妹妹則是在睡夢中也不忘哭上兩聲,昭顯她的存在感……。


    溫暖而燦爛的陽光灑在這樣的一幅畫麵上,柔和,卻又絢麗。


    那是一切慘劇發生前,最後的美好。


    也是他心中最美的畫麵。


    不知何時,冥焰已經沉沉睡去,破天荒的,睡夢之中,他沒有不安,沒有恐懼,沒有憤怒,沒有痛恨,沒有懊悔,隻有嘴角一抹淺淺的笑意。


    林陌顏看著,放柔了琴聲,卻並沒有停止,隻是琴音變得越發柔和。


    冥焰,願你伴著我的琴聲,好眠,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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