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夜華問道:“那就要看田先生了。為了扳倒趙瑾熙,你願意付出什麽代價?”


    “代價?”田應璋低低地笑了起來,直直地看著蕭夜華,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雙腿,“蕭世子,你看到了,沒有拐杖,如今這雙腿連站都站不起來!但是,你以為,皇後和趙瑾熙他毀掉的,僅僅隻是我這雙腿嗎?僅僅隻是,所謂的錦繡前程嗎?”


    不,皇後和趙瑾熙毀掉的,是他整個人!


    他曾經的銳氣,曾經的理想,曾經的雄心,曾經燃燒在他心頭的熊熊烈火,全都被殘酷的現實和世態炎涼一點一點磨滅。在幾近心如死灰的時候,遇到了年少的趙瑾熙,被善良而純粹的童顏所打動,為了救命之恩,知遇之情,他願意以死相報。


    然而現實卻跟他開了一個再殘酷不過的玩笑,他所以為的救命恩人,竟然是他全部悲劇和痛苦的起源!


    這樣的看重也拉攏,太過殘酷,太過狠毒!


    “我曾經以為,報恩,會是我餘生唯一的意義。那麽現在,是報仇!”田應璋聲音之中浸透著濃濃的寒意,眼眸裏湧現出絲絲血紅,“蕭世子,你問我願意付出什麽代價?那麽我告訴你,不惜任何代價!”


    蕭夜華輕聲問道:“哪怕是你的命?”


    “命?蕭世子覺得,如今的我,死去跟活著又有什麽區別?”田應璋悲憤的神情之中夾在了一絲苦澀,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看著這樣的田應璋,蕭夜華明白什麽是“不惜任何代價”。


    “好,我要你此刻進宮,宮門那邊我已經安排好了,護衛統領會直接護送你去見皇上,到時候,該說什麽,你應該知道吧?”蕭夜華微微放緩了聲音。


    強烈的恨意之下,田應璋的神智反而更加清晰:“你猜到了,是嗎?從隆興長公主的謀逆,到三殿下的死,你猜到所有的一切,都是太子所謀劃的,對嗎?”


    他自認布局縝密周嚴,沒有絲毫疏忽,更是從一開始就將趙瑾熙放在了最不可能,最不引人懷疑的位置。然而,這一切依舊沒有瞞過蕭夜華的眼睛,不愧是以病弱之身獨闖北狄,化解大半北狄聯盟的南陵王世子,果然不凡!


    “是!”蕭夜華點頭承認。


    很久之前,他就隱約覺得,趙銘熙和趙廷熙微妙的平衡之中,有一隻看不見的手在操控,原本他以為是德明帝。但是,雲蘿公主一案,他察覺到了一股隱藏的勢力,進而慢慢將目光轉向了默默無聞的太子趙瑾熙。


    也正是因為察覺到這股勢力,他才開始慢慢拉攏忠勤侯府,有備無患。


    唯一令他意外的。是趙瑾熙和陌顏的淵源。


    田應璋以為自己已經足夠看重蕭夜華,卻發現自己仍然低估了他:“所以,你希望我到皇上麵前,將太子的所作所為全部說出來,對嗎?”


    “沒有錯。”蕭夜華頷首。


    田應璋深吸一口,他知道,出首告密的自己,運氣好的話或許還能保住一條命,但運氣差的話,或許會先被震怒的德明帝遷怒,葬身皇宮。但對他來說,最重要的不是生死,而是是否能夠報複趙瑾熙。


    “如果是平時,皇上知道太子的所作所為,毫無疑問會褫奪他太子之位,最輕也是圈禁。但是,現在情形不同,除了太子,皇上已經沒有別的子嗣,他沒有選擇的餘地,所以,就算我告發了,也未必能對太子造成什麽損害。”田應璋神情沉鬱。


    蕭夜華微微一笑:“誰說沒有?不是還有一位大殿下趙洛熙嗎?”


    “雖然他也是皇子,但是,比起太子的所作所為,皇上恐怕更加不願意大殿下繼位。”田應璋苦笑,將林詠泉所說的,秦墨淵和秦書敏的死複述了一遍。這原本是他最希望看到的局麵,然而現在,卻成了他仇人的保護傘。


    然而,麵對如此驚人的真相,蕭夜華不過挑了挑眉,並沒有太震驚的神情。


    田應璋有些不敢相信地道:“蕭世子不會連這種內情都知道吧?”


    “我心中早有猜測,雖然不知道這麽詳細的內情,卻也能夠猜到幾分。”蕭夜華淡淡地道,趙洛熙的身世不是秘密,德明帝對輔國公的古怪態度更不是秘密。


    田應璋目露震驚,但隨即又是淡淡一笑:“也對,蕭世子如此聰慧,又常年伴君左右,怎麽可能察覺不到異常呢?”


    想來真是可笑,別人稱他為天下第一才子,但現在,比起蕭夜華,他真的是望塵莫及。


    “田先生亦有我不及之處。”蕭夜華靜靜地道。


    田應璋苦笑,但很快的,苦澀便化作了瞳眸之中亮得驚人的火星:“蕭世子的智慧,我素來佩服,如今更是五體投機。既然你讓我去見德明帝,自然有你的用意,我不問。但是,我希望,蕭世子能夠答應我一件事。”


    “我向你保證,無論如何,我定會令趙瑾熙死無葬身之地!”蕭夜華雙眉輕揚,神色淡淡,卻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氣勢。


    這句話狠狠地擊中了田應璋的心。


    他猛地端起蕭夜華之前推向他的酒碗,將碗中烈酒一飲而盡,濃烈的醇酒劃過喉嚨,火辣辣的感覺如同灼燒,將田應璋的麵頰燒得通紅。


    “我信蕭世子!咱們,就此別過!”田應璋用力地將酒碗壓在了桌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隨即,他將兩根拐杖撐到腋下,費力地站起,朝著來時的方向,也就是皇宮緩緩走去,一步一步,沉重而堅定。


    淒淒寒夜之中,緩慢行走的他,宛如一團幽幽燃燒的鬼火,看似熾烈,卻沒有絲毫的溫度。


    蕭夜華目送著他遠去,若有所思。


    他對“人”的一切激烈情緒都很感興趣,無論是愛,是恨,是誓死報恩,還是誓死報仇,都帶著那麽一股鮮明濃烈的“人性”,都代表著一顆跳動的,活生生的心,而那,正是曾經的他,最缺少的。


    至於現在……


    蕭夜華將手放在了心髒的地方,感受著那裏清晰的跳動,微微一笑。


    ※※※


    “皇上,田應璋在外求見。”禦書房外,響起了趙曳通報的聲音。


    好容易將哭鬧廝打的張貴妃和閔淑妃分開,各自送回宮殿,德明帝隻覺得太陽穴不住跳動,頭疼欲裂,一時間竟然沒有反應過來田應璋是誰。等到想起他是趙瑾熙的謀臣後,本想下意識地拒絕,但隨即看了眼趙曳,改變了注意。


    “讓他進來。”趙曳一向是個知道分寸的人,明知他現在煩躁不已,卻還為了一個小小的太子幕僚通報,必有內情。


    拐杖點地的聲音響起,田應璋一步一步挪了進來,艱難跪倒在地:“草民田應璋叩見皇上!”


    德明帝揮了揮手:“平身吧!你深夜求見,有何要事?”


    田應璋並未起身,堅持跪倒在地上,一字一字地道:“草民前來,是為了向皇上稟明一事。從恭王謀逆到現在,這一連串事件的主謀,並非三殿下,而是太子殿下!”


    “你說什麽?”德明帝一開始還沒意識到他在說什麽,等到腦子反應過來後,立刻震驚地追問道,“謀害五皇子,毒害六皇子和太子的毒藥不是從三皇子的宮殿搜出來的嗎?今晚太子不是受害者嗎?你這麽說,是什麽意思?”


    田應璋苦笑:“草民的意思是,今晚的一切,不過是太子的苦肉計罷了。”


    “……”德明帝原本就暴跳的太陽穴,越發劇烈地跳動起來,他迅速地揉捏著,等到頭腦稍稍清楚了一點,才厲聲喝道,“你是說這一切都是太子謀劃的?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你給朕從頭說起!”


    田應璋應道:“是!”整理了下思路,他開始說道,“一切的布局,是從隆興長公主謀逆被發現開始——”


    “等等!”德明帝猛地打斷了他,“你說隆興長公主謀逆?難道這件事也跟太子有關?”


    田應璋點頭:“正是,隆興長公主是太子的人!”


    “你說什麽?”德明帝再次震驚。


    “皇上應該知道,太子並非平庸無能之人,相反,他雄心勃勃。遠赴江南,一來是為了避皇上的耳目,讓皇上的目光更多的集聚在三殿下和五殿下身上;二來,江南文風鼎盛,才子輩出,太子可以培養班底,將來憑借科舉入朝,自然都是太子的羽翼!”田應璋說著,心中苦澀。


    這條遠赴江南的妙計,還是他出謀劃策的。


    德明帝胸口急劇地起伏著,好!好!好一個趙瑾熙,他真想小看他了!


    “但是,太子並不甘心放棄京城,隻是聯絡不便,因此便由隆興長公主代為出麵,以宴會為由,聯絡百官,打探情報,同時選擇可以拉攏利用之人。印葉山中的那支軍隊,也是為太子所訓,以備將來有什麽情況,有備無患。”


    田應璋所說的“情況”,德明帝自然明白其中的意思。


    還能有什麽情況,自然是太子之位不穩時,能夠憑借這股兵力逼宮政變,奪取帝位。


    他本就懷疑趙秀華背後另有主謀,否則,她一介長公主,想要謀逆稱女皇,談何容易?也正因此,發現趙秀華和恭王的書信後,他想也不想就相信了,認定恭王是幕後主謀。


    卻沒有想到,隔了這麽久,終於得知真相,那個人,竟然是太子趙瑾熙!


    “事情原本進行得很順利,但不知為何,隆興長公主竟然露了行跡,被皇上察覺。這本是一次危機,但是,太子卻從中察覺到了一絲機遇,他誘騙隆興長公主,讓她當眾指責皇上為了皇位殘害手足,重提定王、禹王等諸王的死,為接下來陷害恭王謀逆做鋪墊。”田應璋平靜地道。


    德明帝聽著,忍不住咬牙道:“好謀算啊,當真是好謀算!”


    趙秀華當眾說起舊事,雖然被他一番鏗鏘言辭壓下,但眾人心中難免有所疑惑,這樣,接下來恭王一案爆發後,眾人懷疑的目光,必然直指德明帝。


    而為了洗清冤屈,他必然會竭力追查幕後真凶,進而一步一步落入算計之中。


    “陷害恭王謀逆,是早就定好的策略,各種細節早已安排妥,隻等恰當時機爆發。這樣不但能夠借此損害皇上的盛名,降低您的威信,還能夠讓太子光輝登場,樹立公正、仁厚、英明的形象,博取朝野好感。然後是七殿下和張婕妤之死……”田應璋巨細無靡,將所圖所謀緩緩道來。


    德明帝以為他已經猜測出趙瑾熙的所有謀劃,卻不知其中還有意外。


    “七殿下和張婕妤?他們又跟太子有什麽關係?”


    田應璋拱拱手,苦笑道:“皇上,太子的目的是除掉所有的競爭對手,令皇上無可選擇,隻能容忍他。若是七殿下活著,雖然隻是嬰兒,但勢必會對太子造成威脅,因此要早早除掉。”


    “所以說,所謂的大內護衛,所謂的私情,都是假的?”德明帝的聲音,怎麽聽都透著一股咬牙切齒。


    田應璋點頭:“護衛與張婕妤從前相識是真的,曾經向張婕妤提親也是真的,但僅止於此,之後的所有,不過是趁著皇上震怒,借題發揮罷了。”


    “好!好!”德明帝幾乎說不出話來。


    除此之外,還有七皇子的血脈之謎,但現在德明帝已經猜到了,之所以為他會認為七殿下不是他的孩子,自然是被當時到了承澤殿的皇後掉包了。至於真正的七皇子,不用說,早就被滅口了!


    “為什麽你們要這麽早就對七皇子動手?”德明帝不解,輪威脅,他應該是最小的一個。


    田應璋猜出了他的想法,搖頭道:“皇上,七殿下的確是威脅最小的一個,但是,如果在三殿下和五殿下、六殿下相繼亡故之後,皇上勢必會有所疑慮,加強對七殿下的保護。那時候再想要對付七殿下,千難萬難。相反,若是最早對七殿下動手,反而不會引起任何人的疑慮。”


    德明帝幾乎都要為這一番謀劃鼓掌叫好。


    當真是神機妙算,七皇子和張婕妤是他親手所殺,何止沒有引起任何疑慮,簡直是……連水花都沒激起一朵!而且,就算事後他回想起,也隻會認為這是後宮的爭風吃醋,絲毫都沒有懷疑道奪嫡之爭上。


    這個逆子,對人心的掌控和謀算,簡直可以說是出神入化!


    當真……該死!


    “除掉七殿下之後,接下來就是三殿下和五殿下。這些年來,三殿下和五殿下針鋒相對,視對方如仇讎,有一大半是太子的功勞。皇上可曾記得,五年前曾有刺客刺殺您?那名刺客,是太子所培養的死士!”田應璋說著,又揭露了一個驚人的真相。


    德明帝當然記得那場刺客事件。


    雖然刺客當場被擊殺,但是從他身上搜出了三皇子趙銘熙的玉佩,五皇子趙廷熙一口咬定此事是三皇子主使。雖然事後趙銘熙洗脫了遠去,但從小照顧他的奶娘卻被刑訊致死,趙銘熙的外公驚懼之下撒手人寰,張貴妃悲痛過度,傷了身體,再也不能有孕,不得不從族中挑選適齡女子入宮固寵……


    就是從那件事開始,三皇子趙銘熙和五皇子趙廷熙,徹底結了死仇。


    當時刺客的身份一直沒有追查到,卻原來,竟是太子趙瑾熙所派!


    聽田應璋說到此時,德明帝自然明白,趙瑾熙所圖謀的,並非他的性命,而是要趙銘熙和趙廷熙結仇,彼此爭鬥內耗,同時也為後來的布局鋪墊。


    “如此說來,周府壽宴那件事,也與太子脫不了關係吧?”一理通,百理通,一時間,德明帝想到了許多,也想通了許多。


    田應璋點頭:“沒錯,周府壽宴上那場刺殺,原本就是太子為了削弱三殿下和五殿下的勢力而設計,同時也打算借此再次挑起兩人的紛爭,誘使他們內耗。”


    “這麽說,雲蘿公主一案,也跟太子有關。鎮國侯元毅,想必早就投入他的麾下了吧?”德明帝冷冷問道。


    “是,原本太子是想要拉攏忠勤侯府的,但忠勤侯府效忠皇上,無法拉攏,所以太子就想要除掉他們,然後由鎮國侯來接手忠勤侯原本的兵權。隻是事情出了意外,蕭世子查明了真相,太子的圖謀並未能得逞。”田應璋低聲道。


    德明帝發出了一聲冷笑,他這個兒子,真是手眼通天。


    仔細算算,這些年朝堂的風雲變幻,每一次巨大事件,居然都有趙瑾熙的手筆。


    “孫烈是太子多年前所遇,當時他家破人亡,淪落街頭,太子得知他的仇人是閔淑妃的父親,在確定閔老大人過世,閔淑妃和五殿下不知此事後,想辦法讓孫烈投入五殿下麾下,一潛伏便是數年,隻等恭王之事爆發,將嫌疑引到五殿下身上。”


    德明帝雙手緊緊攥著,青筋暴漲。


    “朕知道,那個逆子是為了除掉廷熙,但是,為什麽他不幹脆等朕將廷熙定罪之後,再將此事揭發,而要冒險對廷熙下毒?”


    田應璋搖搖頭:“太子設計的真正替罪羔羊,是三殿下,所以,對五殿下的設計,隻有一個孫烈而已。而且,他不但要除掉五殿下,還要借此示好閔淑妃,拉攏五殿下原本的勢力。”


    “朕明白了。”德明帝點點頭,喃喃道,“他在江南經營多年,培養的大多是文官勢力,與效忠銘熙的人是重合的,所以他要將所有罪責推到銘熙頭上,卻想要拉攏示好閔淑妃,得到原本屬於廷熙的武將實力。想得真是長遠!”


    如果隻是為了奪取兵權,有鎮國侯足矣。


    而趙瑾熙這般作為,隻能說是為了繼位後,穩定朝局考慮,其心當誅!


    田應璋點頭:“隻可惜,出現了意外。”


    “閔月雅,對嗎?按照你們原本的圖謀,等到一切塵埃落定之後,那個逆子會迎娶閔月雅,從而順理成章地接手廷熙原本的勢力。隻可惜,蘭漪台邊,陶靜的一番話,讓你們圖謀落空!”德明帝冷笑道。


    田應璋應道:“是。”


    “至於陷害銘熙,那就更簡單了,隻要隨便找個理由,讓銘熙跟他單獨相處,然後再服下春藥,隻要安排妥當,總能來到銘熙頭上。再來,隻要從他宮殿之中搜出那兩瓶藥粉,就可謂證據確鑿,讓銘熙為他頂罪,讓一切落幕了,是嗎?”德明帝咬牙切齒地問道。


    而他,竟然一步一步,全部按照趙瑾熙所謀劃地前行,令他一切圖謀都得逞了。


    毫無疑問,銘熙宮中必定有趙瑾熙的內應,才能夠在茶點和酒之中下藥,而贈藥給銘熙的甘州官員,隻怕多半業餘趙瑾熙有關,目的就是為了坐實銘熙的罪名。


    真是……運籌帷幄啊!


    “既然如此,那朕就不懂了。”德明帝忽然厲色看向田應璋,“太子這多年謀劃,其中必定少不了你這位天下第一才子的功勞。如今他步步謀劃都成功了,你該是最大的功臣,為何卻要背叛太子,向朕稟告這一切?”


    田應璋臉部肌肉扭曲,流露出一種難言的痛苦:“皇上,草民的經曆,您或許有所耳聞,應該知道,若非那場橫禍,令草民雙腿殘廢,草民本不該是這般模樣。”


    “略有所知。”德明帝淡淡道。


    田應璋低低地笑道:“那皇上可知道,當年命康安伯世子縱馬踩碎草民雙腿的,不是別人,正是太子的親生母親,當今的皇後?您知道為什麽嗎?因為皇後看中了草民的才智,希望草民輔佐太子。可是,草民若是科舉入朝,自然應當忠君,報國,而不會去效忠一位儲君。於是……”


    德明帝麵露震驚之色,怎麽也想不到,當年天下第一才子的隕落,竟然是如此內幕。


    “皇上,草民曾經以這一身才智自傲,卻沒想到,到頭來,竟是這一身才智惹禍,害得草民一世畸零!皇後為了讓太子得到草民的效忠,想方設法,將草民打入深淵,踩進泥濘之中,然後再讓太子示好……皇上,我為害得我如此境地的仇人,賣命了十四年啊……”


    田應璋聲音嘶啞,悲憤哽咽難以成句,斷斷續續之中,卻是字字血淚,如聞地獄。


    心腸冷硬如德明帝,也不由得被他的話語打動,露出了一絲憐憫。


    “草民今夜得知真相,悔愧無地,幾乎想要一死了之。可是,在此之前,草民要為自己討一個公道,所以,連夜求見!”田應璋早已萌生死誌,所以才能夠毫不隱瞞地將所知之事,盡數告知。


    德明帝一時之間,都不知道要如何安撫他,頓了頓,才問道:“既然如此,朕定然會為你討回這個公道。你是趙瑾熙的心腹,知道他許多機密。那麽,告訴朕,朝野之中,有哪些是他的黨羽?”


    “草民這些年隨同太子在江南,對他在江南網羅到的人手比較清楚。但京城這邊,都是由左相林詠泉負責的,隻有他最知道詳情,草民所知並不多。”田應璋也很想告知德明帝,隻可惜他當時隻顧著為趙瑾熙謀劃大局,並未注意細枝末節的地方。


    德明帝猛地起身:“你剛剛說誰?左相林詠泉?他也是太子的人?!”


    聲音之中,滿是驚怒之意。


    “是,當年太子剛剛誕生,皇後娘娘就已經拉攏了林相,在草民效忠太子之前,太子是由林相教導的!”田應璋將自己所知,如實道來。


    德明帝怔怔坐下,猛地勃然大怒,伸手將桌邊的奏折和朱筆朱砂統統掀翻在地,目露獰色:“好!好!好一個太子!好一個林詠泉!當真是——”


    似乎仍然不足以發泄怒氣,他抬腳將麵前的紫檀木桌踢得硬生生移動了數尺。


    沒想到他自詡英明,卻被自己的親生兒子,和林詠泉聯手耍得團團轉。


    “這個逆子!這個逆臣!朕要殺了他們,不殺不足以平息朕的憤怒!來人!趙曳!擬旨,朕要——”德明帝話說到一般,忽然間如同被人掐斷了一段,戛然而止。


    他剛剛想起,他的兒子,已經都死了,如今,他隻剩下了趙瑾熙一個兒子!


    如果殺了趙瑾熙,他的血脈便要就此斷絕。


    怪不得,怪不得趙瑾熙有恃無恐,敢使出這樣狠毒的手段,就是料定了這點吧?所以他才迫不及待的,用最快的速度殺死了趙廷熙和趙銘熙,甚至連雙目失明的趙昱熙都沒放過,目的就是斷絕他所有的後路!


    這個逆子!


    德明帝一時間氣得血管暴漲,眼前一黑,幾乎暈倒。


    不,還有一位皇子,大殿下,趙洛熙!


    但是,他做了那麽多,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韙,就是為了徹底抹掉秦氏的痕跡,如果殺死趙瑾熙,最後將皇位傳給趙洛熙,那麽他前半生的所作所為,又算是什麽?笑話嗎?不,這種事情,他絕對不允許!


    但是,趙瑾熙這個逆子,如此倒行逆施,喪心病狂,難道就這麽容忍了嗎?他寧可除掉眼盲的趙昱熙,也沒有對付趙洛熙,就是料定了這點嗎?沒錯,有林詠泉這個熟知內幕的人,能夠料定這點並不稀奇。


    突然間,德明帝終於意識到了他的處境。


    堂堂帝王,九五之尊,坐擁天下的德明帝,竟然淪落到了這樣進退維穀的境地,他不想選擇趙洛熙,也不想選擇趙瑾熙,但是,除了這兩個人,他竟然無可選擇……


    朝局和事態,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失控了……已經不在他的控製之中了……


    不,或許……


    “趙曳,將田應璋帶入皇宮偏僻院落,嚴加看守,不許任何人靠近,也不許他出任何意外!”德明帝猛地揮手,對趙曳下達命令。無論是揭發趙瑾熙,還是為己所用,無論如何,田應璋這個人,他要先留著!


    至於其他,他要仔細地想一想,慢慢地想一想……


    看著突然從暴怒中凝固,眼神變幻,表情難看異常的德明帝,田應璋就知道,林詠泉所料無誤,哪怕趙瑾熙做出如此悖逆之事,但德明帝更難以容忍的,卻是有著一半秦氏血脈的趙洛熙!或許,他真的寧可容忍趙瑾熙,也不會將皇位傳給大殿下。


    這樣的情形,南陵王世子不可能沒有預料到,那麽,他堅持要他將真相告知德明帝,又有什麽用處?


    而接下來,南陵王世子又要如何謀劃,才能將大殿下趙洛熙推上來?


    ※※※


    同一時間,外城小酒肆中,昏黃的燭火下,三人相對而坐。


    其中一人白衣如雪,正是蕭夜華,在他左邊是個身穿青色勁裝的青年,脊背挺直,容貌端正俊朗,宛如一株傲雪青鬆,英挺剛勁,正是忠勤侯世子燕宇。


    出了三殿下的事情,蘭漪台的慶功宴自然開不成了,回府途中,他被蕭夜華截住,直接帶到了這間小酒肆,許久之後,又有一人來到酒肆之中,便是如今坐在他的對麵的青年,一身灰衣,衣著尋常,但眼眸清冽,隱隱透著一股貴氣。


    “大殿下。”燕宇拱手,他才剛剛見到趙洛熙,田應璋的身影便出現在了街道之中,以至於他們還沒來得及打招呼。


    他在打量趙洛熙,趙洛熙也在打量他:“蕭世子,燕世子。”


    接到蕭夜華的邀約,約他半夜時分在這間酒肆相見,說實話他也很意外,而來到這裏後,除了蕭夜華,竟然還有忠勤侯世子燕宇,更加令他意外。而隱隱之中,他卻又猜出了些許緣由,心中很是意動,卻又躊躇不已。


    “多謝蕭世子的好意,但是——”思來想去,趙洛熙雖然有些不舍,卻還是推拒道。蕭夜華哪裏都好,卻偏偏是蘇三小姐的未婚夫,冥焰的情敵!雖然他和冥焰彼此合作居多,但多年下來,也有幾分情意。比起蕭夜華,他更願意選擇冥焰。


    當然,冥焰的武功太高,赤血劍太恐怖這點,就可以忽略掉了,他主要還是重情重義!


    蕭夜華微微一笑,打斷了他的話:“大殿下放心,冥焰不會殺我,更加不會攔阻我和大殿下合作。大殿下若是心存猶疑,不如等再見冥焰時,自己問他。”


    “蕭世子看透人心的能力,令人驚歎。既然你這麽說,那我就暫且考慮一下。”趙洛熙溫和一笑,“不過,除了冥焰之外也有疑問。我和蕭世子素不相識,更沒有任何往來,為何蕭世子會選擇我?”


    深夜約他相見,當著他的麵揭發田應璋當年的真相,而且還有一位燕世子,這種不避嫌的態度,很清楚地說明了一件事,蕭夜華這是要跟他合作。


    蕭夜華定定地看著他:“其他皇子都已經死光了,除了殿下,我還有得選嗎?”眼前這個人,顯然與冥焰關係親厚,這讓他莫名地看趙洛熙很不順眼,非常不順眼。


    “……”趙洛熙突然覺得自己剛才拒絕和蕭夜華合作太明智了。


    不過,話說這種要氣死人的模樣,隱隱有些熟悉……


    “蕭世子,你這樣的態度,不像是要與我合作的模樣啊!而且,感覺很不懷善意哪……”蕭夜華不客氣,趙洛熙自然更加不會客氣。


    蕭夜華露出了招牌的溫和笑容:“殿下連冥焰的赤血劍都能夠接受,難道接受不了我話語之中小小的一點刺嗎?那殿下的承受能力就太差勁兒了!”


    “……”這人實在太討厭了,祈禱冥焰早日將他砍成十七八段!趙洛熙在心中暗暗詛咒。


    燕宇在旁邊看著,也是無語。早在見到趙洛熙的時候,他就明白了蕭夜華的用意,很顯然,南陵王世子最後選擇的,是這位大殿下。但是,明明是合作兩利的事情,為什麽這兩個人一個見麵,卻是劍拔弩張?看這兩人的模樣,能合作嗎?


    而且,這其中怎麽還跟那位冥域少主有什麽牽扯?


    “大殿下,其實,我也有件事想要詢問。”燕宇開口問道,試圖將兩人之間的氣氛扭轉過來。


    麵對燕宇,趙洛熙態度倒是爽朗溫和了不少:“燕世子請講。”


    “殿下既然會出現,想必也是有心爭奪帝位。燕宇鬥膽問一句,您爭奪皇位,是因為想要造福黎民,還是想要報仇?”燕宇問道。


    剛才田應璋已經將輔國公和元太子妃的死因講明,按理說,有這樣的身世,無論趙洛熙做什麽,都不算過分。但是,身為忠勤侯世子,從小受到的教育,卻又讓燕宇更在意國計民生。如果大殿下一心隻為報仇,那麽,真的會趙瑾熙登上帝位更好嗎?


    他這個問題有些失禮,但趙洛熙卻並不在意,微微一笑:“從我決定奪嫡開始,隆平姑姑就告誡我一件事,如果我想要爭奪帝位,隻能是因為我想要做皇帝,而不能因為仇恨,否則,她決不允許!”


    隆平長公主為人公正嚴明,聲望隆盛,燕宇也是十分敬仰的,聞言不由得有些羞愧:“是我失禮了!”


    他怎麽忘了,大殿下趙洛熙,那可是由隆平長公主撫養長大的!


    “燕世子不必在意,你若是想要選擇我,自然要先確定我是否值得。”趙洛熙落落大方地道。


    燕宇神色越發緩和。


    當年輔國公於危難之際伸出援手,最感激他的,不是百姓,而是北方的世家大族,這其中自然也包括忠勤侯府。而且,共抗北狄時,忠勤侯曾在輔國公麾下,對輔國公的軍事才華異常讚賞,敬仰無比。


    在輔國公的熏陶下,燕宇對有著一半秦氏血脈的趙洛熙還是很有好感的。所以,當初聽燕離說起清風寺的時候,燕宇曾經告誡燕離,讓他不要講趙洛熙的事情外傳。


    如今見趙洛熙頗為灑脫磊落,大有秦氏風範,燕宇心中還是十分欣喜的,對於蕭夜華這個選擇,又多了幾分信心。


    擔心蕭夜華和趙銘熙一言不合,再爭吵起來,燕宇急忙將話題轉開:“真是沒有想到,原來這一切的事情,都是趙瑾熙所為。為了鏟除對手,做一個名副其實的太子,不惜陷害叔父,謀殺手足,這手段實在太過狠毒殘酷了!”


    他兀自感歎,然而另外兩個人,卻都是一片淡然。


    蕭夜華早有所覺,今晚不過是通過田應璋驗證了自己的想法罷了。


    至於趙洛熙……雖然之前,朝堂上趙銘熙和趙廷熙聲勢最盛,但他和冥焰從頭到尾戒備針對的,卻是趙瑾熙。他們研究關注趙瑾熙的時間,可要早得多,對趙瑾熙的性情所知,自然更多。隻不過他暫時不宜出麵,隻能暗中推波助瀾罷了。


    不然,周府壽宴上,冥焰怎麽會那麽配合,逼迫黑衣人說出五殿下的羽翼李牧堂的名字?


    見兩人都沒有附和他的話,燕宇摸了摸鼻子,又轉了話題:“不過,還有一件事我不明白,還請蕭世子為我解惑。”


    蕭夜華對著趙洛熙冷哼一聲,這才看向燕宇:“什麽事?”


    “為什麽蕭世子會直接讓田先生去皇上麵前告發太子呢?以皇上的性情,這番告發未必能夠達到什麽效果。而且,田先生是趙瑾熙的心腹,按理說,讓他回到趙瑾熙身邊,潛伏下來,成為我們的內應,不是更能發揮作用嗎?為了報仇,田先生也一定會同意的!”燕宇疑惑地道。


    他知道蕭夜華做事必然有他的道理,但這點反複思索,卻始終不得要領。


    就連趙洛熙,也被燕宇的這個問題吸引了注意力,顯然,在他心中也有著同樣的疑問。


    在兩人的注視下,蕭夜華緩緩開口:“因為有件事很奇怪。”


    ------題外話------


    呃,其實前天晚上,我寫到三千字了,但是寫得超級不滿意,因為這是一個高潮,是對前麵所有事件和伏筆的照應,所以,刪了又寫,寫了又刪,整整寫了兩遍,才成為現在這樣感覺比較可以的情節。但是,造成的直接後果就是,偶又斷了兩天~(>_<)~


    厚著臉皮問一句,偶這章當兩更,昨天和前天的更新,行不?那樣,我就隻欠隻欠的三更啦^_^


    最後關於本文的合理性和科學性:


    趙銘熙,趙廷熙:憑什麽我們兩個前麵那麽出風頭的皇子,這麽容易就都over了?這不科學!


    蝴蝶:算算啊,謀算你們倆的人有趙瑾熙、田應璋、林詠泉,還有趙洛熙和冥焰的推波助瀾,主角反派湊齊了一大半好嗎?在這種超級陣容下,你倆再不陣亡,那才是真正的不科學!


    趙銘熙、趙廷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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