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很久之前到現在,很多人都想追查我的身世和經曆,想要從中找出我的弱點對付我,但是他們都失敗了,他們查不到絲毫的痕跡,最早能夠追查到的,就是秦氏。因為我是在秦氏,在秦墨淵的手底下揚名天下的。”


    林詠泉非常平靜地提到了可謂禁忌的兩字,甚至微微一笑:“陌顏,你知道為什麽他們查不到嗎?”


    “不知道。”林陌顏搖了搖頭,的確,所有關於林詠泉的消息,能夠追溯到最早的,就是他曾是輔國公秦墨淵的心腹謀士,再往前,便沒有絲毫線索,好像這個人是憑空冒出來的。


    林詠泉淡淡一笑:“人們總以為,不世奇才總有征兆,或生有異象,或自幼揚名,或遇名師,或出身富貴。但是,我都不沒有,我隻是一個很普通的人,生於一戶很普通的農家,就像這世上千千萬萬生於農家的人一樣,沒有任何特別。”


    天底下有那麽多和他身世相同的人,他一點都不稀奇,就像一滴水,完全的融入了汪洋大海。


    又有誰能夠在浩瀚的海中,追查到一滴水珠的身世呢?


    “我生於前朝之末,家境貧寒,但我是家中的幼子,父母還有哥哥都對我很好,雖然艱難,日子倒也還能過。直到那年,天降幹旱,嚴重的天災,再加上前朝無道的人禍,亂世就此開始。”


    林詠泉看著她,神情平淡:“陌顏,你見過真正的亂世嗎?”


    “沒有。”林陌顏搖搖頭,無論前生還是今世,她所處的大環境都算和平,所謂亂世,隻是從前世看過的書籍和一些影視資料上得到的浮光掠影的印象。


    回想往事,林詠泉的思路漸漸飄遠。


    受災嚴重的地方,顆粒無收,官府卻還催繳租稅,終於逼得百姓揭竿而起。


    然而,誰也沒有想到的是,走投無路的災民竟然拚出一條血路,將鎮壓的官兵全部殺死,占領了官衙。


    這件事一發,人們似乎發現,原本一直是個龐然大物的朝廷,原來已經腐敗無能到了這種地步,竟然連手無寸鐵的災民也抵擋不住。


    其他受災的地方、人心浮動的世家官員,以及手握兵權,野心勃勃的地方武將……一時間,全國之內掀起了一股暴亂起義的浪潮,甚至京城附近州的一名武將,直接率軍衝入京城,殺進皇宮,斬殺了所有皇族,緊接著又被反撲的世家大族絞殺。


    帝王駕崩,徹底宣告了前朝的崩塌,地方勢力紛紛割據為王,戰火四起。


    那段時間整個國家混亂不堪,今天你自立為王,明天我祭天登基,各方大小勢力如雨後春筍般紛紛湧現出來,然後廝殺爭鬥,有的壯大,有的式微,還有的煙消雲散,然後又有新的勢力湧出,周而複始,廝殺爭鬥,更替不休。


    要打仗就得有人,有糧,於是到處抓壯丁,搜刮百姓糧食,一茬過後又是一茬,無止無休,更不要說那些奸淫擄掠,燒殺搶劫的匪類所釀造的種種慘劇,簡直是活生生的人間地獄。


    林詠泉所在的村落,本來受災並不嚴重,但是在這樣戰亂的時代,卻反而因為沒有受災而成為各方目標,小小一個縣城,竟然有三方“帝”“王”勢力,既可笑又可怖。


    “也許陌顏你覺得,你在蘇府過得很苦,很艱難,但是,跟我年幼時的經曆相比,蘇府已經可以算是福窩!”林詠泉有些自嘲地一笑,目光望向墨藍色的夜空,月朗星稀,美麗異常。


    然而,麵對這樣美好的夜空,林詠泉臉上卻露出了一絲嘲諷般的冷笑。


    “你有經曆過跟哥哥去挖野菜,想要給重病的父母一點吃食,回來後卻發現整座村子都被燒成焦炭嗎?你有經曆過和哥哥逃荒半月,挖樹皮,吃草根終於看到人影,卻被對方當做兩腳羊抓起來,哥哥奮力保護你,讓你逃跑,隻一個回頭的功夫,用性命救你的哥哥就被大卸八塊,扔到鐵鍋裏去煮嗎?”


    亂世之中,惡劣的環境下,人心的險惡更是被放大了無數倍。


    仿佛一場噩夢,短短一個月,他就失去了所有的親人。然而,卻無能為力,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因為在亂世之中,一個人的力量太渺小了,何況,他還是隻是一個孩子!


    他唯一能夠做到的,就是記住哥哥臨死前喊的那句話。


    詠泉,活下去!


    那一年,他才五歲。


    “很多人稱讚我聰明,但是,我的聰明不是天生的,不是誰教的,而是被殘酷的命運磨練出來的。從五歲,到十五歲,整整十年,我獨自在亂世之中求生,不聰明,我能活得下來嗎?”林詠泉淡淡地道。


    十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他的這個十年,卻可能經曆了別人一輩子都沒有過的刀光劍影,血雨腥風。


    被人騙過,被人抓過,被人打過,被人砍過……一點一滴的所謂“聰明”,全部都是用血和命換來的教訓,刻骨銘心。


    “在這十年之中,我明白了一個道理,我,林詠泉,靠不了天,靠不了地,也靠不了任何人,我隻能靠我自己!想要活下去,就得丟掉所有的人性,所謂的善良、純真、信仰、憐憫、親情、友情、愛情……都不過隻是會讓你陷入危機的累贅罷了!”


    正是一次又一次的教訓,讓他明白了這個道理,他才能夠在烽煙四起的亂世活下來。


    林詠泉凝視著陌顏,告誡道:“不要太輕易相信別人,任何人都不可以!陌顏,這是我這個做父親的,對你最大的忠告!”


    “那麽,輔國公秦墨淵呢?對你來說,他算是什麽?”林陌顏輕聲問道。


    林詠泉神情微微頓了頓:“陌顏,你要聽真話嗎?”


    “是。”


    林詠泉點點頭,漠然道:“那好,我告訴你,秦墨淵他就是一個蠢貨!明明有著大好的局勢,可以一統天下,即位稱帝,他卻偏偏要去幫自己的敵人,愚蠢!這樣愚蠢的人會死,實在太正常了,就像我說的,那些東西,都是會害人喪命的累贅罷了!”


    “如果說輔國公對你來說都不算什麽,那想必我這個十五年未見的女兒,也同樣輕若鴻毛?所以,可以隨意算計,是嗎?”林陌顏淡淡地道,


    林詠泉神情微顯異樣:“陌顏你在說什麽?”


    “你是不是在心裏奇怪,為什麽我還沒有醉倒?還是清醒的!明明……”林陌顏伸出手,冰藍色的衣衫如流水般拂過,光華閃爍。


    潔白如玉的手指輕輕拂過雕刻著灼灼桃花的白玉香爐,“明明這香爐裏的香片,在煉製時就用烈酒浸泡過了。雖然效用緩慢,但對我這樣對酒完全敏感的人來說,應該會昏昏欲醉才對,不是嗎?”


    林詠泉瞳孔緊縮,但隨即就平靜下來:“你什麽時候看出來的?”


    “被浸過烈酒的香片一燃燒,我就聞出來了。”林陌顏卻是神色平靜,“一開始的香片沒有問題,我自然不會察覺到異常,然後你又用桃花酥來轉移懷疑,緊接著又說起了你從未曾對別人說過的事情,想要將我的注意力轉開。我說得對嗎?”


    審視著神態完全清醒,沒有一絲醉意的的陌顏,林詠泉就知道今天的計劃徹底失敗,索性徹底放鬆了下來,隨意地問道:“那為什麽你沒有醉倒?”


    “以林相的縝密,想必早就查清了護國寺的事情,知道我有醉酒的弱點,但你還是不放心,那也在尋夢園偶遇,你又故意試探我,加以確定。”林陌顏神色平靜至極,“林相既然知道我被算計得那麽慘過,難道就沒想到,我會對此有所防備嗎?”


    林詠泉點點頭:“我想過,你醫術高超,眾所周知,能夠研究出解酒的藥材我不奇怪,但是,我沒有想到,你會連我都防備。至少,從你進入林府開始,我自認為,表現得還不錯。”


    “我一直以為趙氏不會害我,所以才會輕信她,險些墜入萬劫不複的深淵,經此一事,我又怎麽會輕易相信別人?赴宴之前,我就服下了解藥。”


    林詠泉再度點頭,輕笑道:“不愧是我的女兒,不用我說就知道不能輕易相信任何人,連我都在防備著。”


    林陌顏沒有解釋,她赴宴前服下解藥的確是有所防備,但防備的,是趙瑾熙。


    雖然蕭夜華之前的警告,令她有些猶疑,但她還是不願意相信林詠泉會謀算她,直到聞到空氣中淡得幾乎微不可聞的酒香,她終於死心。


    “你是趙瑾熙的人。”林陌顏話語並非疑問,而是肯定。


    既然已經被猜到,林詠泉也不再掩飾:“沒錯!”


    “從什麽時候開始?”


    “很早之前,皇後是個聰明人,早就看透了我的處境,因此,趙瑾熙一誕生,她就找到我,以保我一世富貴平安為交換,由我教導輔佐趙瑾熙。德明帝的為人我最清楚,是我告訴趙瑾熙要他韜光隱晦,否則,趙瑾熙怎麽可能登上太子之位,一路走到現在?”林詠泉平靜地道,卻自有一股傲然之意。


    沒想到是從那麽早之前……這些年來,竟然一點跡象都沒有露出來。


    似乎猜到了她心中所想,林詠泉微微一笑:“我立場中立,更能博得皇上的信任,權勢會更加壯大,這對太子來說,也是好事。所以,我們都心照不宣!”


    “隆興長公主也是趙瑾熙的人?”林陌顏慢慢地問道,原本心中的一些懷疑,漸漸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蕭夜華曾經說過,趙秀華有個異常聰明的軍師,現在看來,應該就是林詠泉了。


    林詠泉爽快地承認道:“沒錯,我勸趙瑾熙遠離京城,任由趙銘熙和趙廷熙鷸蚌相爭,但京城這邊還需要一個聯絡人,我又不能示於人前,因此就選了趙秀華。她心懷不甘,又野心勃勃,很好利用。”


    “所以,你今天是奉趙瑾熙之命來對付我的?”林陌顏微微迷眼。


    居然在對趙廷熙用了訓練營的藥之後,還敢這樣謀算她!趙瑾熙真的以為,她認不出來他嗎?而且依舊是用如此卑鄙的陰謀,甚至比前世更卑劣!


    林詠泉沉默了下,聲音微微放緩:“陌顏,如果可以的話,我真的不對這樣對你。無論如何,你是我的女兒,我虧欠了你十五年……但是千不該,萬不該,你偏偏招惹到了太子殿下!”


    “我可沒有去招惹他!”林陌顏冷笑。


    “但是結果還是一樣的,太子殿下對你勢在必得,沒有一絲轉圜的餘地!”林詠泉無奈地道。


    “所以,為了攀附太子,為了榮華富貴,你連陌顏都可以出賣嗎?”一道憤怒而痛楚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沙啞,卻帶著滿腔的不解和憤恨。


    林詠泉轉過頭,迎上一雙痛怒的眼睛。


    “父親,那是陌顏,是你的親生女兒!”林鴻漸幾乎難以置信自己方才聽到的話,“你怎麽能夠這樣對她?”


    沒想到會被林鴻漸聽到全部對話,林詠泉神情微微凝重,雙眼直視著他。


    林鴻漸一步一步走近,麵帶質問:“父親,還記得當初聽到周小姐進宮的消息時,你是怎麽說的嗎?你說周相賣女求榮,令人不齒!那你今天做的事情,又算是什麽?”說到後來,他幾乎是在嘶吼。


    “那怎麽能夠一樣?皇上和太子豈能相提並論?”林詠泉皺眉道。


    林鴻漸咬牙:“因為趙瑾熙更年輕,更英俊,所以,周相是賣女求榮,你就是替陌顏著想了嗎?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罷了!”


    “林鴻漸你給我清醒一點!”林詠泉似乎也怒了,厲聲喝道,“你以為我這樣做是為了誰?我年紀已經大了,但是你還年輕,我要為你著想你知道嗎!太子對陌顏一往情深,如果我不照辦,太子會遷怒整個林府,但如果陌顏嫁給太子,太子不但會嘉獎我,還會因為陌顏而對你多加照料!”


    林鴻漸想也不想地道:“我不要!”


    “你別這麽幼稚好不好?”林詠泉怒聲道。


    林鴻漸失望地搖搖頭:“幼稚?父親,也許我沒有你那麽聰明,但我知道一件事,莫忘初心!我最初一切努力的起點,是陌顏,是因為我想要好好照顧我的妹妹。如果靠出賣她、傷害她而得到榮華富貴,那要來幹什麽?有什麽用!”


    “初心?你會說這樣的話,是因為從小到大,你所有的一切都得到得太容易了。林鴻漸你真的以為,別人封你為‘京城四公子’,是因為你有多好?告訴你,那是因為你是我林鴻漸的兒子,是當朝左相的兒子!”林詠泉冷聲道。


    林鴻漸絲毫沒有被他說動:“我以前以你為傲,無論別人怎樣非議,我都相信,我的父親是個頂天立地的英雄,為國為民的賢相。但是今天你做的事情,讓我感到羞恥!陌顏怎麽會有你這樣的父親?”


    “好!好!好!”林詠泉氣極反笑,大袖一揮,指著林鴻漸道,“既然如此,那從今天開始,我們父子恩斷義絕!我倒要看看,沒有了我這個作左相的父親,沒有林府,你林鴻漸又算是什麽東西?”


    林鴻漸神情堅決:“就算我一敗塗地,一無所有,但隻要還有這條命,我會豁出命去保護好陌顏的!如果你再設計謀算她,就算你是我父親,我也不會原諒你!”


    眼前倔強得猶如一頭強牛的林鴻漸,身形模樣竟然漸漸與記憶深處的那個人重合。


    林詠泉一時不知道該作何表情。


    他,聰明人林詠泉,居然生出了一個像秦墨淵的兒子,何其荒謬!


    “陌顏,我們走,阿夜和阿離都還在找你!”林鴻漸痛苦地閉上眼睛,又慢慢睜開,不再看林詠泉,而是走向林陌顏,摸了摸她的頭,“陌顏,不要難過,就算沒有了父親,你還有我這個哥哥,我永遠都站在你這邊!”


    林陌顏美眸定定地看著他,然後嫣然一笑:“好!”


    “我們走!”


    林詠泉定定地站在原地,一言不發。


    一道紫色身影從側麵的院門中走出,慢慢走到了他的身邊。


    “太子殿下!”林詠泉急忙躬身行禮,“臣無用,沒能夠完成太子殿下的吩咐,事情失敗了。”


    沒能夠趁機得到陌顏,趙瑾熙的確有些失望,但他也知道此事不能怪林詠泉:“無妨,林相的設計縝密周嚴,並無過錯。隻是……她不會輕信別人,林相會失敗,不足為怪。”


    前世那麽久的研究,沒有誰比他更清楚她的個性,冰冷,淡漠,難以接觸,更難以親近。但是,如果你肯付出耐心,打動她,慢慢打開她的心扉,那麽,她就會為你捧出她的一顆心!


    “隻是連累林相和鴻漸父子相爭了。”趙瑾熙微笑著道。


    林詠泉神情頓了頓,拱手道:“鴻漸年幼無知,又一向驕縱,脾氣有些倔。等他離開了林府的庇佑,經曆風霜就會知道該如何選擇。還請太子不要責怪他的冒犯!”


    “林相放心,我自幼受你教誨,陌顏又是我的意中人,無論看在誰的麵上,我都不會對鴻漸怎樣的。”趙瑾熙雖然在笑,看向林詠泉的目光卻帶了一絲鄙薄。


    林詠泉的確很聰明,但就是太聰明,太懂得審時度勢,凡事隻講利益,這樣的手下容易拉攏,卻很難忠心。相對而言,田應璋智謀不在林詠泉之下,又對他忠心耿耿,說句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也不為過。這樣的人,才是真正能夠倚重的心腹。


    “多謝太子。對了,太子殿下,時間差不多了,既然鴻漸能夠找到這裏,想必其他人也快到了,需得趕快按計劃行事,不要誤了殿下的大事。”林詠泉看看四周,提醒道。


    趙瑾熙點點頭,有些遺憾地看向林陌顏遠去的方向,隨即收回,目光之中閃過一絲精芒。


    苦心籌謀了這許久,到了最後這關鍵的一步,絕不能出任何差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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