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二日中午,浙江保安第二師新編第四團如期開到茅排嶺接防,吳銘與張東寧、戴子冉等人客氣地與四團主官辦理交接,不但把精心修建的工事、能夠吃十天的糧食、四十五萬發子彈、三十箱手榴彈和自有的六頂帳篷悉數留下,還複製了一份兩萬分之一的茅排嶺地區軍事地形圖交給四團,上麵密密麻麻標注了周邊的複雜地形。


    五團的營連長們沒有與鄉親們告別,徑直率領自己的部下到村東大曬坪集合,簡短地匯報之後,便在團長吳銘的率領下列隊出發,撤離這個僅駐紮五天的古老山村。


    可是,被驚動的數百鄉親還是前來送行了,隻不過都站在遠處眼巴巴看著,不少鄉親總感覺自己送走的是紅軍隊伍,可五團官兵身上的軍裝和帽徽,又都是紅軍將士唾棄的白狗子裝束,這一現實弄得鄉親們的心情非常複雜,直到最後,也沒有一個人上前送別,隻是一言不發遠遠看著,直到五團官兵全部消失在東麵的山彎處,鄉親們才頗為失落地返回自己家中。


    吳銘原本以為回到南城可以休息兩天再南下,誰知道戰場情況瞬息萬變,兩日前開往廣昌的第一縱隊主力第十一師,昨日上午在位於廣昌西北方三十公裏的草台崗一線進入紅軍的埋伏圈,緊隨其後的五十九師殘部拚命上前解圍,可剛出東陂,立即被紅軍五個團的打援部隊團團圍困。


    由於情報錯誤,陳誠親自指揮的第二縱隊主力第十、第十四師已經攻到廣昌城北,遭到紅軍五個團的頑強阻擊;接到求援電報的陳誠一麵指揮第十、第十四師擺脫紅軍的糾纏,掉頭北上解救被困在草台崗的第十一師,一麵急報蔣介石請求增援。


    大驚失色的蔣介石立刻命令作為總預備隊的第三縱隊第五、第九師,放棄所有輜重馳援草台崗和東陂一線。


    命令剛剛發出,鎮守南豐的第八師師長陶峙嶽的告急電報隨即到來:紅軍主力第十一軍等部已將南豐團團包圍,後勤運輸線盡數被斷,請求委座予以援助!


    此時,第七十九師已離開南豐,緊急馳援西麵的第十一師,趙觀瀾的第六師還在南城以北的黃獅渡警戒贛東閩西的紅軍,手上已無兵可調的蔣介石連聲哀歎,不得不給鎮守南城的俞濟時去電,要求他親率所部立刻南下解南豐之圍。


    吳銘剛率部回到南城,就接到通知:所部不許停留立刻南下!


    前來傳令的陳式正還算夠意思,不但帶來足夠的彈藥和幹糧,還一次性下撥給五團三萬大洋的補充軍費,然後拉上吳銘趕到城中指揮部。


    聽完俞濟時的戰情介紹,吳銘愣了很久,突然走到大型地圖前指著南豐,惱火地質問包括俞濟時和第九十師師長吳奇偉在內的所有軍官:“陶峙嶽長官的第八師有多少人?”


    眾將校都很驚訝,邊上一個參謀下意識地回答:“第八師有三個旅,共一萬二千五百將士。”


    “狗屁將士!”


    吳銘的一句痛罵把眾人嚇了一大跳,隻見他指著地圖上的南豐大聲說道:“據我所知,第八師下轄三個旅,分別是向超中的二十二旅、曾致遠的二十三旅和李英的二十四旅,這三個旅不但是滿員的主力旅,而且去年十月剛完成換裝,武器裝備幾乎與中央軍各主力師一樣,還擁有一個炮兵營,這個時候,竟然被隻有四千餘人的共軍第十一軍圍困,你們誰相信這個鬼話?還有啊……”


    吳銘側過身,指向西麵地圖上的草台崗至東陂一線:“這裏,十一師一萬二千弟兄被三倍於己之共軍圍在草台崗,增援的五十九師兩個團又被五個團的共軍圍在東陂以南這片山窩裏,粗粗一算,這地方圍攻十一師和五十九師的共軍就不下五萬人,加上把陳誠將軍拖在廣昌的一萬共軍,再加上趙觀瀾長官的第六師麵對的上萬贛東共軍,共軍總數竟然已經超過七萬了……諸位,之前的所有情報均表明,共軍滿打滿算最多不過五萬人,如今突然增至七萬,誰相信?”


    “等等!”


    身材高大的吳奇偉叫住要走下來的吳銘:“吳團長,你是否想告訴我們,南豐之敵並沒有那麽多,而是虛張聲勢?”


    吳銘嘿嘿一笑:“這得罪人的話不是我說的啊!不過共軍的第十一軍之前我們沒少打交道,該部在一個月前的番號為共軍第十軍,畢業於雲南講武堂的周建平任軍長,曾當選江西省黨部秘書的塗振農任政委,下轄三個最多隻有一千多人的旅,官兵大部分來自贛東北的上饒地區各縣,兩年來沒少攻打本人鎮守的浙西常山、開化兩縣。”


    “一個月前,這個第十軍悄然留下五百餘名傷病員,溜出浙贛兩省十二個團設置的包圍圈,到了贛東搖身一變,就成了共軍第十一軍,他們鼎盛時期總兵力為五千五百人左右,經過一個多月的長途跋涉和不斷戰鬥,他們還能有多少人?頂天了算他五千五百人,而且我敢說五千多人中的三分之一連步槍都沒!”


    “就是這樣一支部隊,竟然把我軍一支擁有三個旅一萬二千多人、還有一個炮兵營的精銳師圍著打,而且還打得該師哇哇叫請求增援,你們相信嗎?不管你們信不信,反正我是不信的。”


    吳銘說完大步走下台階,站到俞濟時身後掏出香煙,旁若無人地拿出精美的美國火機點火。


    一群將校麵麵相覷,神色異常尷尬,雖然有部分人對吳銘的無禮很惱火,但包括俞濟時和吳奇偉在內的將領,非常重視吳銘的分析,而且很快聚集在一起商討,進而做出了正確判斷:


    共軍主力不會在廣昌和南豐,而是在廣昌、南豐以西三十多公裏的草台崗和東陂一線,共軍之所以弄出個戰火遍地四處告急的局麵,目的就是便於他們集中優勢兵力,在最短時間內殲滅第十一師和第五十九師兩個團,其餘所有方向均為騷擾性佯攻,不足為患!


    得出了明確判斷,吳奇偉和俞濟時立刻聯名致電蔣介石和前方的陳誠,並對支援南豐的計劃做出改動,原定派三個團南下支援的計劃,變成了隻派出一個團護送彈藥,保證南豐以北運輸線暢通即可,這個光榮卻很艱巨的任務,自然落到讓不少人刮目相看也惹得不少人生氣的吳銘身上。


    吳銘徹底無語了,他之所以突然發飆,完全是想借機會逃避南下與紅軍主力硬碰硬,緊張了一段時間的弟兄們也需要好好休息,誰知最後給別人留下壞印象也就罷了,還把自己搭進去,虧大了!


    不過吳銘就是吳銘,絕不是常人所能揣摩的,麵對俞濟時的嚴肅命令,麵對吳奇偉和一群將校的笑臉,吳銘挺胸肅立,喊出一句令人驚訝的豪言壯語:“遵命!屬下保證完成任務!”


    將校們對吳銘的勇挑重擔讚不絕口,俞濟時也覺得吳銘替自己臉上增光了,親切地上去拉著吳銘的胳膊,走到一邊關切詢問:“還有什麽需要補充的嗎?”


    吳銘想了想:“該補充的陳參謀長都提前備下了,考慮到此去走的都是大路,地形較為開闊,如能配兩挺重機槍的話,更能放心一些。”


    “好!你回去準備,做好動員,我馬上派人把兩挺美國勃朗寧重機槍給你送去。”俞濟時非常大方地答應了。


    “謝師座!”


    吳銘端正地敬個禮,原地轉身邁步離去,看都不看滿堂將校一眼。


    站在俞濟時身邊吳奇偉連連搖頭:“你麾下這員虎將有性格啊!”


    俞濟時微微一笑:“說起來他和你還是本家呢。”


    吳奇偉一愣,隨即哈哈大笑,笑完風趣地問道:“吳團長目光敏銳,更精於計算,不知是黃埔幾期的高材生?”


    俞濟時不好意思地回答:“野路子出身,不過此人非常好學,而且天生聰穎,不知晴雲兄(吳奇偉字)是否聽說過浙軍教導隊?”


    吳奇偉馬上想起來:“記起來了,他就是那個寫出兩本備受好評的軍事訓練基礎教材、發明了新式防禦工事快速構築法、被《中央日報》和《民國日報》多次讚揚的教導隊長吳銘吧?”


    “就是他。”


    俞濟時的笑容裏放棄掩藏不住的自豪。


    吳奇偉連連點頭:“果然是盛名之下無虛士!有這樣一位智勇雙全的部下,你有福氣啊!”


    “哈哈!晴雲兄過獎了,吳銘基礎不錯,但是還沒打過大戰,讓他出去鍛煉鍛煉也是好事。”俞濟時謙虛地笑道。


    吳奇偉很快被人叫走,陳式正立刻走到俞濟時身邊:“你說吳銘這家夥貪不貪?每次看起來他都很爽快地遵命,可每次都要借機弄點兒好處,原先他不是說贛南地區不適合用重機槍,還把所部的所有重機槍都運回去嗎?好了,現在又需要了,這人怎麽如此市儈啊?”


    俞濟時忍不住樂了:“兩挺重機槍而已,估計是以前窮怕了,或者是童心未泯,隨他去吧,隻要能很好地完成任務就行,哈哈!”


    俞濟時的好心情隻維持了五個小時,就被突然傳來的噩耗擊得支離破碎,著急之下連忙集合部隊增援發來求救電報的茅排嶺,並請求吳奇偉派出一個團助戰。


    這會兒吳銘已經率領五團護送大批輜重南下,離開南城業已二十公裏,距離目的地南豐城還有十八公裏路程。


    突然接到俞濟時緊急調令的吳銘萬萬沒想到,他剛率部離開安全的茅排嶺不到一天時間,已經迅速撤離的紅軍三個團突然掉頭打回茅排嶺,而且通過電報分析,剛到茅排嶺屁股都沒坐熱的新編第四團,恐怕已經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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