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排嶺是個擁有近千年曆史的山村,全村兩百三十七戶人家,男女老少總共九百餘口,從南、西、西北三個方向奔流而來的三條小溪在村子東側交匯,放眼望去,青山綠水翠竹環抱,稻田延綿土壤肥沃,山邊緩坡上也種滿了果樹,若不是戰爭的原因,山清水秀的茅排嶺村堪稱安詳寧靜的世外桃源。


    三月十七ri下午四點,茅排嶺的村民們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站在遠處緊張觀看兩支軍隊進行換防,駐紮此地半個多月的五百餘zhongyāng軍似乎很高興,與新來的近千名身穿灰sè軍裝的官兵匆匆見個麵就離開了。


    新來的官兵沒有村民們擔心的四處亂竄,也沒有橫蠻地闖進任何一家要求提供軍糧,而是集中在村子東頭的大曬坪上休息。


    疑惑間,隻見十幾個和士兵一樣打扮卻腰掛短槍的軍官聚在一起,不時對著村子和南、北、西三個方向指指點點,完了又圍著地上的一張紙地圖商議起來,嚇得村民咳嗽都不敢大聲。


    沒多久,一名長相和氣的年輕軍官大步走出曬坪,來到村口的祠堂前停下,向嚇得臉sè發白的一群村民敬個軍禮,用地道的贛東話大聲問道:“本人是左路軍第五團參謀張東寧,請問哪位是村長?”


    “老朽就是。”


    站在最前頭的村長連忙上前作揖:“老總,之前被大軍征用的祠堂和村中民房都還空著,隻是糧食不多了,眼下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誰家都沒餘糧啊!”


    張東寧愣了一下,很快咧開嘴笑道:“老叔,我們不需要鄉親們的糧食,也不會住進祠堂和任何一戶人家,我們自己帶著糧食,如果需要別的什麽,我們會出錢買,但今明兩天我們需要砍些竹子和樹木,估計還要炸掉南麵兩裏河灣處的一些石頭建座木橋,還要在村口各方向搭建營房工事,這些東西我們就不給錢了,行嗎?”


    村民們哪敢相信官兵這麽好說話,唯有年逾半百見多識廣的村長疑惑地問道:“這麽冷的天,不住村子裏,你們長官不生氣?”


    呂魁元笑道:“我們吳長官讓我帶他向鄉親們問好,順便問一下鄉親們,誰家有臘味或者板栗、淮山和山薯什麽?有的話可以賣給我們,有多少要多少,鄉親們平時賣多少錢,我們就給多少錢,全用銀元銀毫,童叟無欺,絕不讓鄉親們吃虧,如果鄉親們不怪罪我們砍下一些樹木的話,我們願意拿出一百斤jing鹽補償鄉親們,怎麽樣?”


    “一百斤jing鹽?”


    “這、這這……”


    祠堂門口響起一片吸氣聲,這年頭別說jing鹽,就是粗鹽也被管製,深怕落到紅軍手裏,如今這位老總一開口就送出一百斤jing鹽,如此天大的人情讓所有鄉親都覺得不可思議,呆呆望著和顏悅sè的張東寧說不出話來,更不敢答應這優厚得難以相信的條件。(.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說)


    張東寧見狀,知道一時半會說不清楚,幹脆敬個禮告辭離去,返回曬坪向吳銘匯報。


    吳銘隻是點點頭,命令一營長尹滌中率部開往南麵的一公裏的河灣處,立即砍伐竹木沿山腳隱蔽處搭建營房,命令機炮連前往村子西口,命令工兵連前往村子西北路口,盡快擴建和加固兩處防禦工事,各連炊事班到位後立刻埋鍋做飯,挑選會說贛東話的官兵拿上錢,向村中鄉親購買臘味和山貨,能賣多少是多少,但絕不能強求。


    部隊迅速集合,各部長官率領各自的營連快速離去,不到十分鍾,寬闊的曬坪上隻剩下團部五十餘名官兵和特務連的一個排,官兵們打開地上的一溜大包袱,在數百鄉親目瞪口呆的注視下,沿著祠堂外牆搭起一溜整齊的帳篷。


    次ri天沒亮,擔心一夜的鄉親們突然被幾聲嘹亮的軍號嚇著了,悠揚的號聲尚在群山中回蕩,陣陣急促而又整齊的腳步聲驟然響起,膽子大的村民包括一夜沒睡的村長在內,不約而同披上棉襖走出家門,尚未走到村子東口,就被陣陣歌聲嚇得停下腳步。


    “革命軍人個個要牢記,三大紀律六項注意,第一一切行動聽指揮,步調一致才能打勝仗……”


    “我們都是神槍手,每一顆子彈消滅一個敵人,我們都是飛毛腿,哪怕那山高水又深……”


    “啊――當兵的人,有啥不一樣……”


    此起彼伏的歌聲一浪高過一浪,豪邁的歌聲打破山村的寧靜,在群山中久久回蕩。


    這從未見過的新奇事,徹底讓父老鄉親迷糊了,家家戶戶大門洞開,老老少少聚在一起,驚訝地詢問這是怎麽一回事?為何這一千新來的官兵與之前的所有軍隊都迥然不同?


    隨著打探消息的人不斷回來,令村民們驚愕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傳播開來:


    昨晚村西口的老周家壯著膽子賣給官兵四隻臘兔子,真換回了一個銀元加兩角銀毫;村東老五家媳婦賣出一大袋板栗,同樣拿到足額的銀錢,今早聽那個和氣的夥頭軍說,他們的團長高興之下親自煮來吃了。


    另外,村西和西北口的兩道拒馬變成了六道,拒馬後側的山腳處,用沙包和大木桶壘砌的三高兩低五座工事,牢牢封死向西向北的通道;村子南麵的河灣處,堆滿了新砍下的大木頭和碗口粗的毛竹,看樣子這隊官兵不但要在河灣處搭房子,還要架起座木橋通往東岸的白果寨,那裏同樣有百餘名官兵,同樣在兩山之間砌起了幾座沙包工事,封死了村南唯一一條通向縣城的道路……


    議論紛紛的數百鄉親中,有位長得老實巴交的中年漢子由始至終沒說話,他站在人群外圈聽了半個多鍾頭,趁沒人注意悄悄走向村長家門,進門後向村長的老婆和兒媳恭敬問候,坐下來安靜等候村長回來。


    直到ri上三竿,前去與官兵會麵的村長才回到家中,看到老實巴交的中年漢子坐在草墩上樂哈哈望著自己,禁不住幽幽一歎坐到漢子旁邊,接過兒媳遞來的煙袋慢慢裝上煙絲,看一眼含笑劃燃火柴的漢子,無可奈何地把煙鬥移到火苗上。


    老村長猛吸幾口,徐徐吐出口悠長的煙霧,皺起眉頭擔憂地說道:“剛才官兵真的把一百斤jing鹽送給我們了,我讓老七幾他們個挨家挨戶分下去,得誌啊,這隊官兵不簡單啊!”


    “叔,你說說怎麽個不簡單法?”中年漢子問道。


    老村長看著中年漢子的眼睛:“你自己沒聽到他們的事?”


    中年漢子點點頭:“聽到了,他們不欺負父老鄉親,不像其他白狗子軍隊那樣強橫地住進祠堂和各家各戶,自己在村外搭建草棚,還有,他們買賣公平,聽軍號聲、口令聲和跑步的腳步聲,看得出他們軍紀嚴明,訓練有素,確實和之前的白狗子不一樣。”


    老村長把目光投向前方的火塘:“我回來之前,到村東的老五家去了一趟,官兵的兩個軍醫正在給老五他娘治打擺子,聽說五個大洋都買不到的奎寧都用上了,還不收老五家一分錢,兩個醫官都很和氣,看得出是大地方來的人,學的是西醫。”


    中年漢子微微吃驚:“叔,你聽清楚了?真是奎寧?”


    “雖然這兩年我不出去走動了,但是奎寧這玩意我還是知道的,不比你這個隻讀過兩年私塾的半桶水懂得少。”老村長不悅地瞪了中年漢子一眼。


    中年漢子終於擔憂了:“這麽說,他們真是善待父老鄉親了,村裏人還不得被他們亂了人心?”


    老村長歎一聲:“這隊官兵與以往所有官兵都不一樣,每個人說話都很和氣,沒有一個人動用村裏的任何東西,到現在為止,沒有一個人走進任何一戶人家的大門,連買山貨也站在門口等著,給完錢就走,水都不喝一口,比你們紅軍做得還要好啊!”


    “得誌你說,讓我這把老骨頭怎麽去算計他們?對了,你托我打聽的事打聽到了,這隊官兵總共一千人出頭,團長姓吳,聽口音是南昌人,會說好聽的官話,但不知是哪一部,據說是前敵指揮部直屬部隊。”


    “左路軍直屬部隊?這麽說,確實是從南城開來換防的?”


    中年漢子知道南城是國民黨zhongyāng軍中路軍的前敵指揮部,前敵總指揮是zhongyāng軍第十八軍軍長陳誠,如此說來,前來換防的這個團很可能是陳誠麾下的主力團,可如今zhongyāng軍主力官兵都是黃綠sè軍裝,新來的這個團卻還是灰sè軍裝,這一區別又讓中年漢子迷糊了。


    老村長敲掉煙鍋裏的煙灰,再次轉向沉思的中年漢子:“聽說這隊官兵沒有大炮,但是機槍很多,剛才我在他們那個團長的帳篷外麵,還看到幾個身背機關槍的官兵牽著三條大狼狗,比狼還凶,怪嚇人的,我估摸著最輕也有七八十斤一條。”


    中年漢子大吃一驚:“難道是傳說中的德國大狼狗?他們怎麽會有大狼狗?用來幹嘛的?”


    老村長又白了他一眼:“你問我我問誰去?狗又不會說人話,我哪知道它是中國的還是德國的?至於用來幹什麽就搞不懂了,可除了看家和打獵,還能幹什麽?”


    中年漢子猛然醒悟:“不行,叔,我得趕緊走,否則來不及了。”


    “等等!”


    老村長一把拉住他:“你真要帶著紅軍打回來啊?也不怕傷了村裏人?哪怕不傷人,村子外邊的莊稼還要不要了?”


    中年漢子著急地搖搖頭:“我隻把消息傳回去,是否打回來不是我能做主的,之前駐守此地的白狗子隻有一個營,現在變成了一個團,看樣子敵人恐怕察覺到什麽了,不行!我得馬上把消息帶到南麵去,否則要有大麻煩啊!”


    “村長在家嗎?我們團長來看望您老,順便和你商量件事。”門外傳來了那位年輕老總熟悉的聲音,密集的腳步聲也越來越近。


    中年漢子眼看走不掉,連忙躲到老村長側後,垂頭彎腰做出一副怕事的樣子,看到老村長把三位身材高大文質彬彬的軍人熱情迎進來,愣了一下連忙端起一旁的小椅子遞過去。


    一隻有力的大手突然抓住了椅背,中年漢子連忙抬頭,看到一雙幽深得令人心悸的眼睛盯著自己,竟嚇得猛一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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