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振從方光琛這裏了解到了更多消息之後,對於自己離開旅順口期間關內局勢的演進,總算有了一個總體的把握。


    而且,由此他也意識到,他自己之前想方設法促使延後甚至是避免開打的鬆錦大決戰,看來最終依舊是難以避免的。


    因為從他已經了解的情況而來看,他的出現雖然在某種程度上改變了關外的局麵,但是對關內局勢的影響卻微乎其微。


    不僅曆史上截斷漕運的李青山之亂依然爆發了,而且關內剿匪的戰局並沒有因為遼西部分兵馬的南下以及金海鎮忠義歸明軍的加入而發生什麽根本的改變。


    這也就意味著,原時空促使崇禎皇帝以及京師朝堂上的大臣們下決心盡快結束遼東戰場僵持對峙局麵的因素一個沒少,全都出現了。


    當然了,令楊振略感欣慰的是,這一世與原時空畢竟不同,自己所付出的努力,已經有了不小的成效。


    至少眼下洪承疇帶到關外的主力仍在,而且朝廷也還沒有孤注一擲調集九邊之精銳雲集關外。


    也因此,原時空發生於崇禎十四年八月間的那場最致命的大潰敗,這一世並沒有發生。


    包括原時空在崇禎十四年七月底就已陣亡的楊振親叔父楊國柱,此時還根本沒到關外去,而是仍在宣鎮厲兵秣馬養精蓄銳。


    這是令楊振最感欣慰的地方。


    在原時空,到崇禎十四年十一月中旬的時候,遼西戰場上明清大決戰的大局,已經基本定了。


    但是這一世,決戰尚未開始。


    事實上,楊振之所以選擇在七月初的時候,渡海東征倭奴國,當時他的心底裏未嚐沒有遠離是非之地的念頭。


    因為前世的意識讓他無比擔心,隻要他本人還留在金海鎮,還留在旅順口,不管朝廷有任何詔令,他都不可能做到置身事外。


    麵對紛紛擾擾的關內局麵,他要麽主動北上進攻清虜,發起新的對虜作戰,要麽被動南下,渡海經登來往山東,去平定李青山等人發起的地方流民的作亂。


    總而言之,隻要他人在金海鎮,他就不可能閑著。


    因為崇禎皇帝不會讓他閑著,京師朝堂上的大臣們,也不會讓他閑著。


    與其如此,倒不如幹脆渡海東征倭奴國。


    這樣做的好處,至少有兩個。


    一個是,他可以擴大金海鎮的地盤,為將來北伐清虜積累實力。


    另一個是,他可以借此暫時避開北上或者南下的艱難選擇,為將來北伐清虜贏更得多一些準備時間。


    對楊振來說,雖然與清虜的決戰是難以避免的,是遲早都要發生,遲早都要麵對的,但是能晚個一年兩年是最好的。


    因為他知道,原時空清虜偽帝黃台吉的身體狀況在崇禎十五年的時候就已經很差了,到崇禎十六年的時候秋天就死翹翹了。


    這一世,經曆過幾次失敗打擊,特別是經曆了豪格之死打擊的清虜偽帝黃台吉,身體狀況比原時空更加不如,很可能會比原時空死的更早。


    也就是說,這一世,清虜偽帝黃台吉能不能熬到崇禎十六年都是一個問題。


    所以,在楊振的心中,北伐清虜的最佳時機,應該是等到崇禎十六年黃台吉將死翹翹的時候再發起。


    而且楊振相信,這一世沒有了豪格的存在,同時也沒有了代善的製衡,隻要黃台吉一死,多爾袞必定壓抑不住親自上位的野心。


    而隻要多爾袞親自上位,不管他成功與否,清虜內部必定會陷入混亂,甚至有可能發生火拚或者內戰。


    隻要清虜內部陷入了混亂,不論結果如何,對楊振來說,都是滅亡清虜的絕佳良機。


    一直以來,楊振在等待的,就是這種一擊必殺的機會。


    然而,獵人在等待獵物向自己走來並進入自己射程的過程之中,最擔心的,就是受到意外事件的幹擾。


    比如楊振,他最擔心的就是當時機成熟的時候,自己被崇禎皇帝勒令離開自己布局已久的關外戰場,然後被困在關內戰場,眼睜睜看著多爾袞完成整合。


    或者,是在獵殺的時機還沒有成熟的時候,被崇禎皇帝勒令提前發起捕獵的行動。


    這兩種局麵,不管是哪一個,都不是楊振所希望看見的。


    而要避免出現這樣的局麵,楊振就隻能想方設法自己造勢,以便掌握主動權。


    也就是說,既然從各方麵的形勢來看,北伐清虜,與清虜決戰,都是不可避免的,那麽不如幹脆把北伐清虜的主動權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楊振之所以當眾提出在崇禎十五年的四五月間預備北伐清虜,就是出於這樣的考慮。


    方光琛所提及的蘇州府旱災蝗災與米價飛漲、流丐滿道的情況,以及中州剿賊戰場形勢惡化的情況,更加堅定了楊振的這個設想。


    一方麵,一向號稱富庶甲於天下的江南地區,都已經這樣了,那麽朝廷的財政崩潰,也就近在眼前了。


    另一方麵,在中州剿賊戰場形勢繼續惡化的情況下,朝廷需要征發或者調集大批兵力加入剿賊戰場,自然不可能再聽任大批兵馬在關外飽食終日無所事事。


    總而言之,楊振斷定,自己雖然成功地把與清虜決戰的發起時間拖過了崇禎十四年,但是以眼下的形勢看,肯定拖不過崇禎十五年了。


    既然如此,那就幹吧。


    楊振這次把潘文茂、王守堂一起叫來議事,原本也有這方麵的考慮。


    因為除了要了解關內的形勢,他還必須要了解一下金海鎮自身槍炮彈藥的生產與儲備情況。


    “諸位,關內形勢演化到這個地步,朝廷財政恐怕已難以為繼,聖上與京師朝堂必不能再容忍關外大軍空耗糧餉卻置身事外。


    “接下來,朝廷要麽舍棄關外調兵南下一心安內,要麽北伐清虜全力一搏,然後調大軍入關全力撲滅流賊。二者必居其一!


    “本都督雖然曾向聖上進獻安內攘外之計,傾向於攘外必先安內,但是我觀當今形勢,一旦我關外大軍奉調關內平賊,清虜勢必將會成為最受益的一方。”


    楊振說到這裏的時候,停頓了下來,目光從在場的這幾個絕對的心腹人物臉上一一看過去,最後斬釘截鐵地說道:


    “這一點,絕對不能允許!”


    聽見楊振這麽說,在場諸人盡皆點頭不語。


    有了楊振剛剛所說的那麽多話,他們其實已經明白了,楊振並非老話裏所說的那種忠臣孝子。


    在楊振的心目之中,不管到什麽時候,滅亡清虜都是排在第一位的。


    至於風雨飄搖的京師朝廷,風雨飄搖的大明江山,或者更準確地說,風雨飄搖的老朱家的位子,是排在滅亡清虜這件事之後的。


    如果是在兩年前的這個時候,楊振敢於流露出這樣的想法,那麽在場幾人當中除了方光琛之外,其他人必不會這樣無動於衷,覺得理所當然。


    有的甚至可能會覺得楊振大逆不道。


    但是現在,一向最看重忠孝節義的老將張得貴也潛移默化默默認可了楊振的想法。


    忠孝節義,也是要看對誰講的。


    對他們這些抗虜抗了快一輩子的人來說,滅亡清虜的重要性,顯然要高於奉調入關剿滅流賊的重要性。


    如果在二者之間隻能選一個,他們顯然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滅亡清虜。


    對他們來說,滅亡清虜是天下大義,也是楊振常常告訴他們的遠高於個人其他私德的民族大義。


    這才是真正的大忠孝,這才是真正的大節義。


    “都督不必多解釋,這一點,我老張明白,在座的各位,也都明白。咱們跟隨都督多年,早已經惟都督馬首是瞻,都督怎麽說,咱們就怎麽辦,絕無二話!”


    “正是,都督怎麽說,咱們就怎麽辦,絕無二話!”


    “沒錯,咱們都明白,都督不必解釋許多!”


    “就是,都督解釋來解釋去,反倒像是把咱們當成了外人一樣!”


    隨著張得貴率先出言表態,在場其他人,也馬上或笑或嗔的跟著張得貴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好,既然這樣,我也就不說那些廢話了。不管關內風雲如何變化,明年春,我們要集中主力,北伐清虜,而且不滅清虜,絕不收兵,從現在起,大家就要著手準備!”


    “謹遵都督號令!”


    楊振話音一落,在場諸人盡皆起身,抱拳行禮,轟然領命。


    楊振見狀也從椅子上起身,與站在一旁的方光琛對視一眼,隨即哈哈一笑,一邊連聲說著“好”“好”“好”,一邊示意諸人繼續落座說話。


    待心潮澎湃的諸人重新坐定,楊振看了看張得貴,然後又看了看潘文茂和王守堂,最後把目光落在了王守堂的身上。


    “大家讚成明年春全力北伐清虜,本都督十分欣慰,但是讚成北伐是一碼事,北伐能不能成功,卻是另外一碼事。


    “你們都知道,本都督很少上趕著去做沒有把握的事,也從來不會上趕著去打沒有把握的仗。既然要打,那就要不惜一切代價取得勝利。


    “王總提舉,你父子一直領著製鐵所,領著銃炮鍛製鑄造的差遣,本都督不在家這幾個月,在火槍火炮製造方麵,可有新的進展?”


    楊振回到金海鎮後,除了急需了解關內關外的局勢變化之外,他最想知道的,就是槍炮彈藥的生產儲備情況了。


    今天把王守堂這個主管冶鐵鑄炮以及火槍製作的製鐵所總提舉特意叫來,為的正是這個。


    而王守堂本人對此當然也是心知肚明,所以早早地就做好了準備,隻等著楊振開口詢問了。


    “回都督的話,自從都督上次叫人不遠千裏不惜重金,將那本寶書,就是《天工開物》那本寶書,購置回來交給卑職父子以來,咱們製鐵所上上下下,於冶鐵煉鋼方麵,已然精進了不少,雖不能說是今非昔比,但是絕對勝過以往多少倍——”


    “行了,你別說那些虛的,你就說一說,我不在旅順口這段時間,你們製鐵所幾處槍炮廠,一共造出來多少門堪用的大炮,造出來多少杆刊用的火槍吧!”


    “這個——”


    王守堂本想著借著楊振親自詢問的時機,好好為自己還有自己的兒子徒弟們表一表功勞呢,甚至也有好好拍一拍楊振馬屁的意思,沒想到他剛一張口就被楊振給打斷了。


    還好他事先做了準備,所以王守堂隻是在一個短暫的愣神之後,立刻就又笑著說道:


    “是老朽囉嗦了。這幾個月,托都督的福,單是咱們旅順北城的槍炮廠,共鑄成清虜天佑助威大將軍那樣的重炮一百二十門,崇禎十二年鬆山式樣的衝天炮二百四十門,新製魯密銃式樣燧發火槍兩千一百杆,借用其他各類鳥槍銃管改造而成的燧發火槍三千四百杆。”


    “還有其他嗎?”


    楊振聽了王守堂的這番匯報,先是點了點頭,隨後馬上就又追問了一句。


    王守堂見狀,意識到楊振對旅順北城槍炮廠拿出的這個清單並不是很滿意,立刻站起來補充道:


    “都督先別著急,卑職剛才所說的,隻是咱們旅順北城的產量,除此之外,製鐵所在雲從島那邊的冶煉廠、槍炮廠,也已經開爐冶鐵煉鋼造槍鑄炮了。


    “卑職犬子,一個月前曾經來信說,那邊鑄炮的鐵模皆已備好,可以說萬事俱備,到年底前,也能有至少二百門各款大炮的產量!甚至大小銃管,也能做到每月三四百杆堪用的數量!”


    “嗯,還有其他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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