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黢!”


    猶猶豫豫間,馮黢再次聽到義父的呼喚。


    隻是這一聲比之先前更近了些,近到仿佛就在自己眼前。


    眼前……


    眼前……


    那本該站著肖雲鋒的地方,被什麽遮擋了。


    馮黢雙目茫然著,看清那是一道高大卻不顯寬厚的身軀,其發絲間黑白交錯著,清清楚楚地留著歲月的痕跡。


    然後,那身影忽然轉過了身。


    馮黢看清那人竟是自己的……


    “義父!”


    無助、孤獨,馮黢下意識地就把私下才會叫出來的稱呼脫口而出。


    待他突然驚醒,想起自己此時身處何處。


    白素生本是凝重的臉又轉而溫和起來:“走了。”


    他拍拍馮黢的肩,示意馮黢先行一步。


    馮黢猶豫著,猶猶豫豫著,想要看向肖雲鋒的雙目裏滿是不甘,卻奈何義父的身影是這麽高大,比平時都還要高大,令他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看穿。


    “想走?”


    活沱身影一晃,再次飄搖不定著消失在眾人眼中。


    肖雲鋒一個眼疾手快,腕間猛一用力,頓時把鱗籠意橫在他必經之路上。


    活沱被他阻攔,聲音冷冷道:“你什麽意思!”


    “你自己看。”肖雲鋒搖了搖頭,一邊把鱗籠意收回,一邊淡淡回應。


    隨著白素生與馮黢的身影漸漸退去,眼前被白素生身上的「玄武盾」所遮蔽的視野也漸漸展露在眾人眼前。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站在他們身前的上千名兵客都已經齊齊控起了符籙。


    他們每個人的頭上都頂有青龍、白虎、朱雀三者中的其中一個,盡管它們身形大的不過丈許,小的甚至就隻有半丈,可這一下上千隻遍布在頭頂,不說別的,單是陣仗就足夠嚇人,讓人不得不小心謹慎。


    符籙本身,就是天地之勢的凝聚物。


    從取材到製作,再到預先把內勁儲存在其中,白玉世家所掌握的技法經過白素生的修改變得更加精進,無聲息間就能把複雜、繁瑣的程序變得極簡,可以在不明確影響周圍天地之勢的情況下快速使用。


    因為這一點,又因為先前那一刻的肖雲鋒等人眼前被白素生碩大的「玄武盾」所遮蔽,或許還因為活沱一時的糊塗和記恨,使得活沱並沒有發現眼前的情況悄然變得嚴重起來。


    他凝重著臉,沒有與肖雲鋒認錯,但他想要向外探去的身形還是主動向後退去半步。


    末了,又似是忽然想起什麽。


    快速退去兩步,擋在了嬴悅身前。


    “肖小友。”


    幾個喘息的工夫,馮黢已經隨白素生退回眾多兵客中,也翻身上了馬,白素生至此才鬆了一口氣,得以抽空回頭與肖雲鋒對視。


    他卸掉身上的「玄武盾」,轉眼間整個人又變得高大且“單薄”,一襲襯衣白白淨淨,卻顯得他更加與周邊的兵客們格格不入、形單影隻。


    那黑白夾雜著的長發,似乎在不停傾訴著什麽。


    肖雲鋒看見他的目光中有著幾分不甘,還有著幾分期盼。


    隨後,就聽他與自己說道:“長生之道,並非逆天之道,白某所追求的道,也不過是萬千大道中有跡可循的其中一條,並不是在無中生有。”


    “事在人為,強者為先。倘若白某真的能把這一條道走穿,十年、二十年之後,世人皆追上我的腳步,到時候是否還會有人再說白某一句不是呢?”


    他重重歎了口氣,似乎是在惋惜自己不能被肖雲鋒理解。


    肖雲鋒也重重歎了口氣。


    歎他如此有本領一人,做什麽不好,非要把勁頭用在這不著邊的地方。


    進而淡漠道:“人在做,天在看。”


    “如果哪一天起,你所做的事傳遍世間,我相信這世上的大部分人都不會苟同你的理念。”


    “同樣。”肖雲鋒頓了頓,眼神堅毅著泛著明亮的光,“如果哪一天起,你所追隨的大道終於遍布世間,我相信到那時,這世上希望你死的人,也不會少。”


    白素生看似說得通的道理,其實很容易就能戳破。


    因為生死是息息相關的,有生才有死,有死才有生。


    如果是個人都長生不死,那這世間的一切體係、長輩與晚輩、弱者與強者又該如何劃分?


    答案毋庸置疑,定是和如今一樣:弱肉強食,強者為尊。


    那就代表著最先站在高處的人,要比其他人擁有更大的優勢,而曾經被他欺壓的人,即便是長生著也不會脫離這樣的命運。


    到頭來,隻是把苦的日子延續、再延續,這樣的長生又有什麽意義?


    商販不去努力謀生,武客不去苦練武藝,君主不用擔心天下蒼生的生死……


    可隨著長生的人越來越多,uu看書 .uukanhu 天還是這麽大的天,地還是這麽大的地,這些有限的東西又該如何瓜分?


    說到底,白素生的大道是站在為自己著想的角度而開創。


    他沒有考慮過他人,事實上他也沒有興趣去考慮他人,他隻要自己能穩穩走通這條大道就已經心滿意足,之後的事,等到之後再說也不會耽擱多少……


    肖雲鋒很小的時候,他的母親就離開了人世。


    他當時很難過,現在想起這段回憶也依舊如此。


    但正因為如此,他才會在矮墳上的鮮花盛開時感到說不出的開心,同時也正因為如此,他才能感受到一個看起來很堅強,比磐石都要堅不可摧的男人,竟也會在某些時候露出黯然、傷心的神情。


    再退一步說,肖雲鋒至今還清楚記著方遠死的那天。


    如果不是方遠以這種方式離開了他,他還會不會看清白素生的麵貌,他還會不會有如今這種程度的成長?


    如果那天沒有方遠舍身相救,沒有方遠幫忙拖到裘天海來救援,白素生是不是就要殺了自己?


    可那時的白素生,又為何不與他提及長生不死呢?


    是因為那時候的白素生還沒有踏入“長生”之道?


    不。


    肖雲鋒很清楚,那時候的白素生是真真切切想要自己死。


    哪怕這世上已經存在著長生之道,白素生想要他死的念頭也不會衰減分毫,反而會更加強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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