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已過了立秋,但七月的陽光仍帶著可以熔化萬物的豔紅。


    安然坐在門口的地上,後背被太陽烤的一片熱辣辣的。院子裏的蘭草被這炙熱的陽光打的蔫蔫的,就像安然第一次看到它們時那樣,葉子的邊角帶著微微的黃色,好像會活活曬死在院中一般。可兩個春去春回,它們依舊活的好好的,長的也比原先高出了不少。


    安然盯著有些枯黃的蘭草,伸手掰斷了其中一片長長的葉子。


    其實早在她看到那把沒有編號的短刀時,她就知道了會有這麽一天。沈宣義和樊勝皆是楚王的人,他們以嫁妝箱為掩飾運送私鑄兵器,毋庸置疑是楚王的意思。


    隻是她沒想到事情發生的這麽快,她以為至少會等到楚王起兵。她還想過,也許楚王在那之前會突然想通了,如延平說的那樣,去做個遊山玩水的閑散王爺。


    孟娘陪她在地上坐了一會,太陽逐漸西斜,整個院子都浸入了血一樣的顏色裏。


    小滿在她周圍跑來跑去,好奇的問她是怎麽被王爺撿回來的。小滿很不高興的說,這個院子自王妃故去後,一直閑置著,王爺叫她們在院中打掃,保留王妃生前院子的原貌,還以為王爺是個長情之人,沒想到這麽快就讓別的姑娘住進來了……


    見小滿口無遮攔的越說越多,孟娘趕緊打發她去膳房端點藥膳過來。


    摸了摸安然淩亂的頭發,孟娘把安然扶進屋裏,頗有耐心的給她梳理頭發。孟娘的聲音十分溫柔,說了很多安撫的話,讓她安心的住下,隻要待在閑雲閣,等外麵的風波徹底過去,她就安全了。閑雲閣位置偏僻,離王府的主要院落都遠,郡主很少會到這邊來,等李元湛回來,自然會好好安頓她。


    安然一直沉默不語,直待孟娘給她把頭發整理好,她看了看銅鏡中熟悉的垂雲髻,才麵無表情的道:“孟娘知道我是誰吧。”


    孟娘把梳子放在桌台上:“王爺昨日告訴我時我還不信,可我一看到王妃的眼睛就明白了。我見過很多女子,沒有哪個女子的眼睛像王妃這般澄澈動人。隻是王妃這樣貌……這兩年定是遭了大罪了……我早年聽說過燒傷之人可通過換皮重塑容顏,十人九死,便是抵不過蝕骨的疼……我還記得王妃以前跟個孩子似的,吃藥都會苦得直跳腳,怎麽能受得起那樣的罪……”


    說著說著孟娘抹起了眼淚。


    安然偏過頭去,歎了口氣:“別叫我王妃了,時過境遷,物是人非,我早就不是你們的王妃了。李元湛救我,我很感激,可我不能躲在這裏。孟娘也知道,我已是楚王妃,無論楚王犯下何罪,我都該與他一起承擔,生死與共。若是孟娘真的知我懂我,就莫再勸我。”


    安然站起身,肩膀上的疼逐漸變成了麻木。她拿起外衫胡亂套在外麵,往外走去。


    小滿端著藥膳正欲進屋,看到她直衝衝的往院門去,不由得看了看手裏的藥膳,不知是該端進屋,還是跟上去。


    “趙姑娘。”


    安然還未踏出院門,華南先一步擋在了她麵前。


    安然覺得好笑,這個場景重複了多少遍,連她自己都記不清了,她有時候真是好奇,李元湛莫不是跟她杠上了,非要事事不遂她的意。他救她,大概也隻是想繼續和她杠下去罷。


    安然毫不猶豫的拔下發間的銀簪,那是孟娘給她梳垂雲髻的時候給她戴上的,看著銅鏡的時候她便覺得此簪可用,若是李元湛不讓她出去,她就憑此簪以自己的性命做威脅。


    豈料華南眼疾手快,她還未把簪子戳到脖子上,就覺得手腕一痛,手裏的簪子瞬間掉在地上。


    “多有得罪。”華南的聲音裏還透著心有餘悸的緊張。


    接著,安然的後脖頸一麻,再次落入無限下墜的黑暗。


    那日之後,李元湛命人收去了閑雲閣所有的尖銳物品,連盛藥膳的瓷碗都換成了木碗,華南和孟娘時時刻刻盯著安然,絲毫不敢懈怠。


    安然要求見一見李元湛,她懇請華南幫她傳話,但不管傳多少次都得不到一點回答。


    秋風習習,蘭草的葉子越來越黃,安然的身子越來越差。


    她開始拒絕吃任何東西,藥膳早上端進來,傍晚又原樣端回去。


    終於在藥膳第三次端回去後,她見到了李元湛。


    那是一個下午,秋日的陽光燦爛的令人暈眩。看書 .uukanshu.co 孟娘小聲告訴安然,王爺來看她了。


    安然躺在床榻上,往門外看去,李元湛披著金光從院中走來,皎潔的麵容在金光中晃得叫人睜不開眼睛。


    走到門口時,他遲疑了片刻,也許是想到了上次走進這間屋子的不愉快,也許是舍不得外麵金燦燦的光輝,總之他猶豫了一下,不過最後還是踏了進來。


    孟娘見他進來,趕緊把安然扶起來,在她身後放了個錦墊,又看了一眼李元湛,才慢慢退出去。


    安然望著李元湛,李元湛卻沒有看她,隻是在那立著。良久的沉默,屋裏安靜的可以聽到他輕微的呼吸。


    她原先在心裏重複了很多遍的與他對峙的言辭,此刻竟都忘得一幹二淨,在心裏咒罵他的那些話,也都忘得一幹二淨。


    良久良久,她一字一頓道:“放我走。”


    李元湛一動不動的立著,又過了好久才把目光挪到她麵上,像是被她消瘦的麵容刺痛,那目光隻停留了一下下,就又挪開了。


    “你就這麽想和他一起死?”他淡淡的問。


    “他是我夫君,我是他的妻,自然生死相隨。”安然平靜的凝視著他。“我雖長於邊境,沒學過什麽規矩禮法,可大難臨頭各自飛的事,我也是萬萬做不來的。他既觸犯上唐律法,我不會替他辯駁,但求和他共同承擔所有罪責。”


    “你知道上唐律法就好。”李元湛笑了笑:“依據上唐律法,你仍屬於齊王府。你的庚帖與戶籍皆在我手裏,隻要我不給你放妻書且歸還庚帖,你的夫君,便隻能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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