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明時,黑色的夜行衣便失去了那幾分隱蔽身形的效用。


    衡陽城外山林中,兩三個黑衣人影,在林間尋到一處尚留著幾分昏暗的樹幽處,遁住了蹤跡。但他們知道,這地方藏不了多久——沿路留下的血水,會暴露他們的蹤跡。


    秦狼從昏迷中漸漸清醒了神智。他睜開眼的一瞬,渾身的痛楚襲來,讓他不覺緊張地顫抖了一下身子。


    他的身上,纏滿了紗布,總算緩解了這滿身的刀傷。他的手上,仍緊緊握著那兩柄斷刃,像是長在了手上似的。


    他迷離地抬眼望去,見到江南鶴已摘去了蒙麵黑紗,虛脫般靠坐在一株樹下,左手上滿是血跡,右臂無力地垂著,由身邊的江南虎為他包紮著傷口。江南虎將那最喜愛的玄鐵重棍隨意地放在泥土間,兩眼隻凝重地盯著江南鶴的手臂。


    秦狼再定下目間虛影時,卻望見江南鶴的眼中,似一潭死水,沒有半點神采。這意氣風發的江門門主,此刻隻呆呆凝望著漸漸明亮起來的天色,微張著嘴唇,不發出一絲聲響。


    江南虎回頭看到秦狼睜開了眼睛,終於露出了一絲欣喜。


    “大哥,秦狼醒過來了!”他輕聲對江南鶴喚了一聲,又轉向秦狼問道,“怎樣,能動麽?”


    秦狼忍著身上傳來的傷痛,勉強直起了身子來。卻沒想到,一個如他這般身法迅捷的高手,此刻隻是直起身形,便已喘息了起來。


    江南虎有些失望,但隨即又勉強地笑了笑,對江南鶴輕聲道:“總算江門又多留下了一員強將。大哥,莫灰心,我們還能東山再起!”


    他做好了包紮,總算止住了眼前這手臂上不斷流出的血水。血止住了,便不致因此丟了性命。


    可江南鶴卻隻是垂著手臂,那戴著一對鐵指環的手掌綿軟地落在泥土間,任手臂上流下的血跡幹涸在了掌中。


    “我們……折了多少弟子?”他的喉中,忽然發出了似鏽蝕般的聲響來。


    江南虎微微怔了怔,轉頭看了眼秦狼,沉下了麵容。


    “五十人出戰衡陽,隻剩下了我們三個……”他小聲答道。


    江南鶴望著天際,口中輕輕呢喃道:“這一年,江門弟子折損了多少人?”


    江南虎低頭看著林間泥土,暗暗握緊了拳頭。


    “一年來……總共折損……八十二人……”


    江南鶴發出了一聲苦笑,這笑聲從喉中湧出,卻似嗚咽的哭泣一般。


    “你們……”他忽然將眉眼低垂下來,看向身前的江南虎和秦狼,“你們怪我麽?”


    “大哥說笑了……”江南虎努力壓抑著心底的苦澀,卻用一副輕描淡寫似的語氣答道,“大哥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江門。江門列祖泉下有知,會明白大哥苦心的。”


    “秦狼……你呢?”江南鶴輕聲問道。


    秦狼愕然,想要解釋時卻隻覺肩上劇痛難忍,無力動開手臂,隻好急忙伏下了身子,誠惶誠恐。


    他的命都是江南鶴給的,他又哪裏有資格去責怪江南鶴所做的事?


    江南鶴冷冷看著秦狼,眉間越皺越緊。他知道,這一戰,受傷最深的,正是這個從不曾違抗過他的少年。他所珍視的一切,幾乎都在一夜之間葬送了——而葬送這一切的人,正是他江南鶴。


    也許,若不在江門,對秦狼會更好?也許,回到江門,才是秦狼犯下的最大的錯……


    “秦狼……”江南鶴的麵容,鄭重了起來,“是不是我說的話,你都會遵守?”


    秦狼沉沉地點了點頭。


    “好……”江南鶴的眉宇間,此刻卻緩緩現出了一分釋然,“秦狼,你聽好——從今日起,你不再是我……”


    他的話說到一半時,忽然頓住了。


    不隻是他,江南虎和秦狼的麵色也猛地警覺了起來。


    是山林中,傳來了隱約的聲響。淺淺的葉響,急促的腳步,還夾雜著幾絲孩童或哭或笑的聲響。


    江月容追來了……


    地上殘留的血跡,對於江月容這般高手來說,太過顯眼了。她用不了多久,就會發現躲在此處的三個刺客。


    聽遠處聲響,似乎追來的,隻有江月容一人……


    “大哥,你和秦狼都受了重傷,應該先走……”江南虎摸起了那支玄鐵重棍,低聲說道,“我去攔住月容,保你們安全……”


    江南鶴向秦狼望去,有些落寞地低下了眉眼,緩緩點了點頭:“好吧,我們先回衡陽城……”


    “不可回衡陽城!”江南虎慌忙道,“大哥,你先前大鬧衡州府,已得罪了城裏的知府和官兵。如今身受重傷回去,我怕他們對你不利。何況,石達開還在衡陽城外,若他也要追殺我們,uu看書w.uukanhu.cm衡陽城就太危險了……”


    “那你覺得,我們該往何處去?”江南鶴茫然問道。


    “回武昌城吧……”江南虎懇切地答道,“那裏是我江門的根基,回去重整態勢,再收弟子,便可等待時機,回來報仇!”


    “回武昌城?”江南鶴暗暗心驚,“若就這麽回去了,如何向曾大人交代!”


    “這次雖沒能殺了石達開,但念在江門往日功勞不少,給曾大人好好說說,朝廷也許不會怪罪。大不了,我們再等一年,朝廷總會給江門機會的!”


    外頭的步聲葉響越來越近了,也許是此處的話語聲已經引起了江月容的注意。


    江南鶴猶豫地望著秦狼,沉默不語。


    “大哥!”江南虎急切地喚道,“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秦狼也咬緊了牙,努力地站起了身形來,伸手攙向了江南鶴的左臂。秦狼的眼中,燃著熱血般的赤誠,讓江南鶴心底陣陣刺痛。


    “老二,你小心些……”江南鶴低聲道,“我和秦狼,在武昌城江門大宅等你。”


    江南虎提起長棍,在胸前抱上一拳,堅定地答道:“兄弟得令。”


    他的語氣又微微一緩,柔聲道:“大哥,一路當心。你們先走,兄弟隨後就來……”


    話音落時,山林中已現出了江月容厲鬼般的身形麵容。


    “江南鶴!”江月容淒厲地咆哮著,“出來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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