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裏看陳長祁習武,江月容便覺得,這拳法與她當年在江門習練的短刀術有異曲同工之處。陳家形意拳是一套近身短打的功夫,若在方寸之間,則全身上下都是兵器,要對手防不勝防。可這套拳法及近不及遠,一旦不能近到對手身前,便空有一身本領而施展不出了。


    野雪的掌法則不同,掌勁自腰間發起,沿手臂甩出,打出來大開大合,力道皆落在遠處。野雪周身兩步見方的一個大圈,便是他掌力所及,也是陳長祁提防之處。一旦近了野雪身前兩步遠,陳長祁便不能停留,隻能搶上身前或迅速退開,若稍有遲疑,野雪的鐵掌便打過來了。


    此時的較量,看似是陳長祁追打野雪,其實是陳長祁想憑那細碎飄忽的步法騙過野雪,趁彼露出破綻時便突破那兩步的屏障。可野雪的步法,雖是從陳長祁那裏學來的,卻隱隱已有了出藍之勢,腳下的變化不比陳長祁少,速度甚至還更快半步!陳長祁尋了許久,卻尋不到半點破綻,幾次進了那兩步圈內,又不得已倉皇退出,還未交上手便已流下了背汗。


    與江月容的短刀術一樣,陳家形意拳對敵,勝負不在手上,而在腳下。步法若輸了,這功法也就輸了。


    “陳師傅畢竟年紀大了,耗不住的……”江月容輕聲道。


    石老三聽了,緊皺起眉頭,不覺咬住了大拇指的指甲。


    陳長祁眼見攻不進去,便索性停下腳步,擺開架勢,先容自己喘息片刻。野雪見陳長祁停步,自己也隔開四五步外定住身形,隻把單掌推在身前,眼睛卻盯著陳長祁的腳。


    “鄭禿子,一年半載不見,你的本領倒是精進了不少啊。”陳長祁低聲道,“是拜了新師父,還是學了新功法?”


    野雪沉吟片刻,終於緩緩答道:“我入了江湖。”


    “你一個拳師,入什麽江湖?”陳長祁挖苦似地冷笑道。


    “陳師傅……”野雪抬起眼睛,看向了陳長祁的臉,“你見過死人麽?”


    陳長祁微微愣住了,半晌打不上來。


    “這便是我的功法為何超過你了。”野雪輕聲道,“我親自死過兩次……”


    “荒唐!”陳長祁忽然怒喝道,“鄭禿子,我還道你與我一樣是個武癡,原來你習武也是為了打打殺殺!武人的名聲,都是被你們這些人給敗壞的!”


    說罷,陳長祁換了步法,舍棄了那細碎多變的南拳步,改作大步流星殺向野雪身前而去!


    野雪看到,陳長祁的眼神中透著濃濃的戾氣。


    “糟了!”江月容不覺失聲喊了出來,她懷裏的孩子一驚,急忙抱緊了她的胳膊。


    江月容知道,陳長祁這招是看彎路走不通,便要強走直路,想硬從正麵破開野雪的兩步屏障!可野雪探在身前的那隻手掌,正是為此而設的!


    野雪隻管把手掌對準陳長祁,既不發力,也不收回。陳長祁大步殺到,想切入野雪身前,必定要躲開或格擋野雪這隻手。不論是躲避,還是格擋,都意味著陳長祁的步法在野雪身前一臂遠的距離上必有一次停頓——而這短暫的一瞬,就是野雪發力的時機!


    果然,陳長祁殺到野雪掌前,左臂一擋,右手一探,腳下便急停半步,要重新蓄力再望野雪腳前踩開細碎步法。野雪卻哪裏能給他這般空閑,陳長祁左臂剛擋在野雪的手腕上,野雪的另一隻鐵掌便忽從腰際閃出,直取陳長祁胸口而去!


    這一掌,勢如霹靂驚雷,快似電光火石。陳長祁聽到風響,已心知不妙,急把右臂拐在胸口前。隻聽得一聲悶響,野雪的掌力貫穿陳長祁的身子,把他擊飛出去,重重摔到了地上。若不是那右臂擋下了幾分力道,剛才這一掌,怕是足以取了陳長祁性命了!


    “大和尚!你怎麽真下狠手!”石老三哭喊一聲,急忙焦急地要往陳長祁那裏跑去。


    野雪卻忽然對石老三的方向探出一掌,正色吼道:“別過去!”


    石老三被野雪嚇了一跳,腳底一滑,在地上摔了個跟頭。他倉皇爬起來,正要斥責野雪兩句時,卻聽到那陳長祁發出了陣陣咳血般的嘶嘔聲,提醒著眾人他還沒有被打死。


    陳長祁掙紮著支起身形,半蹲在沙土地上,沉重地喘息著。


    “好掌法……”他低聲道,“可惜,我若年輕二十歲,剛才這掌我定能接下……”


    野雪收了架勢,冷冷地望著他,沉著嗓子道:“拳怕少壯。陳師傅,你打不過我的,現在當認輸了。”


    “認輸?”陳長祁幹咳著笑了幾聲,“我千裏迢迢追到武昌城來,難道就為了捱這一掌?鄭禿子,你自己定下的規矩,要打到我們中有一人站不起來為止……”


    說著,陳長祁忍著右臂的劇痛,把力道灌進這身老骨頭的每一寸骨髓裏,僵硬地撐起了那精瘦的身形。


    “我還站著呢!”陳長祁嘶吼道,“鄭禿子,來!”


    “大和尚,別打啦!”石老三急忙跑過去扯住了野雪的衣角,倉皇道,“再打下去真要出人命了!”


    “你這頭陀,懂什麽……”野雪粗暴地扯回衣角,甩手把石老三推開了七八步遠去,“陳師傅這趟離開佛山,本來也沒想活著回去……”


    石老三跌坐到土裏,u看書 .uukanshu一時驚得目瞪口呆,望著陳長祁那微微哆嗦著的身形,一臉茫然。


    野雪重對陳長祁擺開架勢,嘴裏卻對石老三說道:“陳師傅此生最後的願望,就是和我真刀真槍地打一場——他這一世,空懷一身絕技,卻未逢英雄之世,沒有用武之地。今日我與他這場比武,是他平生所學最後的用處了。”


    那陳長祁卻幹澀地笑了兩聲,冷冷道:“鄭禿子,你這麽說,是覺得我口是心非,嘴上說著習武之人不得與人相爭,心裏頭卻向往那些江湖之事?”


    “若非如此,三年前,為何整個佛山隻有你一人應了我的挑戰?”野雪緩緩問道。


    陳長祁忽然舒展了眉頭,臉上的戾氣頓時消逝了——仿佛有一根紮在他心底許多年的刺,忽然被人取了出來,放在了他的眼前。


    陳長祁豪邁地笑了。


    “好你個鄭禿子!”他也重新擺開了架勢,但這次,眼中卻是興奮,“你果然與我一樣,是個武癡!”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負子刀娘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伯翔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伯翔並收藏負子刀娘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