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東破廟,石老三手裏攥著那錠金子,狐疑地在廟裏廟外轉悠了許久。


    “奇怪了……”他小聲嘀咕道,“那小寡婦也不知跑到哪裏去了,怎麽沒見她在後院做飯……”


    “她去城南樹林了。”野雪跪坐在佛像前,低聲答道,“她走得早,走時你還沒醒來。”


    石老三渾然不解:“她去城南樹林做什麽?”


    “龔爺的墳頭在那樹林裏。”


    “噢,對了!”石老三恍悟道,“說來也是,大過年的,給那家夥帶些紙錢去也是應該的。”


    聽石老三說完,野雪對佛像拜了拜,甩開了衣袖對石老三道:“是時候了,咱們也走吧。”


    “咱們?”石老三一愣,“去哪兒?”


    “當然是去老樹林。”


    “不是已經有那小寡婦去了麽?”


    “她隻是代我們先行過去布置,我答應了送走老頭便過去找她。”野雪隨口答道,“你可別忘了,當初答應木小二照顧龔爺墳頭的,是你我二人。”


    望著野雪緩步走出大殿,石老三探了探廟外的寒風,打了個哆嗦,皺起眉頭抱怨了句:“分明是你答應的,怎麽還拉上我了……”


    城南老林,一片粗陋的木碑旁,散落著許多紙錢。


    碑旁老樹下,坐著一個老者。老者身前,站著負子刀娘江月容。


    片刻前,江月容剛打掃了這片墳頭,在木碑旁布置著香爐火具,卻忽然聽到有人闖進了這老樹林中。那闖入者的身影,她卻認得。


    那木碑在寒風中矗立著,似乎是受了天意,在此招引江月容與那老者相會。


    既是天意,也好。江月容想著,從藏在暗處的包裹中取出了黑衣黑紗和長刀短刃——那闖入者本是尋她而來的,她也應當在這老樹林裏給人家一個交代。


    “尉遲雄……”江月容站到那老者麵前,輕聲道,“我聽說,你在尋我?”


    尉遲雄癡癡地望著江月容,不知是夢是醒。


    “我尋的,不是你……”他輕聲喚道,像是個垂死之人。


    “不是我……是銀絲軟甲,對麽?”


    “銀絲軟甲……”尉遲雄念叨著這幾個字,卻自嘲似地笑了起來,“世上真的有這東西嗎?若真有這般寶物,你一個女人,又何德何能配得上穿她?江湖傳聞,都是些市井胡言罷了。”


    “銀絲軟甲,是真的。”江月容隻是冷冷答道。


    尉遲雄微微心驚,看向了江月容的眼睛。


    “你……親眼見過銀絲軟甲?”


    江月容沉吟了片刻,點了點頭。


    尉遲雄猛地睜大了眼睛:“這麽說,傳聞是真的?銀絲軟甲果然在你身上?”


    江月容卻微微扭過頭,避開了他的眼睛。


    “你尋這軟甲,是要做什麽?”她低聲問道。


    “我要看一眼!”尉遲雄忽然伸手抓住了江月容的衣角,麵上是扭曲而邪異的神色,似一個犯了癮的煙客一般,“我有金子,我可以給你!你要多少我都給得起!我隻想知道,千年不破的銀絲軟甲,究竟是如何鑄造的!”


    “知道這個做什麽?”


    “我要用這軟甲,奪回天工尉遲的名望!”尉遲雄高聲喊道,“我要讓天下人知道,天工尉遲即使再過一千年,也造得出天下最好的鎧甲兵刃!”


    “你是想用銀絲軟甲,勝過那洋槍?”江月容冷冷問道。


    尉遲雄愣了愣,口中的話頓住了。他的手緊緊捏著江月容的衣角,力道越來越重,竟至微微顫抖了起來。


    “是……”他終於從牙縫中擠出了這個字。緊隨著這個字而出的,是隱隱的啜泣和喉中壓抑不住的哭腔。


    尉遲雄隻覺得,自己一生的驕傲,都隨著這個字的出口,被擊得粉碎,散落到寒風中,消散無形了。


    “江月容……給我看一眼銀絲軟甲!”尉遲雄睜著淚眼,在這女子麵前苦苦哀求,“我勝不了那些洋槍,我愧對先祖!求你幫幫我,天工尉遲的千年英名不可以毀在我這不肖子孫的手上!”


    江月容隻覺得,此時眼前這個老者,與這些天來往來於破廟的那個古怪老頭已不是一個人了。一件銀絲軟甲,竟讓這個老人放下了全部尊嚴,在一個他看不起的女人麵前痛哭流涕,苦苦哀求。


    江月容緩緩把手探到身後布袋裏,從那孩童的身下緩緩取出了一件閃著銀光的物件。尉遲雄迷離地看著那陣光暈,一時竟忘卻了呼吸一般,隻瞪大了眼睛,一動也不動。


    “這便是你要的銀絲軟甲……”江月容輕聲道。


    尉遲雄接過這片光暈,捧在手中,卻意外地發現這軟甲比他預想的要輕上了許多!


    軟甲以銀絲縫成,絲線層層纏繞,不用一片鱗甲便織成了一件天衣。uu看書 ww.uukash.om 銀絲軟而韌,便不易折損,才能做到千年曆戰而不破。兵器打到軟甲上,卻被層層散去力道,任對手兵刃如何鋒利,力道如何強大,終究穿不破這密密麻麻銀絲。


    剛,則易折;柔,卻不破。這正是那洋槍彈丸打得透鋼板,卻打不透老樹幹的道理!


    原來如此!尉遲雄恍悟道,難怪他參悟了這麽多年也參不透銀絲軟甲如何鍛造,原來這軟甲,不是鍛出來的,是織出來的!


    “妙!妙!”尉遲雄讚不絕口,如癡傻般念道,“先祖真奇才也!可笑我尉遲雄,自負一世,卻原來是坐井觀天,到今日才得見大道。謝先祖指點,天工尉遲命不該絕!待我回了五台山,必尋遍千年古卷,重找回尉遲家失傳千年的織甲之術!有如此奇技,洋槍洋炮又何足慮哉!”


    他一聲長嘯,豪氣衝頂,甩手把那銀絲軟甲迎風展開。


    刺目的白光瞬間炸開,似將整片老樹林燃作了一團銀火一般。


    這光亮下,江月容卻緩緩閉上了眼。


    尉遲雄望著迎風展開的銀絲軟甲,臉上的笑容凝固了。


    軟甲上,破了幾處窟窿,隱隱還殘留著暗紅的血跡。寒風從這窟窿間穿過,發出輕輕的嗚咽聲,像是亡靈的抽泣,又像是來自幽冥的嘲笑。


    千年不破,原來隻是一個屬於過去的神話。


    尉遲雄感覺到,心中有些東西忽然化作了灰燼,消散在了這片銀光下。</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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