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時,道成寺裏沉寂了下去。


    江月容靜靜換上了那一身黑衣,從床下取出了長短刀,輕輕撫了撫沉睡中的孩子,推開了小屋的木門。孩子的身上,隔著一層被單,披蓋著那件銀絲軟甲。


    大殿裏,一點燭火映亮了破廟。江月容向倉庫的方向張望了一陣,聽到倉庫裏傳出此起彼伏的呼嚕聲。


    江月容圍上了麵紗,身形一晃,在地上輕輕踩了兩步,便一躍出了破廟,隱入了黑夜中。


    她走後沒過多久,倉庫的門輕輕打開了。


    少年木小二提著他那長杆刀,戴著他的帆布帽,躡手躡腳地走了出來。他小心翼翼地半合上倉庫的門,望了望另一邊禪房的方向,隻看見禪房門緊閉著,便道是那女人還在禪房裏睡著。


    趁無人看見,他踮著腳,一步步輕聲走出破廟去了。


    月色下,江月容的身影沿著城牆疾馳著,如在荒原上禦風飛著一般。


    從城東往南,繞過武昌城牆,便到城西碼頭外。江月容跑了不久,便遠遠望見了那龔爺的小宅。


    昨**退了秦狼,不知今日江南鶴會不會親自來。江月容正想到此,要停下腳步,尋個暗處伏下身形,盯那小宅動靜時,卻望見小宅外已有一個人影,正快步向小宅跑去。看那人影身形,奔跑步法,絕不是尋常人,定是個身懷絕技的高手!


    江月容暗暗心驚,尋思自己莫非到得晚了,江門的刺客已先到了麽!


    她急忙再邁開腳步,向那人影飛去。人影卻似乎遠遠聽見了江月容動靜,忽然轉過身形,一雙冷眼在夜色中盯住了江月容。


    江月容被那目光一刺,也不怠慢,騰空而起,把手中戚家刀瞄著那人影,運足力氣擲了出去。渾重長刀劈風而動,把那人影驚得虎軀一震,手中運作起來,忽然甩出一條繩索。那繩索翻飛揮舞兩輪,瞄著那長刀,也猝然擲出一個鐵坨去。


    鐵坨在長刀上一砸,打出一聲巨響,竟兩相彈開,把那柄戚家刀震到了半空中落下,深深插入了沙土裏。


    江月容大吃一驚,自她用這戚家長刀以來,這一招投刀術從未有人敢正麵抵擋,縱是趙貞元、江南鶴也不曾接住這刀的力道!


    那人影收了繩索,接過鐵坨,退出二三步外,伏下了身子,在夜色中凝望著江月容。江月容也急忙收住腳步,左手順過插在地上的長刀,右手抽出腰間短刀藏在身後,向那人影擺出了起手式。


    兩相對峙,各自都先穩住身形,猜測著對手的招法,不敢妄自動彈。


    江月容望著那人影,隻依稀看得那人身上綁著幾條繩索,繩頭上係著一個碩大的鐵坨。她在江門見慣了各式兵器,卻從未見過這般古怪的東西,更無從判斷這器物如何揮舞,什麽套路,隻好緊皺著眉頭,不敢上前。


    那人影望見江月容手中那柄長刀,厚重有力,橫掃一片,不好對付。又望見江月容一手藏在背後,怕是後手裏還藏著什麽兵刃,隻等尋著破綻便要一擊製敵。人影不敢教江月容尋覓到可趁之機,故也隻擺架勢,不出招法。


    二人對峙了一陣,小宅的門忽然開了。


    “今天又是誰打誰?”那龔爺似乎是剛抽完大煙,意識還恍惚著,竟不知死活地高聲喊道,“昨天也打,今天也打,沒完了嗎!”


    “回去!”江月容對龔爺喝道,“我來救你性命,你不要出來找死。”


    那人影卻冷冷一笑,對龔爺悠悠道:“好啊,你不想為天王出力,竟還敢找人來打天王的信使?”


    聽了這兩人聲音,龔爺驚出一身冷汗,意識登時清醒了不少,急忙笑道:“誤會誤會,你們兩個都是天王派來的人,怎麽自己人打自己人啊……”


    “自己人?”那人影一驚,對江月容問道,“怎麽,你也是天王派來的?”


    江月容也是一愣,雖不知那龔爺口中說的天王是誰,此刻卻不敢說破,隻是低聲道:“我以為你是江門來的刺客……”


    “你我二人這身衣著,誰更像是江門刺客?”


    “說來話長。”江月容收了長刀,冷冷道,“我隻是與江門有些仇怨罷了。”


    “有些仇怨?”那人影暗暗打量了江月容許久,忽然笑道:“一個女子,有你這般本領,又與江門有仇怨,莫非你就是那傳聞中的負子刀娘江月容?”


    “你認得我?”


    “久聞大名。”那人影也把繩索纏繞回了身上,低聲道,“我知道你是呂家村唯一的活口。”


    江月容心驚,手又握緊了刀柄,低聲問道:“你怎麽知道我與呂家村的關係?”


    “呂家村的事,我都知道。”那人影長歎道,“呂家村覆滅那天,我晚到了一步。”


    “你是誰?”


    那人影緩緩從懷中掏出一個十字形掛墜,掛墜上刻著那個江月容很熟悉的受刑人像。


    “在下黎仁祖,是天王派往湖北一帶的信使,專為聯絡湖北教徒而來。uu看書 uuknhu.om ”那人影向江月容行了一禮道,“一個多月前,若不是晚了江門一步,呂家村本該跟我一起全村遷去廣西,或可免遭這番劫難。隻可惜……”


    這人的話,有問題。江月容聽那黎仁祖說到呂家村之事時,語氣略有些起伏,並不自然。她警覺了起來。


    “你知道我多少事?”江月容打斷了黎仁祖,低聲問道,“你可知我的來曆,知我這些日子的所為?”


    “我知道,你闖過江門,也闖過千總府,還闖過武昌府衙。”黎仁祖緩緩答道,“這三處地方都不是尋常人進得去的,你卻能全身而退,不可思議。一個女兒身,能有如此膽識魄力,讓我這個大男人也感羞愧。”


    聽著這番話,江月容暗暗尋思,這人似乎並不知道她與江南鶴的關係,也不知道她住在城東破廟的事。他所知的這些,應當都是他潛伏在武昌城裏的所見所聞。


    “江姑娘,你雖不知我,我卻早就想尋你了……”黎仁祖忽然邁開步子,向江月容走去,“你本是呂家村人,自然也是天王麾下的姊妹。你與江門有血海深仇,如今江門也正是天王的阻礙。天王正要做一番大事業,急需要你這般人才。你可願意加入我們,同為天王效力,要江門血債血償?”


    江月容冷冷望著黎仁祖,沉吟了片刻,忽然問道:“我有一事問你——告訴我,當初江門為何要屠滅呂家村?”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負子刀娘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伯翔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伯翔並收藏負子刀娘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