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城北,出了武勝門往東,有一片湖,名喚沙湖。沙湖上,伏波數十裏,湖中有魚蝦飛鳥,湖畔有船埠漁夫,山水秀麗,風韻天然,是武昌城外一處名勝。沙湖以北,有一座宅院,麵湖背江,坐擁山水,遙望著武昌城樓。


    這一日早晨,城門剛剛開啟,一隊人馬便從武勝門啟程,向沙湖以北的那座宅院出發了。


    這隊人馬,有兩乘轎子。


    前一乘轎子裏,坐的是漢八旗千總馬椋。昨夜,他的病又加重了,已到了神誌不清的地步。他隻覺得,武昌城裏連空氣都是渾濁的,吸上一口氣都讓他喉嚨裏灼燒般痛苦。他一夜沒睡著,就盼著天一亮,城門一開,便出這武昌城,去城北沙湖的宅院裏休養。


    後一乘轎子裏,坐著馬椋的獨子,小千總馬琮。他的轎子被包裹得嚴嚴實實,連門簾窗簾都不讓小千總打開。小千總撅著被打花的屁股,趴在轎子裏暗暗叫苦。


    趙貞元騎著馬,走在兩乘轎子中間。千總府上的兵丁仆人,前前後後圍著這兩乘轎子,浩浩蕩蕩向城門外走去。


    城門口,知府領著一城官員,站在路旁迎送著這人馬。


    “老千總,保重身體啊!”那知府擠著眼淚,扮著哭腔,追在馬千總的轎子後頭喊著,“武昌城的太平可全仰仗著老千總呢,老千總可定要早日康複呀!”


    眼看著整隊人馬擦身而過,卻無一人回頭理會理會這知府。


    待人馬走遠了,這知府終於收了一臉哭腔,抹了抹鼻子,轉過身打道回府。


    “大人,您這是何苦呢……”知府家裏的老家丁湊過來道,“知府大人是四品官,他千總不過是個六品五官,您老捧著他幹什麽呀?”


    “你懂什麽!”知府急忙小聲喝住那家丁,“你以為在這武昌城裏,真看官品壓人麽?那些人,都是動刀子的!我一個文官,不捧他們,我不要命了?”


    “可您那話說得也太酸了……”家丁抱怨道,“他一個六品千總,憑什麽武昌城的太平要靠他呀?您是朝廷命官,要靠也該是靠您啊……”


    知府急忙敲了敲那家丁的腦袋:“別亂說話!當心讓人聽了去!”


    “那我這話也沒說錯啊……”


    “錯了!大錯特錯了!”知府小聲道,“你知道這武昌城是個什麽地方?”


    “願聽大人指教。”


    “武昌城,江漢匯聚,船來船往,四通八達,九省通衢。南來北往的江湖人,都少不得要從這武昌城過路,這是江湖重鎮。這地方,走在路上,到處都是綠林好漢,亡命之徒,每天在刀尖上走路,把性命拴在褲腰帶上的人物。在這裏,到處是官府管不了的事,官府不能抓的人。這地方怎麽管?全得仰仗江湖人自己去管!武昌城裏,能鎮得住這一城好漢的,隻有兩個地方——一個是江門,一個是千總府。你想想看,我朝廷命官,總不能去求刺客來管這武昌城吧。”


    說完,知府歎了口氣,回頭看了看那隊遠去的人馬。


    “在這武昌城裏,你我的命都得靠他罩著啊。”


    沙湖旁,有一片湖堤,沿湖而修,綿延數裏。堤上有一條小道,名喚沙湖道。


    沙湖道不長,走過去隻需一炷香工夫。順著沙湖道走出去,再往北走大約半個時辰,就能到那沙湖北的宅院。


    這條沙湖道,因是修堤鋪的路,所以平整好走,不費腳力。抬轎的轎夫,跑腿的路人都愛走這條路,好過在那些泥巴地裏深一腳淺一腳。但這條道路狹道窄,隻能容三四人並排走過,兩側便是堤下茫茫碧波水,前後都無岔路,唯進退而已。這地方,在兵法上,是個死地,須盡快闖過去。


    千總府的人馬快步走上了沙湖道。趙貞元的馬走在了隊伍的最前麵,兩乘轎子和幾十名兵丁跟在趙貞元的身後,沉默而迅速,有著一股陰森的魄力。


    沙湖道的盡頭,有一座橋。過了那橋,便出了沙湖道,這死地也就算是闖過去了。


    但就在那橋頭,趙貞元突然勒住了馬韁,向後抬了抬手,整隊人馬瞬時停下了步子。


    轎子裏的老千總覺出了異樣,強撐著病體,衝著轎子外邊喊道:“怎麽回事?停在這裏做什麽?”


    轎子外的兵丁湊到門簾旁,低聲答道:“回大人話,橋上有人……”


    沙湖道盡頭的橋上,一個穿著長袍,戴著鬥笠的旅人穩穩站在橋中央,冷冷地看著眼前這隊人馬。他左手將一柄長刀立在身側,如一杆長槍般杵在地上;右手握著腰間的短刀,刀柄靜靜對著身前這隊人馬。


    趙貞元勒住馬蹄,冷冷地對那旅人上下打量一番,在馬上拱手行禮道:“這位朋友,千總府人馬經行,可否請你讓個道,容我們過去?”


    他刻意將千總府三個字說得重了些,uu看書 .uukanshu.cm 便是要這不識相的小賊知道,這隊人馬不是他這樣的人物就能劫的。


    那旅人抬起眼,向這隊人馬深處探視一番,低聲說道:“我等的就是千總府。”


    趙貞元冷笑一聲道:“朋友,江湖人當知道,什麽人你惹得起,什麽人你惹不起。你若是遇上什麽難處,急需銀兩救急,可說個數目。江湖相救,不傷和氣,日後再遇見還是個朋友。可你若不識時務,定要劫我千總府,當知道千總府可不是尋常人惹得起的。”


    “我劫的不是你千總府的銀兩。”說罷,那旅人將手中長刀一橫,攔在橋中央,向那趙貞元冷眼望去:“別人我都可以放過去,但小千總的性命要留下。”


    那小千總在轎子裏聽到這番話,又看不見外頭情況,心裏驚駭,隻得叫喚著:“趙先生救我!”


    趙貞元聽著那小千總不成器的哭喊,皺了皺眉,在心裏長歎了一口氣。


    “這位朋友,可是為那十兩銀子來的?”趙貞元拱手問道。


    “是又如何?”


    “是便好辦。若求銀兩,千總府有的是。我出白銀一百兩,換你放我人馬過去,如何?”


    “不放。”


    “為何?”


    “小千總的命,隻值十兩銀子。”旅人冷冷答道,“他犯下的錯,黃金萬兩也贖不回。”


    趙貞元看著那旅人,沉吟了片刻。


    “在下千總府教頭,趙貞元。”他向那旅人一抬手,道,“朋友,交手之前,先報上你的名字。”


    “雙刀柳亦隆。”那旅人高聲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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