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年前,倭寇為患,東南數省屢遭侵襲。


    倭寇肆虐,憑仗的是倭刀之利。這種刀鋒利異常,常能以一擊之力將明軍兵刃斬斷,東南駐軍因此屢屢吃虧。名將戚繼光初到東南時,屢戰不勝,正因為兵器不及倭寇強悍。


    戚繼光苦思對策,終於創出了戚家刀,專為克製倭刀而作。


    戚家刀形製獨特,雖刀身狹長,卻隻在刀尖長約一掌的距離開刃,形狀更像是一根鐵棍。對敵時,若對手從遠處襲來,戚家刀可以握住刀柄,將刀劍的利刃遠遠對著對手,其威力如長槍一般,使敵不能近身;若對手殺到身前,戚家刀可以握住刀身未開刃處,將長刀變為短刀,與敵近身廝殺。尤其是與倭刀對陣時,由於戚家刀刀身厚實,倭刀難以斬斷,便進退不得,優勢盡失。


    戚繼光又創出鴛鴦陣,以陣法之力破解倭刀刀法。鴛鴦陣以狼筅長槍拒敵於遠處,短刀藤牌防敵於近處,遠近高低各有兵刃鎮守,進不可擋,退無破綻,使得倭寇麵對戚家軍的軍陣毫無辦法。


    憑借戚家刀與鴛鴦陣,戚繼光十年間蕩平倭寇,終成一代名將。


    戚繼光死後,戚家刀流落民間,其刀法被戚家軍子嗣代代相傳。傳至劉一川時,他將戚家刀與鴛鴦陣合二為一,以戚家長刀代替狼筅長槍,輔以一柄短刀代替鴛鴦陣中的刀盾,將十一人的鴛鴦陣法凝縮為一套長短刀法,名震江南,人稱“雙刀劉一川”。


    當年,劉一川與盲劍客秦炳結伴行走江湖,遊曆四方逐賞銀而生時,秦炳曾問劉一川,那柄長刀究竟是一柄什麽兵器。秦炳眼盲,看不到戚家刀如何形製,卻能聽到那柄長刀有時如風如鐵棍,有時又削鐵如泥,令他費解。劉一川便讓秦炳摸了摸自己的長刀。秦炳一邊摸著,一邊歎服,創出這兵器的真是天下奇才。劉一川聽完,便向秦炳講述了這戚家刀的由來。隨著劉一川的講述,二人仿佛回到了那金戈鐵馬,英雄出世的年代,化身為兩員戰將,帶領著雄兵無數,衝入賊寇陣中所向披靡。


    劉一川講完,二人回過神來,才想起自己不過是坐在荒郊野外的草地上,生著篝火,望著星辰而已。


    “這柄戚家刀,我要傳下去。”劉一川說道,“三百年英靈在上,我要對得起他們。”


    秦炳卻翻了個身睡去:“三百年英靈都已是死人了,咱們活下去就行。”


    往事從秦炳腦中閃過,讓他陣陣眩暈,站不起身子來。他顫抖著手向前摸索了許久,卻隻摸到了一片撒落在地上的爐灰。那想必是他撞到佛壇上時潑灑下來的吧,他想著。


    雨聲漸漸小了。武昌城外的破廟,在漸弱的雨聲中靜默著。


    “小子,你不愧是劉一川的徒弟。”秦炳捂著自己的右肩,笑著說道,“劉一川的刀法後繼有人,我也為他高興。”


    “奸賊!”柳亦隆將長刀探到身前,厲聲喝道,“你有什麽資格提我師父的名字!”


    “我當然有資格。”秦炳放肆地笑道,“我與劉一川行走江湖二十年,合力斬殺過多少窮凶極惡之徒。天下間最了解他那套刀法的,除了你,便是我了。”


    劉一川的雙刀,無懈可擊。秦炳若不是偷襲,正麵交鋒絕不可能勝得過劉一川。今日與柳亦隆一戰,算是證實了這一點。


    柳亦隆滿眼怒火地看著秦炳:“師父英明一世,唯一的錯就是錯信了你這無恥小人。”


    “英明一世?”秦炳哈哈大笑,“你以為劉一川所作所為,就比我高尚嗎?你可知道他殺過多少無辜之人,有多少勝之不武的偷襲,又有多少次是我救他於死地,更有多少次他幾乎害我喪命?”


    “住口!不許你侮辱我師父!”


    “小子,你才走了幾年江湖,哪裏曉得江湖險惡。”秦炳不屑又無畏地笑道:“江湖,是個死生之地。一刀一劍下去,活著的才有資格說話,死的那就是死了。我與劉一川從來就不是什麽朋友,我們都隻是貪圖賞銀的獵戶而已。為了奪一份賞銀,大家用得上彼此,互相照應照應。一旦有機會獨拿一份銀子,就算我不殺他,他也會殺我。要怪就怪那一晚,劉一川大意了。他想退隱江湖了,卻在退隱前就放鬆了警惕。”


    柳亦隆的刀直直地指著秦炳,卻遲遲沒有刺過去。他痛恨眼前這個人,不僅殺了他的恩師,還要詆毀恩師的名譽。但是此刻,卻有另一個聲音在他心中響起——讓秦炳說下去。


    秦炳所認識的,是柳亦隆所不知道的劉一川,是那個真正在江湖上存在過的劉一川。


    柳亦隆的幻想中,師父行走江湖一定是光明磊落,遇到敵人便擺開雙刀,堂堂正正決一死戰,憑本事打下了赫赫威名。但柳亦隆自己也進入江湖後,卻發現真正的江湖不是他想象的那樣。這裏是一個成王敗寇的世界,江湖好漢為達目的是不擇手段的。暗箭傷人也好,下毒使詐也好,隻要能殺得了對手,辦法有許多,卻絕不僅限於武功招式。反倒是擺開雙刀,堂堂正正一決死戰的事,柳亦隆至今也沒遇到幾次。


    師父劉一川,是怎麽在這樣的江湖上生存下去的?


    “小子。”秦炳突然喚道,“劉一川的刀法裏,有一招絕技叫做後手長刀,你練過麽?”


    “師父的刀法,我當然練過!”


    “那便好。”秦炳掙紮著坐起身子,“這絕技,是劉一川的撒手鐧。當年我與他同闖江湖的時候,多少強敵都是死在他這招後手長刀上。今天我敗在你手上,無話可說。你要殺我為師父報仇,殺便是了。但我求你,讓我死在這招後手長刀上,行嗎?”


    柳亦隆沉吟片刻,對身後的江月容說道:“請姑娘退後些,這招式施展開,怕傷著姑娘。”


    江月容點頭致謝,抱著孩子退入了禪房深處。大殿裏石老三急忙躲到野雪身後,野雪也緩緩退了兩步。


    柳亦隆在秦炳身前站定,uu看書 ww.om 將長刀舉過頭頂。


    這招後手長刀,是一招誘敵刀。這招施展時,先將長刀在頭頂輪轉一圈,刀轉到腦後時腳下順勢向後跳出半步。這時候,看起來像是持刀人露出了破綻,不識這一招的對手便容易搶上身前,以為有機會破掉這無懈可擊的長短刀法。這招等的便是這一刻,在對手搶步上前的一瞬間,自己卻向前跳出半步,轉到腦後的長刀順勢向前甩出,在自己身前平削一個半弧。對手剛向前搶步,此時必定來不及退回去,逃不出那長刀的一擊。這招式,長刀從後向前揮出,又是後發製人的絕技,故名後手長刀。


    柳亦隆施展開這招式,向後跳出半步,將長刀揮至腦後,腳下蓄足力氣。他大喝一聲,手中長刀正要向身前打去,那秦炳卻突然將手向柳亦隆一甩。


    原來那秦炳早將一把爐灰抓在手中,隻等柳亦隆那一聲大喝,他便知道柳亦隆位置。這一甩手,一把爐灰正砸在柳亦隆眼裏。一陣劇痛刺入眼中,瞬間便破了他的刀法。


    柳亦隆驚叫一聲,急忙撤步靠在牆邊,一手將長刀立到身側,一手倉皇地揉著眼睛。


    秦炳不作停留,又將手中盲棍向江月容的禪房擲去。江月容急忙躲避,那盲棍擦身而過,卻打翻了桌上的油燈。江月容怕油燈火引燃了禪房,急忙伸手拈滅了燈芯。燈火一滅,大殿又是一片漆黑,誰也看不清誰。


    眾人隻是在大殿裏喧嘩著,直到石老三又點燃了佛壇前的蠟燭。


    大殿裏再亮起來的時候,隻見幾個手忙腳亂的和尚刀客,卻不見了那秦炳的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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