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葉三郎眼簾的是一張慈祥的老臉,這張臉上布滿皺)


    因為這位老者在笑,那一道道皺紋墳起,更突顯出歲月的滄桑。老者見葉三郎醒來,嘴裏不停地說著什麽,因為這位老者的語速太快,又因為口音問題,葉三郎聽不太懂,隻得善意地微笑。但他可以真切地感覺到老者內心歡呼雀躍,這是不摻雜著任何私人利益的最樸素的喜悅之情。瞧這位老者模樣,應該是此地的一個漁民,他大概是在繪聲繪色地描繪他發現並救起葉三郎的情景。


    “多謝老丈!”葉三郎這才說道。


    那老者的臉色變了變,連忙擺手說道:“不礙事、不礙事!”


    葉三郎瞧了瞧所處的居室,這是幾間土坯茅屋,家當極為簡單,牆角堆著幾支船漿。


    “軍爺暫且在此躺著,老漢我去江中打上幾網魚。”老者道,他指著身邊鍋台道,“鍋裏有稀粥,軍爺盡管享用。”


    “多謝、多謝!”葉三郎連連回道。那老者說完便抓起一支船漿就出門去了。


    待老者出了門,葉三郎活動了一下筋骨,發現自己力氣恢複了不少,他起了床,揭開鍋蓋,美美地吃了三大碗稀粥。那稀粥光可鑒人,卻被葉三郎視同山珍海味,幾碗粥下肚,體力迅速地恢複。


    葉三郎尋思這裏不是久留之地,便想早點北返。他從老者家中找了一件破衣賞,胡亂地裹在身上,心說這打滿補丁的衣裳,恐怕是這老者僅有的第二件衣裳,在葉三郎記憶中隻有孩提時最艱難的歲月,他才穿過這樣的破衣服。他搜遍全身也未找到一件值錢的玩意,隻得撿了一把木棒,滿懷歉意地離開。


    葉三郎剛走出不到五裏外,他聽到一陣馬蹄聲,立刻撲倒在草篙之中躲藏。他見到一隊不下百人的宋軍騎軍正往自己來的方向撲過去,跟在前麵跑的正是救了自己的那位老者。葉三郎這才意識到那位慈眉善目的老者為何在自己開口說話後會急著出門,原來自己的口音暴露了身份。


    葉三郎待宋軍過去,立刻避開大路,從小路撒腿往北跑。他不怪那位老者去告密,因為他所經過之處都是毀棄的村莊,良田成了野草地,累累白骨隨處可見,這其中當然也有他葉三郎的功勞。


    國仇即家仇。一個陌生地宋國老頭。從慈眉善目到反目成仇。僅僅是因為葉三郎是秦國人。就如同那老者將葉三郎救起時一樣。(.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告發他也同樣沒有任何私人地利益所在。葉三郎是侵略者。此時他地心中也隻有感慨。對那位至今仍不知名姓地宋國老者。沒有絲毫地怨言。


    或許這位宋國老者因為救了一個秦國人。但又被這位犯下彌天大罪地侵略者逃跑了。而受到官方地懲罰。坐牢?殺頭?無論如何。那位老者地下場一定不會好過。葉三郎想到此處。又不禁擔心起來。心頭又多了些愧疚。這是他頭一次對自己一貫信仰地。產生懷疑。


    荒野中空蕩蕩地。葉三郎走走停停。不時躲避宋軍。


    餓時挖食草根。渴時就喝並不幹淨地河水。花了三天時間終於趕到黃。那裏是他與郭侃約定地地點。他心中忐忑。因為早就過了約定地日期。他擔心郭侃早就北返。


    遠遠看到那棵作為標記地老鬆樹。葉三郎心中狂喜。郭侃說過。他要是走了而葉三郎沒有抵達。就會砍掉那棵老鬆樹。葉三郎地身影剛在附近出現。就從附近樹林中冒出了一些人馬。他們都是葉三郎地部下。


    “侯爺。終於等到您了!”部下們熱淚盈眶。


    “郭帥在哪?”葉三郎急忙問道,他倒有些擔心郭侃在他離開期間有沒有抵擋住宋軍的圍追堵截。


    “郭帥聽說侯爺燒了宋軍集結在鄂南的船隊,便親自帶王副統領等人去沿江搜尋。”有人說道。


    “那快派人去將他找回來。”葉三郎道。早有人騎馬去送信,時間不大,林岷領著主力也來了,二人見麵就談起分別後的情景。


    “自從冠軍侯走了之後,郭帥領著我們與宋軍打了無數場,也死了不少兄弟,如今戰馬都宰殺得差不多了。”林岷道,“郭帥一直不願離開,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如今冠軍侯終於逃了回來,真是上天有眼呐!”


    葉三郎看了看四周軍士,見黑甲軍已經疲憊不堪,人馬業已減半,這當中還有不少傷者。


    “國主那裏的情形如何了?”葉三郎問道。


    “消息不靈,目前仍無所知。”林岷道,“不過,如今我軍早已經成了強弩之末,此時回師也無愧於心。況且,冠軍侯親自以身試險,燒了宋軍五千般各式戰船,宋軍損失慘重,更是大功一件!”


    葉三郎問道:“隨葉某燒船的那一營兄弟,回來多少?”


    “隻有十八位活著回來!”林岷道。


    葉三郎神色一暗。第二天,郭侃終於趕回,二人一合計,決定立刻尋機突圍,經隨州奔赴襄陽。宋軍在應山與安陸一帶屯集了重兵,將郭侃與葉三郎擋住,不料自遼南下的鐵義與曹綱率領的親衛軍從宋軍北後殺了過來,親衛軍是精銳中精銳,而鐵義的部下也是安東軍中的精銳,他們二人又得到趙誠不計代價的命令,凶悍地攻擊宋軍,讓宋軍吃了大虧之後不得不退回城中,將道路讓開。


    臨安,趙昀在宮中焦急地踱著步子。如今秦國撒毀了盟約,舉軍南下,荊襄、淮西流民充斥著大江以南,隨、棗陽、光化、鈞、房、金、光、黃、蘄、鄂以及淮西、淮東軍民死傷以數十萬計。


    趙昀每每想到秦國的凶惡之處,隻能是苦水往肚中咽,聯金滅遼而有靖康之難,如今又是曆史輪回。金軍南下尚且有理由,秦軍南下卻是連個借口都沒有。趙隻好下詔,枚舉秦國的可惡之處,卻忘了當初自己是何等的好大喜功。


    聽聞光複汴梁,趙昀大聲對自己的朝臣說:中興有望!聽聞淮東取了徐、宿、、海等州,他認為自己居功至偉。又聽史嵩之至襄陽急報說金主的殘骨就要送到臨安並露布告說金國


    趙昀便張羅著要將金主完顏守緒的殘骨放到太廟中祭t帝的在天之靈。一時間,大宋國朝野上下揚眉吐氣,舉國歡慶,歌功頌德。


    然而金主的殘骨還在路上,襄陽方麵就急報來了一個天大的不幸消息:秦軍南下了。趙和他的臣子們如墜深淵。兩淮、荊襄以至川蜀四五千裏的邊防線上,秦軍攻來的急報,在他的禦案上堆積如山。


    幸虧淮東餘玠,讓朝廷找回點麵子,也讓朝廷看到希望。兩淮的戰事漸漸趨於沉寂,不料就在沿江準備北上援襄時,又從鄂州傳來大批戰船被焚毀的壞消息,這讓趙昀又一次擔憂起來。這時,秦王忽然又送來了言和的信息,比照嘉定年間的金宋和約,向秦稱臣。


    “又是三百萬兩?”趙昀肺要給氣炸了,他感覺自己就是任對方索取的玩物。有了先前的慘重教訓,如今他無論如何是不會相信趙誠有談和的誠意,這大概是吃一塹長一智,隻是這教訓太過深刻。


    “陛下,秦人主動提出休兵條件,這是個好兆頭!”參知政事徐榮叟奏道。


    “好兆頭?秦王以為我大宋國可欺?”趙昀將淮西送來的所謂國書,扔還給徐榮叟,“秦人與女真,何其相似?”


    “陛下息怒!”徐榮叟道,“秦賊雖殘暴,然彼方出征已有一年有餘,早成強弩之末。今已經是初夏,北人不耐暑熱,但襄陽仍在我手,故臣以為秦王這是知難而退。”


    “這是說,我朝應跟繼續增兵援襄,令秦賊不得不返?”趙昀麵露喜色。


    “正是!當年女真初興時,亦不過是如此囂張,然最後在襄陽城下也是無功而返。我淮東多水,淮西多山,前又有大江阻攔,秦人不習水戰,隻要我朝將士再堅持些時日,秦軍必退。唯有襄陽,則不能不多派兵。”


    “徐卿所言甚是,詔和州、無為軍、安慶府,並聽沿江製置司節製,再舉措兵馬援襄。另進餘玠為淮東製置副使,其下趣名封賞,不得有誤。郢州推官黃從龍死節,詔贈通直郎,一子補下州文學。”趙道,“讓別之傑兼任荊湖北路安撫製置使,統轄鄂州、夔、黃、蘄兵馬,任責防禦。”


    “遵旨!”徐榮叟道,“自淮西竄入鄂北之敵,日前已經北返,光、黃、蘄一帶已經殘破不堪,有司以為需派人主持。又有入荊湖南路的流民不下七十萬,亦需朝廷救濟,否則恐釀成大亂。”


    “這是要發會子錢?”趙昀停下身形問道。


    “大約需會子二百萬。”徐榮叟直接說了個額數,“另需米麥一百萬石。”


    “嗯,兩淮、荊襄被兵,生靈塗炭,朕不忍坐視不救,準!”趙昀點點頭道,“被兵州、軍、府、縣、鎮並轉輸勞役之所,見禁囚人情理輕者釋之。詔兩淮、沿江、荊湖帥臣招集流民複業,給種與牛,優與振贍。”


    “陛下聖明!”徐榮叟躬身道。


    “襄陽可有最新消息?”趙昀又追問道。


    “秦軍在襄陽築城長圍,我諸路兵馬援襄,卻為敵軍所阻,死傷慘重。”徐榮叟道,“亦有人主張放棄救援。”


    “不行!”趙昀斷然否決。襄陽西接四川,東接淮西,南連大江,一旦有失,秦軍就可以沿江東進南下,甚至可以直接威脅到臨安。


    朝中大臣們都知道襄陽的重要,然而戰事主動權卻沒有掌握在宋軍的手中,尤其是襄漢平原上更是利於秦軍馳騁。趙昀又接過秦國方麵的休兵提議,一時有些猶豫,秦國終於成了壓在宋國之上的夢魘,讓他滿腔悲憤。


    漢水北,史天澤的築城計劃,已經持續了一個半月,他首先是極中力量在漢水中修築數十個砲台,切斷來自水上的援軍,這部分工程完工最早。其它的就是將襄陽城外牛首山、伏龍山等漸次聯連起來,這工程卻是個長期的過程。


    江陵府鄂州水師的重大損失,不久傳到了襄陽城中,史嵩之和他的部下們心急如焚,因為秦軍在漢水中構築的砲台已經完工,水師失去了最佳北援機會。蜀地的宋軍又因為在蜀北受到攻擊而不敢放鬆,但是利州東路宋軍也受到了阻攔,秦國隴右軍衛慕效仿當年金軍,以輕騎從金州繞到了饒鳳關。隻有州路與荊湖北路還有援軍可派,但在他們在襄漢平原上,遇到秦軍騎軍的橫掃,死傷慘重。


    但是,眼下的局麵對於趙誠來說,卻讓他萌生退意,大軍出征太久了,早已經疲憊不堪,而襄陽城就是鐵鑄的大城,橫擋在麵前,讓他望城興歎。


    這時郭侃與葉三郎終於回到了漢水北,趙誠親自出迎,人人皆得封賞。


    葉三郎仔細跟他說了他是如何燒了宋軍船隊,又是如何活著逃回來。趙誠聽說,出了感歎其中的驚險,也不無讚歎地說道:


    “任何一個國家都會有忠臣、烈士,縱是尋常的百姓,即便是家徒四壁,也知家國恩仇,小民也非可欺也。”


    何進見趙誠有些心灰意懶,在一旁勸道:“國主若是有意退兵,不如趁早,厲兵秣馬,早晚有一天,這襄陽城會臣服於國主腳下。”


    “那就如此吧!”趙誠命道,“就留史天澤為襄漢經略使,王珍為副使,繼續圍城,作久困之計。命衛慕自饒鳳關退回隴右,汪世顯部仍維護威勢。”


    “遵命!”眾人道。


    大軍轟轟烈烈地南下,結果卻是不盡如人意。趙誠雖然留下遺憾,但是也是無可奈何。又命和尚駐守蔡州,鐵義暫駐隨州,以為史天澤的後援。趙誠則領著諸軍北上,一路上行去,人煙難見,河南已是殘破不堪,到了洛陽地界,才見到一些讓他欣喜的氣象來。


    趙誠在洛陽,又一次見到王若虛等金國遺老,那些在戰亂之中逃避戰火的前金國文人們紛紛受到王若虛等人號召,避走洛陽,其中也包括東明王。


    離開戰場,趙誠這才感到疲倦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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