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中興府正沐浴著春天的氣息,而此時的蒙古草原剛剛從冬天的嚴寒中蘇醒過來。


    三河源頭的不兒罕山仍然巍峨聳立,山巔的雪白仍聖潔無暇,在它南脈的東側腳下矗立著一座高大的白色城堡,人們通常稱它為“白城”,隻因為它的四周牆壁上皆刷成白色。這座嶄新的城市與南方的城市不同在於,它是一個圓形的堡壘狀的軍事戍所。


    大秦國安北軍三萬將士,大半駐守在此地。


    中興府發明的水泥,第一次大規模用於築城,卻是用在離中興府數千裏之遙的大漠。高大的白城立在大漠寒風中巋然不動,任爾東西南北風。


    即便是大漠草原的春天來得有些晚,但春天畢竟已經到來,冬雪消融了大半,河流已經解凍並開始豐盈起來。再過不久的時日,一切都將蘇醒過來,而牛羊不久緊接著就到了發情交配的季節,萬物開始躁動。


    蜇伏了一個冬天的安北軍站在城頭上舉目眺望,在他們堅毅的目光注視下,冰雪用可以察覺到的速度消融,露出下麵凍死的牲畜與倒斃的人類。


    “聽說有人準備在春天冰雪融化的時候,來襲擊我們。”將軍孫虎指著城外平坦的大地,語氣中卻根本沒有一絲擔憂之情,仿佛那廣袤的原野就是他的狩獵場,而他才是主宰者。


    “知道!”周鵬麵無表情地說道。他是孫虎的老戰友,兩人從加入秦軍以來就一直並肩作戰,正所謂“孫不離周,周不離孫”,他們是安北軍大都督蕭不離部下最得力的兩位將軍。


    “周秀才,你就不能多說一個字?”孫虎不滿地說道。


    周鵬這位曾經的秀才如今渾身上下很難再找出一絲書生的柔弱來,大漠冬天的寒風與夏天的烈日令他的皮膚黑裏泛紅。周秀才惜字如金,在這百無聊賴的日子裏,孫虎有些懷念當年那位有些迂腐的酸秀才,至少讓他地談興更強一些。


    “這很好啊。我軍在此蜇伏了一個冬天,正需要活動活動,要不然怎能長膘?”周鵬偏著頭道,“春天正是牛羊長肥的季節,倘若那些冥頑不靈之徒敢來尋晦氣,不正是我等求之不得的事吧?”


    “哼!”孫虎鼻孔裏出氣。“若是換作我。春天可不是打仗地好時候。若是牛羊不得喂養。我看下一個冬天他們吃什麽?”


    周鵬沒有搭理他。他地目光仍注視著遠方地天邊。那裏是南方。是通往他家鄉地地方。他地家鄉是河東行省。即以前地河東南路。那是他出生與長大地地方。卻又是他不堪回首地地方。


    修身、齊家、治國還是平天下?當周鵬長大**。讀了一肚子書後。他發現自己沒有了家。當年他要是不跟著大隊流民。冒險渡河到達麟府路地地界。被正奉命賑災饑民地蕭不離搜羅到賀蘭軍中。他早就餓死在荒野之中。於是他拿起了刀箭。然後擁有了如今地侯爵。並有了自己地妻室。用鮮血換來如今地身份與地位。他將家安置在中興府。中興府才是他所有牽掛地地方。才是他心目中地家鄉。


    廣袤地原理上。升起了一柱濃煙。遮蔽了天邊地天空。那是狼煙!


    “有敵來襲!”周鵬大喝。“戒備!”


    早有人飛快地去傳令。一麵通報安北軍大都督蕭不離。一麵敲響了警鍾。整座白城在一陣躁動之後又歸於沉寂。沒有人慌張不安。隻有緊張而有序。


    大都督蕭不離聽到屬下們的報告,有條不紊地披掛整齊,喝了一口熱茶,不慌不忙地來到城頭。他麵露得意之色,不知是對自己的部下鎮靜自若的表現十分滿意,還是對自己臨危不懼感到自豪。


    “參見大都督!”眾將齊齊行禮。


    “眾將免禮!”蕭不理回禮道,他打量了南方三十裏外的一柱狼煙,“可有斥侯來報?”


    南方是通向漢地的方向,狼煙從這個方向燃起,令他有些疑惑。


    “沒有!”周鵬惜字如金。


    “斥侯派出去了嗎?”


    “派了一營斥侯,呈扇形搜索,側重於正南方!”孫虎答道。


    眾人並不慌張。這座白城固若金湯。水泥與磚石澆築的城牆堅固耐用,而以白城為中心。每隔三十裏即有一座小型的哨堡,隻要水、糧充足,都可獨立支撐兩個月以上。在這方圓千裏地草原上,沒有強大的敵人能吃掉時刻戒備之中的安北軍三萬將士。


    城門前的平地上,又有一團騎軍整裝待發,隻等著蕭不離一聲令下,即遁著狼煙追索。年輕士卒回首望著城頭上的帥旗,鋒利長刀在寒風中感覺到主人內心中的火熱。


    蕭不離舉著千裏眼,臨高遠眺,半晌卻命令道:“解除警報!該幹嘛就幹嘛!”


    蕭不離將手中的千裏眼往孫虎懷中一塞,轉身往自己的帥府走去。眾將不解,再瞧那南邊的方向,突然出現了一支正迎麵而來地騎軍,一麵赤旗正迎招展,這是秦軍才有的旗幟。mianhuatang.info眾人隻覺得眨眼之間,這支不速之客已經馳到近前,當中一個“葉”字。


    “喲,這不是魔王駕到嗎?”有人高呼道。


    來者正是驍騎軍葉三郎,方才蕭不離在千裏眼正是看到葉三郎的帥旗。


    “這家夥害得我們虛驚一場,有正路不走,非要從天而降!”孫虎罵道,“關門,不讓他進來!”


    但軍士們卻歡呼起來,他們沒將葉三郎帶有挑釁意味的行為放在心上,早有人不用吩咐就打開了城門,將驍騎軍迎了進來。在這被冰雪包圍的世界,這是他們第一次見到友軍,他們如同遇到了一個盛大的節日。更多的人卻是盯著驍騎軍身後大隊人馬所攜帶的大批補給。


    葉三郎被眾將士簇擁著走入帥府,那蕭不離早就坐在自己的帥座上等著葉三郎。


    “驍騎軍葉三郎拜見大都督。”葉三郎行著軍禮,又衝著帥府中地諸位將校,“見過諸位將軍!”


    “免禮!”蕭不離今天很高興,“三郎這次來。帶來什麽好玩意?”


    葉三郎見蕭不離笑容滿麵,佯怒道:“三郎以為大都督是見到三郎高興,原來隻是對我帶來地東西感興趣!這太傷我自尊了!”


    眾人聞言,大笑起來。


    葉三郎命人取來一份帳冊,遞到蕭不離的麵前道:“三郎奉命押運補給,該有地都在這。請大都督過目。”


    “還有兩百壇酒?”蕭不離簡單地瀏覽了一下帳冊,像是發現了寶貝,“這真是雪中送炭啊,我等一個半月沒有喝過酒了。”


    “就是、就是!”孫虎道,抬腳走出帥府,那聲音很久才又傳來,“屬下替大都督去取酒來!”


    眾將也紛紛笑著道:“屬下得去盯著,以免孫將軍貪贓枉法,那是要吃軍棍的!”


    一時間。這帥府中走了大半,令蕭不離哭笑不得。


    “大都督,這酒可是金貴啊!裝在壇子裏吧。這路上長途運送,我還得小心行事,生怕打碎了。”葉三郎訴苦道,“聽說安北軍屯田已有小成,故我跟國主說,千裏迢迢地送酒不如送會釀酒的。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嘛!”


    “對啊?”蕭不離拍著好奇道,“國主可曾答應?”


    “我葉三郎出馬,怎會辦不到?”葉三郎拍著胸脯道。“這不,國主花重金雇了幾位釀酒的夥計過來,聽說是中興府有名的東坡樓的夥計。”


    “三郎辛苦了!”蕭不離眉開眼笑,“知我者,冠軍侯是也!待會,我陪三郎多喝幾杯!”


    話間,孫虎等人各捧著一壇酒跑了過來,看那模樣好似一天就將葉三郎帶來地酒喝個底朝天。蕭不離當即命人擺宴。酒過三巡,眾人鬧消停之後。蕭不離沉聲問道:


    “三郎這次親來,國主可有旨意?”


    “正是!”葉三郎抹了抹嘴角的酒水。


    眾人聞言立刻嚴肅了起來,正要列隊聽令,葉三郎連忙擺手說道:“諸位不用拘謹,國主也就讓葉某代幾句話,並不打緊,不用如此嚴肅。”


    “請冠軍侯詳言!”周鵬抱拳道。


    “第一句話,孤生於大漠長於大漠,至今仍覺大漠苦寒難耐。非意誌不強者難以生存。爾等戍守蒙古大漠。用心邊事,勞苦功高。樞密知之,孤亦深知之!”


    “第二句話,遠離家鄉數千裏之遙,相思之苦難耐,此乃人之常情,縱是孤也不敢漠然置之。樞密奏請,凡戍衛邊疆將士,薪俸再加一成,凡戍守邊遠之地五年以上者可依序與內地之軍調換。孤非無情之人,故準之!”


    “第三句話,春天是百獸躁動的時節,孤聽說有蠻族部落不肯臣服,密謀反抗,爾等將士應主動出擊,摧毀一切敢於反抗者。然我軍對大漠草原諸族,亦須文武相濟,肯臣服者,可以姑且讓之,但不可坐其勢大,可驅其軍前效命,以彼治彼!”


    “第四句話,農田乃漢地之根本,而牛羊乃大漠之根本,摧毀**不如摧毀其生存之本!大軍征戰,牛羊如斬首,既可彌補軍用,亦可摧毀經濟生存之路。”


    葉三郎一五一十地傳達著趙誠的命令。


    “遵旨!”自蕭不離起,眾將齊聲唱諾道。


    “三郎,上次本帥聽說國主欲用兵金國,不知眼下如何了?”蕭不離問道。


    “這事情還早著呢?”葉三郎啃著一塊羊肉,嘴裏支吾不清,“那金國……就是……一塊肉……罷了。”


    “冠軍侯這次親來,是不是加入我軍作戰?”孫虎問道。


    “正是如此,國主擔心有敵從西邊來,所以讓葉某前來助戰。”葉三郎道,“非是國主小瞧諸位的勇氣,一個好漢三個幫嘛!鐵王的軍隊下個月也將北進,與安北軍東西相望,以防萬


    “冠軍侯客氣了,我等歡迎還來不及,豈會小家子氣?”有人笑道,“冠軍侯說錯話了,是不是該罰酒?”


    “罰酒、罰酒!”孫虎起哄道,拎起一壇酒就奔著葉三郎過來,口中卻說道,“我們安北軍一向豪氣,罰酒都是用壇子往嘴裏灌的!”


    “真的嗎?”葉三郎被酒氣漲紅的臉立刻發白。


    “不過,冠軍侯是新來乍到,不太熟悉我安北軍地人情,這次就算了。”孫虎笑眯眯地說道,“孫某替冠軍侯倒上一碗,算是歡迎驍騎軍的兄弟們!”


    方才眾人都是用杯子喝酒,這下換成了酒碗,雖然孫虎說的客氣,好像便宜了自己,葉三郎不願露了怯,連忙起身道:“多謝孫將軍抬愛,都是刀口上舔血地豪爽漢子,葉某這一碗酒一定要喝的。”


    完,葉三郎便仰起脖子將孫虎親自倒上的一碗酒喝下,雖然從嘴角漏了不少,但大半還是喝了下去,昂首端坐在席上,看上去什麽事情也沒有。


    孫虎見葉三郎酒量不錯,拾掇著眾人輪番敬酒,葉三郎隻有老老實實地求饒,眾人這才作罷。


    “冠軍侯能親來助戰,我等皆倍受鼓舞。”周鵬道,“魔王之名,在草原可以防小兒夜哭!”


    葉三郎聞言十分得意:“哪裏、哪裏,葉某……不來此地,人們隻聞……安北軍的大名!”


    “讚你一句,你就吹了起來!”蕭不離笑罵道,“你來我麾下聽命,要是被我逮到了過錯,可別怪我軍法無情。”


    “這是……自然!”葉三郎笑道,已經快要醉了,“三郎一向……遵紀守法!”


    “看在你帶來美酒的份上,本帥就不與你計較。”蕭不離道,見眾人都喝得差不多了,高聲問道:“兄弟們都喝足了?”


    “喝足了!”眾人回答,其中夾雜著一二聲酒嗝。


    “吾王欲用兵於金國,我等鎮守大漠,職責在於清剿不肯臣服之部落,保我大秦國無後顧之憂!”蕭不離道,“從今日起,我等安穩的日子到頭了,準備打仗!膽敢反抗者,格殺勿論!”


    “願為吾王誓死效命!”眾將呼道。


    蕭不離起身命令道:“今日諸位痛飲,然後收起你們酒杯,回到自己的軍營,擦亮你們的刀槍,召集你們的部下,與本帥出獵!”


    “遵命!”眾將齊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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