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國君臣的嘴臉令苟夢玉感到憤怒。


    宋國雖然無力北複中原,但一向視中原為故都舊土,隻是力有不逮罷了。秦國這明擺著是要舉兵攻金,怎能不令苟夢玉感到憤怒。宋國持何立場?


    一是不聞不問,視故疆舊土為外邦,由著別人去折騰;二便是反對秦國攻金,自己得不到也不想讓秦國得到。前一種對於宋國來說卻是恥辱,後一種要麽是公開與金國站在一起,或者暗中支持金國,卻要是冒著得罪秦國甚至爆發戰爭的危險,因為隻有用戰爭才能阻止秦國南下或東進,這需要勇氣的,結果很可能會讓宋國成為秦國的死敵。


    宋國人麵對咄咄逼人的秦國,既沒有勇氣站在對立麵,又無法忘記女真曾加在列祖列宗身上的恥辱。除此之外,還有一種選擇,那就是與秦國站在同一邊。秦國早就遣使赴臨安提過要兩國聯手滅金一事,隻是這種大事在臨安還未形成定論。


    苟夢玉不知道的是,在他赴秦國的路上,淮東帥臣趙葵搞出來個一個收複三京的宏大計劃來,除了光複中原的宏偉目標之外,最低目標就是為了取得與強勢的秦國在軍事上的緩衝。


    苟夢玉心思如電,設想著種種可能,臉上卻是古井不波,更不會透露臨安朝廷種種議論。


    “小使隻來賀正旦,並未得其餘使命。國主若是有大事相告,小使願代為轉呈我朝陛下禦前。”苟夢玉道,“不敢隱瞞!”


    趙誠見苟夢玉不動聲色,略忖後道:“第一件事,我朝會攻打金國。”


    “這是貴朝一己之事,小使又不懂軍事,不便評論。”苟夢玉無動於衷。趙誠的臣子們有想將苟夢玉當場掐死的衝動。


    “第二件事,我朝有欲於宋國聯手共滅女真的願望。”趙誠接著道。


    “貴國不是一向號稱天下最強國嗎?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何必有求於我朝?國主實在是太謙遜了!”苟夢玉小小諷了一把。見秦臣臉露不悅之色,補充道,“小使會將國主的旨意向我朝陛下轉呈。”


    “放肆!”陳不棄“騰”地跳起。喝道:“我主念及秦宋兩朝盟約之誼。才會這麽和顏悅色。又奉爾為上賓。從未失禮。聽聞宋國向以衣冠禮儀之邦自詡。苟大人如此說豈不是令我等恥笑?又聞貴國向有恢複故土之想。倘若貴朝樂觀其成。則我朝攻下汴梁及河南之地。貴朝當作何想?到時若是秦、宋兩朝因此交惡。豈不是有傷和氣?”


    “陳將軍莫怪!”苟夢玉欠身道。“將軍若是認為小使衝撞了貴上。還請恕小使不知天高地厚。”


    “哈哈。苟大人是孤地老朋友。常言道朋言來了有美酒。孤豈會因一言不和就會置老朋友於不顧?”趙誠卻不以為意。故作大度。“苟大人若是嫌孤準備地酒少了。不妨讓孤再給你添一壺酒?”


    不等苟夢玉回應。趙誠又命人加了一壺酒。反令苟夢玉感到盛情難卻。但是美酒在前。苟夢玉也隻是淺嚐即止。並不多飲。好似那酒中有毒。


    “苟大人說孤有求於貴朝。這話孤並不以為然。我朝兵甲充足、兵多將廣。山高路遠。唯我何大將軍。沙場灑血。同仇敵愾。有我賀蘭陳不棄。餘者古哥、葉三郎。河北史、嚴、王、二張諸路英豪。哪個不是百戰之將。孤何愁拿不下汴梁城?”趙誠道。他目光所及。眾人紛紛致以最高地敬意。“此人和也。地利則是大河以北及潼關一帶皆是我軍駐營之處。若是冬日黃河結冰。則一馬平川也。至於天時嘛。何時不是我軍滅金之時。女真不過是砧上之肉罷了。”


    “秦軍威武。小使亦有所耳聞。”苟夢玉不鹹不淡地回答道。


    “孤所慮的不過是貴國君臣之觀感及昔日兩國邦交之誼罷了,倘若我軍滅了金國,貴上若是又舊事重提。說河南全境皆是宋國舊土。那將會令孤如何自處?”趙誠問道。


    何進也道:“吾王仁義,如果三軍用命。勇敢善戰,然金人亦必會誓死反抗,我軍將士沙場流血才換來大勝,而貴朝旁觀一處,待塵埃落定,卻聲稱河南全境皆應歸宋國所有,豈不是令人費解?天底下豈有此等不費吹灰之力占盡利益之事?”


    “哪裏有這種好事?”眾人紛紛進言道。


    苟夢玉啞口無言,他見趙誠君臣滅金之心,猶如箭在弦上有不得不發之勢,心中肅然。這樣一來,宋國無權阻止秦王的攻略,除非宋國願意站在金國一邊,共抗秦國。這恐怕不太可能,宋國君臣對金國地仇恨刻骨銘心,而失去了金國,則秦國與宋國就真正麵對麵了,後果難料!


    “國主有何聖諭,小使願洗耳恭聽。”苟夢玉帶著一百雙耳朵來見趙誠,就是為了多聽少說,他本人無權擅自表示同意或反對。


    “若是貴我兩國聯手,則與情與理皆通。一來宣示貴我兩國邦交友好,令金人膽戰;二來正所謂雙拳難敵四手,兩國共同出兵,則金人陷入四麵楚歌之境也,必亡;三來貴我兩國將士血戰中原,殲滅金軍,擒了女真主,將來河南之地兩國分而治之,則也是水道渠成,雙方各得其所。”趙誠誘惑道。


    苟夢玉心中一動,趙誠的提議其實與本國一些人的意見差不多,隻是這其中的誠意有多少,苟夢玉吃不準。


    “小使不敢妄下論斷,但苟某身為使者,自然要多思忖一番,倘若……苟某隻是說倘若,倘若我朝願出兵共謀河南,大功告成之後,國主是以河南之境歸我朝,還是……”苟夢玉試探道。


    “苟大人,不要太得隴望蜀了!”何進喝道,打斷了苟夢玉的話。


    苟夢玉心說這得隴望蜀應該說的是秦國才對。他當然知道要讓秦國拱手讓出整個河南是不可能地,不過話說回來,能爭取還是要爭取的。正所謂就地分贓坐地還錢罷了。


    “小使從未聽說過我朝有出兵中原的打算,今國主欲征河南,又提出欲與我朝聯兵之請。小使總應該問明其中來龍去脈,好回朝麵君,將其中利害得失轉呈我朝陛下禦覽,供吾皇參詳聖斷!”苟夢玉道。


    “苟大人不妨將孤的好意原原本本地轉達給貴上。貴朝若有意聯兵,孤當然求之不得”趙誠頓了頓道,“至於如何個分法,則需兩國商議,隻要貴國不要得寸進尺令我朝將士寒心為好。”


    “小使一定會將國主的提議轉呈我朝陛下。”苟夢玉道。


    “來,苟大人,陪孤飲了這一杯如何?”趙誠見此事告一段落,暫時放下,邀請苟夢玉飲酒。


    這苟夢玉雖然臉上浮著笑容與陪著小心。心中卻是仔細地回憶方才秦國君臣所說過的每一句話。


    趙誠與眾臣們及各地使者閑說了幾句,有人奏報說金國使者奉宣覲見。這是這場雖不奢華卻盛大宴會最後一位客人,苟夢玉見趙誠完全沒有避開自己的意思。心中歡喜,因為可以親眼觀察秦王對金國地態度。


    “大金國使者烏古孫愛實奉吾皇欽命,前來賀秦王正旦之喜!”金使彎腰行禮,遠比苟夢玉方才低得多。


    此人正是烏古孫仲端之子烏古孫愛實,此前一直是金主完顏守緒的護衛、奉禦,是個武官。秦國亡金之心日甚一日,完顏守緒過了幾年太平日子,到頭來還得硬著頭皮乞和,想來想去。隻好找個趙誠可能會有好感之人地兒子來當使者,還帶著大批財物。


    “令尊為何未親來?”趙誠其實剛聽說烏古孫仲端病死的消息。


    “家父上月病逝。”烏古孫愛實臉上露出悲戚之意。


    “哎!”趙誠歎了一聲,“令尊雖是外臣,但令尊當得起金國忠臣二字,隻可惜生不逢時也!”


    趙誠的話雖令烏古孫愛實有些意外,不過他還未忘自己是位使者:“多謝國主謬讚。但這生不逢時之語,小使不敢苟同。家父身為大金國之臣子,忠君愛國,盡職盡責。我朝陛下亦常有倚重,常召家父宮中問對,君臣相交如友,何有生不逢時之歎?”


    趙誠打量這位使者,不禁感歎此人還真有些其父之風。趙誠認識烏古孫仲端近二十年,其人當年不遠萬裏,為了國家可謂是殫精竭慮,但弱國無外交,也隻好如履薄冰。盡人事聽天命耳。料想烏古孫仲端怕是在憂慮之中含恨死去。


    這烏古孫愛實既然不領情,趙誠就不再客氣。開門見山道:“爾主遣使來見孤,可是來遞降表地?”


    趙誠這話令烏古孫愛實氣得夠嗆,他強忍住心中地憤怒說道:“外臣此來,是為通好,非為交惡而來,又為約和,非為樹敵而來,何來投降之說?”


    “通好?”趙誠的表情顯得十分詫異,“爾主撕毀昔日盟約,取消榷場,斷我歲幣,此為通好之故?今宋使亦至,宋使可以明證,當年所修盟約,乃秦、宋、金三國共同締結,白紙黑色分明,原本就是金主出爾反爾。今我大軍已經準備就緒,孤不日即率大軍南下,與爾主會獵汴梁城下。”


    麵對趙誠**裸的危脅,烏古孫愛實麵色蒼白,他此時方才體會到其父生前的無奈與憂愁,堂堂大金國早已經是任人宰割的時候了。


    “小使聽說國主酷愛讀書,亦有聖賢之風。豈不聞,君之仁愛,自修明德,以期遠人來貢。今國主口口聲聲說要攻打我大金國,欲亡我朝,豈有半點君子之風?我朝國力雖不及盛時,然仍有可戰之兵,上下一心也,吾皇念及天下蒼生,不忍百姓生靈塗炭,故而願與貴朝修好,國主卻拒人於千裏之外,豈不令人齒冷?”烏古孫愛實侃侃而談,卻忘了趙誠可不是靠讀書得到如今這權勢的。


    “哦?”趙誠起身,走進跟前,“爾主與我修好,莫非僅靠口舌之辭?”


    趙誠的逼近,令烏古孫愛實不禁挺起胸膛,不讓氣勢被趙誠給壓下去,有辱國格。


    “吾皇有言在先,願恢複歲幣,以往所欠歲幣皆願補齊,國主若是嫌我朝不夠誠意,吾皇願再加歲幣,以示誠意。”


    “哼!”趙誠怒道,“爾主以為孤是貪財之輩?爾主若是取消帝號,自降為河南王,孤自會善待完顏一門,否則隻有滅亡!”


    趙誠又走進一步,這咄咄逼人的氣勢令烏古孫愛實不由自主地退後一步,四周響起了一片譏笑聲。趙誠地意思十分明了,擺明了不跟金國談和,無論如何隻有打仗這一條路可走。


    烏古孫愛實強忍心中地屈辱,口中仍然說道:“國主所言,怒我朝難以辦到!”


    “那你可以回去複命了!就對完顏守緒說,孤已備好十萬精兵,尋與其會獵汴梁城下,孤隻願他不要令孤的將士們失望!”趙誠冷冰冰地說道。


    烏古孫愛實張口哀求:“國主……”


    “退下!”趙誠下了逐客令。


    “退下、退下!”廳堂裏響起了一波又一波的喝斥聲。


    “國主……”


    “來人,將金使亂棍驅走,五日內若仍在黃河以北,格殺勿論!”趙誠命道。話音未落,左右早就擁上數位壯漢,欲上前扭打,趙誠可不管什麽禮節。


    烏古孫愛實蒼白地臉色,已經變成鐵青色,他甩開欲抓他的胳膊的壯漢,轉身往外走去。隻是他的步履蹣跚,如同灌了鉛,一個踉蹌撞倒了一張酒席,正是史權的席位。史權飛快地伸出右腿,心思丟到了九天雲霄之外地烏古孫愛實當眾摔到在地,廳堂內眾人哄然大笑。


    他完全沒有和史權計較的心思,因為第一次做使節的他,已經忘了自己身在何處,如一具會行走的木頭,穿過濟濟一堂地秦國君臣之間,在別人羞辱的恥笑之中,黯然離開。那一道道不屑的目光令他感到刺痛,卻無可奈何,即便是眼眶之中飽含屈辱、悲傷與憤怒的淚水,也隻能往腹中流。


    宋國使臣苟夢玉,看著金使屈辱的背影,卻是將心比心,甚為同情。但這又與自己有何幹係呢?苟夢玉竟然感到有些快意,可又從廳堂內肆意地嘲笑聲中感到一絲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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