窩闊台停下了自己奔馳的腳步。


    “為何停下?”窩闊台大怒。怒火讓他的臉色鐵青。


    “回大汗,前方是……是……野狐嶺!”斥候支支吾吾地回答道。


    窩闊台及左右心中大駭。天已經大亮,蒼穹烏雲密布,眼前的險峻之處正是他曾誇耀體現蒙古強盛的地方----野狐嶺(今張家口以北)。


    這是長城居庸關外一處海拔最高一千六百米的所在,也是農耕民族與遊牧民族的界嶺。野狐嶺北控漠朔,南接燕關,險峻難攀,易守難攻,自古為兵家必爭之地。中間僅有一條狹長的山穀可供通行,兩側壁立千仞,山高林密。四季烈風呼嘯,民間俗稱“黑風口”。


    成吉思汗曾經從這裏走向中原,一戰驚天下。他曾在這裏證明自己的強大,證明自己的武功與一世英雄,可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有誰能笑到最後,猶未可知。


    “父汗,快走吧,再晚就來不及了。”貴由急道。


    “我們還是回蒙古吧,我恐山穀中有伏兵。”窩闊台猶豫不決。他有足夠的理由認為趙誠不會這麽輕易地讓自己通過,經過昨夜的大戰和長途奔馳,他已經喪失以以往的驕傲與勇氣,這一刻所有的榮耀都成了昨日黃花。


    “大汗,我們還沒有敗,我們還有中原的大軍可用。”左右也急道。


    “父汗,我軍人馬已疲憊不堪,箭矢已經不多,不可在平地與敵軍交戰,再晚就來不及了。”窩闊台的三子闊出勸道。


    昨日的交戰。輜重、宮帳和所有負擔的物資全都被拋棄了,就連騎不了馬的傷員也被無奈地拋棄了,成了賀蘭軍地刀下之魂。大多數人僅僅在馬背上草草地啃了幾口幹糧,但是賀蘭軍仍然緊追不舍。闊出目光所及處,已經可以看到賀蘭軍斥候騎兵的身影。


    賀蘭軍錢康部首先趕到,他們奔馳而來,並不比蒙古軍輕鬆,但卻是精神百倍。因為他們已經看到了必勝的希望。


    錢康放下千裏眼,心中十分得意。暗歎這次終於有表現出自己勇猛的機會了。他要用自己的忠誠去報答自己的主人,用敵人的鮮血去祭奠自己的親人。


    “校尉大人,是直接衝過去。還是等國主與大軍抵達再作計較?”手下問道。錢康部昨日大戰至此,已經損失了五分之一人馬。


    錢康斜睨了手下人一眼,笑著道:“當然是衝過去!既然蒙古人還在猶豫。我部一定要讓他們做出決定。料想蕭將軍已經恭候多時了,若是蒙古人放棄入關。國主地妙計恐怕就落空了。”


    聞言,所有人開始準備了一下兵器與盔甲,準備如飛娥撲火一般與敵軍拚命。


    稍整一下隊伍,錢康毫不猶豫地帶著手下衝了過去。作為趙誠從西域帶回來的最忠誠地部下之一,錢康是憋了一股氣衝了過去的,他感歎這是因果報應,當年自己妻離子散的所有悲哀應該讓蒙古人嚐一嚐。


    “有仇必報!弟兄們。國主有令:殺蒙古可汗者。封侯拜將,封妻蔭子;殺敵一人。賞黃金一兩,良田百畝。衝啊!”錢康高聲呼道。


    他們起初是在蒙古軍防守陣型前一晃而過,將手中地箭矢放了出去,然後如大海中的巨浪一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錢康部瘋狂地衝擊著窩闊台的後方,蒙古軍槍立如林,盾豎如山,射手躲在背後也毫不猶豫地放箭,頑強抵抗著賀蘭軍地凶悍攻擊。戰馬悲哀地倒地,重重地倒在地。馬背上的賀蘭騎兵,從地上迅速地爬起來,挺著長矛往蒙古人中衝去,立刻被劈成數段,鮮血染紅了大地。


    蒙古人不願坐以待斃,他們在宗王按隻台與脫歡等人地親自帶領下就著地勢頑強地抵抗著錢康部的衝擊,箭如雨下,帶走一條條生命,不是自己就是對麵的敵人。在野狐嶺的北口,雙方很快就絞殺在一起,弓箭已經失去作用,隻用手中的長短兵器才是殺人利器。一個倒下,更多的人會補過去,交戰的雙方如同親密地兄弟,相擁倒下。


    六月地野狐野,烈風怒吼,吹得戰旗獵獵,卻吹不走糾糾男兒心頭的火熱。野狐嶺成了人間煉獄,鮮血在迸發,被砍斷地肢體在空中劃出一道道奇異的弧線。賀蘭軍並不是單打獨鬥,他們往往以什為單位,陷入敵陣,相互配合,形成局部的以少勝多的局麵。貼身近戰和悍不畏死的戰鬥方式讓蒙古人心驚肉跳。


    蒙古人不甘示弱,他們的驕傲與勇氣促使他們義無反顧地反撲過來。錢康的一團騎兵,大部分倒下,將忠魂留在了野狐嶺的北口。mianhuatang.info他早已經按捺不住澎湃的熱血,帶著最後一營騎兵衝了過去,一把賀蘭長刀如狂風暴雨般劈砍過去。每砍倒一個敵人,他心頭的恨意就少了一成,他在怒吼,他在嘲笑,他在高呼痛快淋漓。


    錢康終於倒下了,倒在了他的袍澤弟兄的屍體之上。在他倒下的一刹那間,他看到賀蘭軍大部排山倒海往野狐嶺壓了過來。錢康暈死了過去,因失血力竭而蒼白的臉上卻露出笑意。


    鐵穆與陳不棄部肩並肩壓了過來,漫山遍野。這成了蒙古人的索命幡,窩闊台無奈地命一部阻擋賀蘭軍的攻勢,率餘部全速衝入野狐嶺,企圖直入居庸關據守。


    兩側的峻嶺高懸,烈風呼嘯,掠過山嶺上的密林,發出嗚咽的聲音,似在哀怨地哭泣。天陰沉沉的,半空中的驚雷陣陣,在山穀間回蕩,黑黝黝的密林似乎暗藏著噬人的鬼魂。


    窩闊台的心房已被擊潰。他似乎看到了二十年前在此地陣亡的三十萬金國士兵地魂魄在山穀中遊蕩,一張張猙獰的麵目紛至遝來,在他的眼前顯現。窩闊台惶恐欲逃。


    “長生天啊,這難道是您對我們蒙古人的懲罰嗎?”窩闊台痛呼,“我自問對您無比的虔誠,愛戴您,侍奉您,從不敢怠慢失了禮數。難道您就不能指點迷津,救救您的仆人嗎?難道就您就任無恥的叛賊與凶手逍遙法外,而不受懲罰嗎?”


    高峻的山穀靜立天地之間。一如既往地用它地回響來回答窩闊台的地質問。上天總是這樣,他從不偏袒任何一人。無論向他祈禱的人是忠奸、善惡與賢愚與否。不管人間的死活,上天總是能夠得到人間敬奉地香火與祭品,總是能被人類敬奉。人類實在是可笑。當自己得勢時,總是說這是上天的賞賜,而一旦失勢時。總會將這歸究於上天的懲罰,是人力不可為地。


    天神高坐在雲端之上。欣賞著人間奉上的奇珍異寶,嘲笑人類實在是不可理喻之輩。他不會因為人間恭敬,而降下一片祥瑞,也不會因為人間地反對與詆毀,而露出絲毫不悅之色。因為是坐在雲端之上,所以他就成了神。


    當窩闊台決定東撤時,他的命運就決定了;當窩闊台在野狐嶺北口猶豫不決時。他已經沒有了活下去的機會。


    汪古部人的出現一度讓趙誠心慌。但是戰局還是落入了趙誠的計劃之中,現在是到了他收取果實的時候了。因為蕭不離率領著一支奇兵出現在野狐嶺的南口。恭候多時了。


    一陣緊接一陣地雷聲傳來,在山穀間回蕩著,讓蒙古軍人人恨不得將雙耳捂住。士氣低落,就是最勇猛地蒙古戰士已經精疲力竭了。幽深的狹穀,似乎看不到頭,既像是通向光明之前地黑暗之地,又像走向前途未卜的絕路。


    一道霹靂從天而降,那巨大聲響讓胯下的戰馬狂躁不安。緊接著天空降下豆大的雨點,刹那時天地間白茫茫的一片。蒙古軍拖著又累又餓又冷的軀體,頂著暴雨在狹穀中艱難地前進著,山穀中激蕩的氣流將雨水刮得亂飛,讓人睜不開雙眼。


    野狐嶺南口,蕭不離和他的士兵們靜靜地站在風雨中,一動不動,如同聳立的蒼鬆。雨點夾雜著豆大的冰雹敲打著蕭不離裸露的手背,他沒有任何疼痛的感覺,他甚至感到無比的快意。


    蕭不離所帶的五千人馬,是趙誠的又一支伏兵。當趙誠正在蒙古本部縱橫捭闔時,他卻在黃河對岸的府州等待主上的命令。當趙誠揮軍南下就要穿過沙漠時,蕭不離夜渡黃河東進,然後發揮騎軍的強大機動性,在雁門關外地廣人稀的千裏平原上直插西京大同府。


    大同府有少量蒙古人加部分漢軍駐守著,因為這裏是關外,蒙古人隻當這裏是歇腳的所在,在他們的心目中,出了長城就是蒙古了。蕭不離先是派一營騎兵,穿上金國士兵的軍衣,打著金國恒山公武仙的旗號在大同府外招搖過市。蒙古守軍大驚,卻根本不放在眼裏,中了蕭不離的埋伏,蕭不離趁機攻入城門大開的大同府,獲取金銀無數。其中還包括耶律楚材在河北征收的一萬錠銀子,窩闊台還未來得及起走。


    然後,他按照計劃避開沿途縣鎮,牢牢地占據著野狐嶺南口,所有人齊動手花了兩個時辰在南口挖了數條數丈寬的壕溝,砍來鬆樹削尖了倒插在溝內,如槍林一般讓人不寒而栗。若是條件允許,他一定會找來火油。這該死的天氣既讓本軍增加了勝利的把握,也讓自己難受得要死,蕭不離既希望雨下得更大一些,也希望雨過天晴。


    忠臣不分高下,勇士不分先後。這是當初在製定計劃時趙誠的要求,因為人人都想伴隨在趙誠的左右,爭相為趙誠效命。但是趙誠自知自身實力有限,唯有出奇兵,才能事半功倍。蕭不離所部正是一支奇兵。


    雨還在肆無忌憚地下著,天地間白茫茫的一片。蕭不離看不清穀內的情形,突如其來的冷雨既讓兩側山峰的斥候看不清敵軍的動向,也讓所有的人馬呼出的白色熱氣清晰可見,但他們的內心卻是火熱。


    真正的考驗就要到了,蕭不離剛毅的背影讓他的手下感到了一些安心。他知道自己的部屬中同屬於從西域來的老夥計太少,大多還未經過一場血戰的洗禮。蕭不離更喜歡在大草原上馳騁,與敵軍騎兵麵對麵地周旋、追逐與廝殺,他不喜歡這種步軍作戰方式,陳不棄應該更適合。但既然何進何學文都主動帶領五千人馬,去了中原龍蛇混雜之地,自己又能反對什麽?為了自己的君上,他願意做任何事情,盡管他也會很可能在大戰中丟了性命。


    除此之外,蕭不離還有自己的打算,功名馬上取,他早就不是那個單純想複仇的蕭不離了,他希望自己因南征北戰的英名能名垂青史。


    而且他保證他手下的五千名士卒也都有類似的心思,最初他們可能是囿於權威而當兵,因為想討口飯吃而當兵,但是如果不愁吃穿之後,他們可以為了多得百畝土地,得到加官進爵,得到因功分得的賞賜,為了就是身死也可以得到讓自己親人老有所養的可觀撫恤,而心甘情願地將自己的性命作為賭注。


    士卒們的欲望越高,蕭不離越高興。好男不當兵,尤其是亂世之兵,如果有誰聲稱沒有任何欲望----或名或利或僅僅是複仇,蕭不離想劈開那人的腦袋,看看跟別人長得有什麽不同。


    窩闊台的中軍被困在了狹穀內。南口外突然出現的賀蘭軍阻擊軍隊,這既在窩闊台的意料之中,又在他的意料之外。


    穀中被蒙古軍人踩馬踏,變得泥濘不堪,有人不小心滑進了溪澗之中,慘叫一聲,立刻消失不見了。他們餓著肚子在冷雨中哆嗦著,甚至比大漠冬天的大雪地更覺寒冷刺骨。


    “難道上天真要亡我?”窩闊台麵如死灰。趙誠的智謀或者說陰謀已經讓他徹底心服口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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