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誠和耶律文山這主仆二人這才注意到剛才兩人議論蒙古人的不是,忘了眼前還有王敬誠、劉翼和梁詩若三人。喝彩的正是王敬誠和劉翼兩人。


    趙誠隨口這麽一念詩,倒不是故意顯擺,隻不過是有感而發,不料卻說到了這兩人心裏去了,無意中倒是讓兩人打消了不少敵意。


    不過,他們不知道的是,十多年之後,一位幼童口中也念出這同樣一句詩來,卻叫天下文武英雄無不汗顏。


    “那麽,耶律楚材大人為何將爾等送至我處?”趙誠問道,既然耶律楚材降了蒙古人,自然是做了蒙古人的官。


    “楚材先生降於蒙古,我等雖不恥,但他對我等皆有照撫,有仁者之心君子之風,我與明遠才苟活至今。然我等欲反蒙古回歸中原,不料事泄行將就戮,先生救我等三人性命,故借此機會遣餘三人至此,遠離蒙古高官之所在,以保殘生!”王敬誠道,他自始至終隻稱耶律楚材“先生”。


    “王兄所言極是,我等三人雖不恥與耶律先生為伍,但是卻也不忍為先生招來殺身之禍。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故而我等聽從先生教導,不遠千裏,來到此處。”劉翼劉明遠道。


    “這麽說,那耶律楚材將我這裏當成了避難所?難道他就不曾想過,我根本就沒讀過孔老二的書!”趙誠很是不高興。


    王敬誠與劉翼兩人麵麵相覷,不知趙誠所說何人。管家耶律文山倒是挺機靈的,解釋道:


    “孔老二便是孔丘是也!”


    “孔聖人在家排行為仲,故字‘仲尼’。”那王翼還挺好學的,大有尋根究底之勢,“世間豈有以老二稱之之理?孔聖人雖也不是完人,儒教也非大善之學,但公子此舉乃不敬不仁不義之舉,有辱斯文!”


    王敬誠年長他六歲,生性雖也剛直不阿,但卻多了幾份圓滑與世故,拉了拉劉翼的袖子,想讓他住口。梁若詩靜靜地站在一邊,那眼珠子卻在幾人的身上亂轉,似乎有所感悟。


    “我當然不識書了,所以請兩位先生來,就是請兩位先生教授在下剛認的幹妹妹梁若詩讀書。”趙誠對劉翼的話根本就沒放在心上,相反的,他很痛快地承認自己沒讀過書,因為跟讀書人咬文嚼字,實在太累。隻不過,這位劉翼劉明遠,也承認孔子不是完人,倒是令他感到有些意外。


    “兩位若是願意,今日就可以免除所有雜役,在下還會另找人負責兩位的起居飲食,如何?”趙誠道。


    劉翼還在生著悶氣,王敬誠卻滿口答應:“我二人願承此事務,自會全心全意地教授於令妹。”


    王敬誠此時想得挺簡單,當個西席先生總比放羊好得多,他可不想當蘇武式的人物。另外,他對趙誠這個人忽然有了興趣。


    梁詩若見趙誠心意已決,心裏也頗欣喜,她幼時便遠離親人,現又苟且偷生在蒙古大漠,原以為不是餓死就是累死,甚至下場更慘,不料卻忽逢有人對她如此關愛,前後猶如天壤之別,一時間竟淚流滿麵。


    趙誠連忙安慰她,抹去她腮邊的淚珠,那專注慈愛的神情卻讓耶律文山三人有種很奇怪的感覺。


    “如此甚好,二位先生在此不用拘禮,我不是那種拘泥之人。”趙誠見二人答應,心中也挺高興,進而問道,“剛才二位先生所言之三人為耶律楚材所救,另一人是誰?”


    “大名府義士何進!”王敬誠道。


    ……


    河邊的柳樹旁,一個中等身材的壯漢正揮舞著手中長長的牧羊鞭上下翻飛著,一會如繁星點點,直插蒼穹,一會如縝密鐵障,守得是密不透風。那細細的鞭子是由一根柳條製成,在他手中卻有如一根粗壯的鐵槍般的氣勢。壯漢著上半身,一招一式神情專注地練著,雙臂和胸腹間的肌肉隆起,充滿著力量,他騰挪跳躍,忽而出腳如電,忽而閃避如風,舞了半個時辰,額頭沁出一層密密地汗珠。


    “好槍法!”背後有人拍掌叫道。


    那壯漢吃了一驚,收勢站定,見一少年漢人正騎在馬背上笑眯眯地看著他。這位壯漢便是金國大名府人士何進,少年便是他的主人趙誠。何進這是利用牧羊的時間,偷偷地躲在這裏練習武藝,見被主人發現了,心裏很是驚懼,因為作為一個奴隸,要是被主人發現自己有一身好武藝,就不得不有所防備,甚至會加害於自己,以防自己反噬。


    正當他躊躇之間,趙誠卻搭箭上弓,那箭頭指著他。


    “我猜你想殺了我,然後奪了我的馬,便去逃亡嗎?”趙誠竟好似知道他心中一閃而過的念頭。


    “主人說哪裏話,在下舞了半天,頭有些發暈,沒能認出罷了!”何進連忙辯解道。


    “何進,大名府人士。年方二十,自幼拜訪名士學習槍法與兵書,寄望於投軍以求聞達,然朝廷奸臣當道,僅授一小軍職,入職僅三年,遇蒙古軍,陣仗十餘起,兵敗後輾轉逃回大名府,投靠於族叔。沒想到沒過多久,蒙古人又克大名府,你的族叔是個鐵匠,所以蒙古人就連同你一起擄至蒙古,倒也陰並陽錯地留下了性命。”趙誠緩緩說道。


    “你……你怎麽知道?”何進目瞪口呆。


    “不奇怪,這是王從之和劉明遠二位告訴於我的,忘了告訴你,他們現在是我妹妹的先生。再補充一下,梁詩若現是是我的妹妹,你認識的。”趙誠笑著道。


    “我就知道讀書人最不可靠!”何進氣地跺著腳道。


    “可是莽夫也同樣不可靠!”趙誠道,“如果你剛才真的想殺我,臉上的表情不要那麽猶豫。比如,裝作討饒,然後乘我不備,給我致命一擊。”


    “我若想傷你性命,自不會從背後攻你。”何進卻道,“況且,你年幼,我與你又無仇,何必傷你!”


    說話間,趙誠將手中的箭一偏,那箭矢“嗖”的一聲,向何進迎麵飛來,距離太近了,何進感覺避無可避,心說:完了!他仍強硬地站在那裏閉目等死。可是半天沒見動靜,原來那箭竟擦著何進的左臂向身後飛馳而過。何進驚魂未定,趙誠卻很滿意地道:


    “不錯,不錯,今天晚上可以加餐了,看來我的箭法還是有長進滴!”


    何進這才發現原來趙誠竟射中了從身後草叢中忽然竄出的一隻肥壯的黃羊。何進心中驚駭不已,早已在刹那間驚出了一身冷汗,這讓他對趙誠依然掛在臉上那無害的笑容感到恐懼。


    “譬如這黃羊,跟我也無仇。可是我想吃點美味,所以毫不猶豫地射殺了它。此時此刻,它是獵物,我是獵人,殺了它還用理由嗎?當然要找個理由也很簡單,比如它從草叢中跳出來,打擾你我二人說話,殺了它,讓這個世界清靜一下,有誰會怪罪與我?”趙誠道。


    “沒有!”何進承認道,他正在努力消化趙誠的奇談怪論。


    “所以嘛,殺人也是不需要理由的。”趙誠道,“我要是沒把握住,這黃羊便早跑得無影無蹤,早晚都是死,不如死在我的箭下,讓我美餐一頓,不枉活這一遭。”


    何進想開口反駁,卻還是沒找到說辭來反駁趙誠的歪理。


    “草原上講究的是弱肉強食,這世間的爭戰也是一個道理,你殺我,我搶你,看誰的幫手多拳腳多。你既然在此地做我的奴仆,心有所不甘,也是人之常情。我雖年幼,既然敢留你們在此,而不嚴加管束,當然是不怕你們逃跑,這茫茫大漠,隻有聚在一起才能活下去,這個道理你要明白。相反的,我自會善待於你們,會盡我所能讓你們好好地活下去。”趙誠注視著不遠處的牧羊者,接著道,“因為我隻找到一個理由!”


    “是何緣故?”何進不由自主地開口問道。


    “因為你們是漢人!”趙誠騎著馬挨進他,居高臨下地說道,“而我也是漢人,僅此一條就足夠了!”


    “多謝公子寬宏大亮!”何進抱拳道。


    “不必謝我,若是有機會回歸中原,你還是乘早走吧!”趙誠道,“我今天跟你囉嗦了半天,倒是有感而發!”


    “……”


    “我們自古以來,就有埋頭苦幹之人,有拚命硬幹之人,有舍求法之人,他們是我們民族的脊梁。”趙誠道,“原來這樣的人還是很多的,我倒是隻顧自己,落了下乘!”


    不等何進說話,趙誠卻又接著道,“我今天發現,我的箭法又長進了不少,至少這也是一個活下去的保障之一,我並非一無是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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