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向不喜歡誰廢話。[.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說]”


    不冷不熱的一句話,龍譽仿佛又見到了蚩尤神殿裏那個無情無欲的大祭司,驀地抓緊了放在雙膝的雙手,有不安在心中閃逝。


    憤怒與羞恥感一齊襲向青葛心頭,恨不得上前撕了那個目中無人的所謂的巫神,唯閣羅鳳的震驚隻是一刹那,繼而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再次走到大殿中央,向麵南而坐的龍譽深深一躬身,再抬頭時,麵色沉穩且嚴肅,“今次前來苗疆,是想請王上助我蒙舍一統西南!”


    結束那戰爭頻繁的日子,讓百姓不再受戰火之苦,讓百姓得一隅安寧!


    苗疆的堅韌,苗疆生生不息的靈魂,讓他看到了希望,他想,若是天下間還有人能拯救蒙舍,拯救苦難的西南,那麽就隻剩下苗疆。


    盡管苗疆弱小,可它比蒙舍要懂得更多的生存之道,懂得如何在大唐的鐵蹄下生存,那麽它也必會教得蒙舍如何在大唐和吐蕃的夾縫中生存,即便無法一統西南,也至少能讓蒙舍一直存活下去,隻要活著,才會有希望。


    所以,就算被天下所不齒,就算被拒絕嘲諷,他還是要到苗疆走上這麽一遭。


    龍譽心下震驚,不可置信地看著閣羅鳳,一統西南,這就是他來苗疆的目的!?


    苗疆的弱小天下皆知,原來這天下間,也會有人向弱小之人請求伸出援助之手,真不知是該喜還是該覺得可笑。


    況且,還是蒙舍想要一統西南,真謂是……可笑。


    “一統西南?”燭淵手握陶壺,在龍譽坐席下的台階前定住腳,像是聽到了什麽可笑的事情一般,並未轉身,而是抬腳繼續走上台階,一邊冷笑出聲,“蒙舍在六詔中雖非最弱,可離蒙巂詔和越析詔還差得遠,虧得王子殿下有魄力說得出一統西南這樣的話來。”


    燭淵說著,已經站到了龍譽麵前,也躬身替龍譽斟上一杯熱茶,不忘淺笑,“來,我王,也嚐嚐我煮的茶。”


    閣羅鳳被燭淵的身影擋住,坐在王位上的龍譽看不到閣羅鳳的神情,聞著清釅的茶香,看著燭淵含笑的眉眼,隻發現,此時此刻的他,笑意薄涼,仿佛又變成了剛與他相識時的那個大祭司,讓她看不懂,猜不透。


    閣羅鳳沒有說話,隻是冷靜地站在大殿中央,仿佛對燭淵的輕視毫不在意,一時之間,殿內靜得隻聽得到茶水傾注在杯中發出的輕響。(.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說)


    燭淵替龍譽滿上茶水之後,才慢慢轉過身,麵對閣羅鳳,和氣地輕笑道:“現下看著王子殿下,我隻能想到一個中原詞語。”


    “癡人說夢。”燭淵站在三級台階之上,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麵前的閣羅鳳,一字一句,雖和和氣氣,隻是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卻仿佛將閣羅鳳的尊嚴撕下,無情地踩到了腳底。


    相比字字尖銳而言,如此平和的語氣,更能顯示出燭淵心底的嘲諷。


    一瞬間,龍譽覺得,他比她更適合這個王位千倍百倍,不,她不是此刻才意識到,而是許久以前就已經這麽覺得。


    青葛怒不可遏,卻不敢違背閣羅鳳的話在這苗疆的地盤上造次,隻能極力忍著。


    閣羅鳳垂在身側的雙手驀地緊握成拳,羞辱感如從頭而灌,想反駁,卻無從反駁,隻因他說的都是事實,可即便如此,他也不甘心就這麽——


    閣羅鳳直視燭淵,正欲開口,卻被燭淵先他一步開口被打斷。


    “王子殿下是否想與我還有我王分析苗疆與南詔的厲害關係?是否想說弱小的民族就該相互幫持?是否想說南詔若亡,西南若亡,苗疆也必亡無疑?所以把苗疆與南詔拴在一起是最好不過的法子?”燭淵站在台階之上,冷笑著,慢慢走近閣羅鳳,“若是王子殿下想分析苗疆與南詔的厲害關係,我想還是不必了,苗疆離大唐比南詔離大唐要近得多,什麽都比南詔看得要清。”


    “若是王子殿下想說弱小民族該相互幫持,那麽一直以來苗疆被中原驅趕,被中原斬殺,三年前更是幾乎亡族,那些時候,你們彝族和白族在何處?而你南詔一直匍匐在我苗人所痛恨的中原人腳下,又何須我苗疆的幫助?”此時此刻的燭淵,像極苗疆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的庇護神巫神,仿佛這時間的一切他都看得明白透徹,那從身上散發出的冷冽氣息更像智者與霸者的融合,逼人得令人幾乎不敢直視,“不過王子殿下肯屈尊降貴向一個弱小民族求救,這種能屈能伸的骨氣倒是令我欣賞,不過——”


    “自古以來,成者王敗者寇,苗疆對中原的怨恨其實也算可笑,如今還不是一樣要敬著畏著大唐。”燭淵在閣羅鳳麵前站定,鄙視他的雙眼,習慣性淺笑,“王子殿下既然看得起我苗疆決定要我苗疆幫你,抑或說是幫南詔,打算用什麽條件來交換?”


    “不,或許不該說條件,因為在我眼裏沒有條件一詞。”燭淵說完又自我反駁,最後將嘴角揚得更高,“應該說是‘代價’才對。”


    閣羅鳳為燭淵身上散發出的魄力而震驚,這一刻他才真真正正明白,苗疆百姓為何將他尊奉為巫神並毫無疑問地相信著,因為在他身上,藏含著洞悉天下的智者之氣與足以睥睨天下的霸者之息!


    若他不是生在弱小的苗疆而是生在大唐,生在長安,生在那王宮之內,這天下又當是如何?


    “以我蒙舍命途起誓,隻要有我蒙舍在這世上一天,隻要苗疆所需,蒙舍全族百姓就算赴湯蹈火也必幫苗疆到底!”閣羅鳳眼神凜凜,指天起誓。


    可誰知,竟引來燭淵不屑的輕笑聲。


    “王子殿下,我說過我不喜歡聽這些虛的。”燭淵走回龍譽的桌案前,拿起她麵前那杯尚未動過一口的茶,輕啜了一口,才又繼續冷笑道,“王子殿下以南詔的命途起誓?真真是讓我覺得好笑,幾十年後,王子殿下也不過是枯骨一具,你的起誓,能代表得了你的子子孫孫?”


    “況且,王子殿下還僅僅是王子殿下而已,如何指得定將來坐上詔主之位的是王子殿下你?”燭淵的笑容裏含著深深的諷刺與鄙夷,“所以,王子殿下,你代表得了幾個人對苗疆做出這樣的承諾?”


    龍譽雙手將膝蓋抓得生疼,緊緊抿起了唇,他所想到的問題,遠遠比她想的要多要細要謹慎,以致直到現在她都說不出一句自己心中的想法,覺得她的想法在他的想法麵前,就是一個笑話。


    可想而知,若是沒了深思熟慮的他,她或許根本什麽都做不了。


    青葛再也控製不住自己,衝到了閣羅鳳身邊,一臉殺意地衝燭淵吼道:“你不過——”


    “青葛放肆!退下!”一向沉穩的閣羅鳳與此同時也大聲叱道,反手一掌狠狠擊到青葛的肩頭,震得青葛連連往後退。


    “王子殿下居然會用如此沉不得氣的下屬,難怪會生出要向苗疆求助的念頭。”燭淵冷笑著瞟了一眼恨不得殺了他的青葛一眼,“生於王室,沒有學會該會的冷血無情和心狠手辣,王子殿下你認為你的命能活到看到南詔有好日子的那一天?”


    字字句句,如尖刀利刃刺進閣羅鳳的心,卻讓他無言以對。


    “王子殿下,說句不中聽的,你南詔的二王子殿下,要比你更適合生在王室。”燭淵忽然眼眸微眯,拋出一句笑意濃濃的話,而後不待閣羅鳳反應,麵上又掛上了他尋日裏的淺笑,擺擺右手頭也不回地往殿外走去,“似乎我把我王的風頭全搶了,真是過意不去,現在就把台子繼續讓給你們兩個主角,王上與王子殿下,你們慢慢談吧。”


    燭淵邊說邊走,絲毫不在意殿內幾人心中所想,仿佛剛剛所說的一切都與他無關一般。


    隻是,在他跨過門檻之時,腳步微微停滯了一下,很快跨出了門檻,轉個彎,消失在了殿內幾人的視線中。


    轉了個彎後的燭淵突然停下了腳步,抬手輕按住閉起的雙眼,片刻之後才又繼續離去,不再管殿內的龍譽和閣羅鳳會說什麽事情。


    又全黑了麽?還能撐多久?


    或許,應該去找曳蒼看看。


    燭淵離開大殿之後,在往巫神殿走去的路上,見到了小傍楓。


    小傍楓正在一株大樹下的雜草叢生裏蹲著,小小的身子在高高的野草叢裏慢慢慢慢地挪著,在她旁邊,還蹲著一個侍女,兩人皆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不知在做些什麽。


    燭淵想來閑著無事,便走到了小傍楓身後,濃重的黑影遮住日光落在小傍楓和侍女眼前,侍女在抬頭之後驚得跪到了地上,恭敬道:“見過巫神大人。”


    居居居然又見到了巫神大人,跟著傍楓小姑娘,總覺得遲早有一天要把膽子嚇掉。


    小傍楓在侍女說話之時也昂起頭來看高高的燭淵,卻在看到燭淵的時候小嘴往下撇,憤憤道:“燭淵阿伯,你把我的蛐蛐都嚇跑了。”


    侍女生怕小傍楓會惹巫神大人不高興,而且現在王上又不在,下意識地便想去捂小傍楓的嘴,卻被燭淵一記淡淡的眼神讓她的動作僵在了半途,隻聽燭淵道一聲“退下吧”,侍女才惴惴不安地離開,離開時想回頭看看卻又不敢,隻能一直低著頭離開。


    其實她想不明白,和善的王上和這個怎麽看怎麽冷冰冰的巫神大人是怎麽相處的呢?


    燭淵沒有說話,小傍楓將嘴巴往下撇得更厲害了,“燭淵阿伯,你賠我蛐蛐。”


    “真的要我賠?”或許是因為說了要給龍譽一個孩子的緣故,燭淵忽然來了興致,低頭看著小傍楓那張和曳蒼長得極為相似的小臉,挑了挑眉。


    “要!就要你賠!”小傍楓依舊扁嘴。


    “那好。”


    隻見燭淵右手五指輕輕一勾,不到半刻鍾時間,小傍楓麵前堆了一小堆蛐蛐屍體,少說也有幾十來隻,堆成小山似的,誰知小傍楓居然不怕,反而兩眼放光,以一種膜拜的眼神看了看燭淵,而後站起身將斜掛在肩上的小小布袋拿下來,然後又蹲下身,打開小布袋,將一隻隻蛐蛐屍體撿進小布袋內。


    在看了小傍楓將蛐蛐屍體裝了滿滿小布袋後,燭淵實在不解,“裝這死蛐蛐有何用?”


    “阿爹說,隻要傍楓把阿娘縫給我的這個小布袋裝滿蛐蛐之後,傍楓就可以回家了。”小傍楓伸著胖嘟嘟的小手認真地將最後一隻死蛐蛐撿進小布袋,再認真又笨拙地將布袋係上。


    “……”曳蒼的品味,什麽時候由驢變成蛐蛐了,“想回家了?”


    小傍楓扁嘴不說話。


    “不說話那我走了,把你自己扔這裏了,小心蛐蛐來找你報仇。”說實在,他的阿妹不在,讓他自己和一個丁點大的娃娃說話,還真是不習慣。


    小傍楓果斷地抓住了燭淵的褲腿,依舊扁著嘴,“想阿爹和阿娘了,可是阿爹和傍楓說過,傍楓來了王都就不能說想回家,也不能說想阿爹阿娘,要和譽阿娘好好玩,等阿爹來接傍楓時才能回家。”


    “那你這袋死蛐蛐帶回家時都全爛了,你阿爹不認賬怎麽辦?”燭淵忽然覺得好笑,在小傍楓麵前蹲下了身,這才看清那小布袋上歪歪扭扭地繡著的圖案是一男一女外加一個女娃娃,不禁想到了龍譽,想到了她給他縫的衣服不是大了就是小了,給他納的鞋不是短了就是長了,真是……拙劣啊。


    小傍楓立刻一副委屈得快哭的模樣。


    “扔了,明天我送你回家,到了你家門口再給你整一袋。”其實,他不會哄娃娃。


    “真的?”小傍楓立刻兩眼放光,眨巴眨巴著眼盯著燭淵,“阿伯你可不能騙人,騙人要當小狗的!”


    “嗯。”……小狗?


    “傍楓最喜歡燭淵阿伯了!”於是,粘了一身泥灰草屑的小傍楓抱住了燭淵的脖子,高興得像對待曳蒼那樣在燭淵臉上用力地吧唧一口。


    燭淵一愣,看著小傍楓在草叢裏活蹦亂跳。


    遠處,龍譽慢慢走來,心裏反複想著的是閣羅鳳的話,以及燭淵在跨出大殿時那微頓的腳步,即便動作再細微,她還是注意到了。


    她想要到聖山走一趟,她想要找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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