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內靜悄。(.mianhuatang.info無彈窗廣告)


    龍譽沉默著,將那隻長形木盒握在手裏,靜默著看林龍,麵上無什麽表情,林龍也不因這沉默而尷尬,想張口,卻又是咳嗽。


    “噹——”輕輕一聲響,林龍身子微微一顫,抬頭有些怔仲地望著身前黑烏烏的一片,想要抬手撫撫麵前的龍譽,卻無力氣,也無勇氣。


    沉痛哀傷瞬間湧上心頭,令他咳嗽更烈,他雖看不見,但他聽得出,這是杯盞輕撞桌麵發出的輕響,就在他身旁的書桌上。


    待林龍的咳嗽漸漸平緩下來,他才抬手慢慢向桌麵摸索著,當他指尖碰到杯壁時有些膽怯,眼眶有些難受,一雙手就保持著堪堪觸碰到杯壁的姿勢,遲遲沒有將整隻杯盞捧到手心裏。


    她說得對,他沒有資格叫她的名字,而他不僅僅是沒有資格叫她的名字,關於她的一切,他都沒有資格知道,更沒有資格觸碰。


    林龍始終沒有勇氣捧起龍譽放在桌麵上的茶盞,隻是慢慢收回了手,收回手之後放到了木輪上,一邊推動木輪一邊抱歉慈笑道:“瞧林某一時高興忘了待客之道,姑娘請坐,請坐,林某著就為姑娘煮些茶。”


    他記得佑納喜歡喝他煮的茶,盡管他一雙握慣了刀槍的手煮出的根本不能再稱之為茶,可佑納卻是最喜,這麽些年,他煮茶的技術已遠非當年可比,卻再無人品,無人再誇讚他煮的茶,無人再摟著他的手臂,無論他多忙都嚷嚷著要喝他煮的茶了。


    佑納,如今怎麽樣了,應該仍是恨他入骨,他想問,他想知道,可他知道他沒有資格,開口,不會得到他想要知道的答案,隻會自取其辱。


    “不必了。”龍譽看著林龍艱難卻高興地忙活,心裏百般雜陳,不知是何滋味,冷冷拒絕了,“林大將軍不必忙了,有什麽事情直說吧,我還要趕著回苗疆,以免苗疆真正毀在中原人手中。”


    她沒有時間在這兒耽擱,她也不想再多見林龍一眼,因為從方才見到他的第一眼開始,她的心就感覺有大石在重重壓著,讓她有些喘不過氣,難受得緊。


    她是恨他的,可是看到此時此刻此模此樣的他,她竟有些恨不起來,她厭惡這種感覺,所以她想離開。


    林龍正握起茶壺的手微微一抖,不舍地將茶壺放回了原位,端坐在木輪椅上,而後向龍譽深深一躬身。


    龍譽怔仲,微微蹙眉。


    “請姑娘能在離開之時,帶黑泥一道走,當是林某求姑娘了。”林龍沒有抬頭,沙啞著嗓音道。


    “你我非親非故,甚或可以稱之為敵,我憑何要答應你的請求。”不知道為何這個她該恨之入骨的男人,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那個險些將苗疆毀了的男人,應當是一個凶殘可憎的惡人,而不是應該這種一個風燭殘年般的老人,可無論他可恨還是可憎,都將與她再無絲毫關係,“理由。”


    “黑泥是個好孩子,我隻是想他遠離中原是非而已,他不適合生活在中原,他更適合苗疆。”林龍慢慢抬起頭,渾沌黯淡的眼眸似乎又濁了幾分,空洞地望著龍譽,“因為他是苗疆的孩子。”


    龍譽定定看了林龍片刻,搖頭:“他不會跟我走。”


    她看得出,那個孩子雖然年少單純,卻敬他愛他如兄如父,又怎麽會在這最後時刻棄他而跟她走。


    “我已經告訴過他,我活不過今日,讓他到苗疆去,否則就是不遵師命,黑泥一向聽我的話,所以,他會跟姑娘走的。”林龍平靜說著,“黑泥雖口不能言,卻心如明鏡,他知曉如何生存,姑娘隻需將他帶到苗疆即可,其他的,皆無需姑娘操勞。”


    龍譽冷硬地“嗯”了一聲,冷冰冰道一聲“後會無期”後轉身欲走,忽見林龍顫抖著手從懷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把裹著皮革的匕首,心不由自主一抖,在原地駐足。


    林龍緩緩把皮革從匕首身上褪上,隻見是一把狼骨匕,匕刃打磨得鋒利,微黃的匕身散著古樸的氣息,匕首柄上的日月紋圖古老而神秘,刃意森森如凶狼舔血,隻一眼,龍譽便識出這是苗疆之物。


    “這是佑納送給我的定情之物,我一直留著。”林龍指尖輕輕摩挲著匕背,眼神深情溫柔像在撫摸愛人的臉頰,忽然一滴渾濁的淚自他眼角滑落,“替我告訴她,我的罪孽這一世贖不完了,下一世再償。”


    龍譽我這長木盒的手有些微微顫抖,嚅了嚅嘴唇,想說話,終是閉著嘴沒有說出口。


    “能否請姑娘送林某一程?”林龍握著匕首,遞向龍譽的方向,久久,龍譽沒有反應,林龍也沒有放下手。


    “算是請姑娘代佑納見證我最後的下場。”慢慢的林龍連說話也變得艱難,喉結下猛跳的黑點正慢慢往他喉結的高坡移動,就在他雙手變得完全僵硬再也握不穩匕首之時,龍譽上前握住了那把失去持握就要落下的匕首,毫不猶豫轉腕,講匕首尖峰對準林龍的心口。


    可龍譽握著匕首的手一直顫抖著,匕尖對著林龍的心口始終沒有下手,她恨這個人,可此時讓她親手手刃他,她卻下不了手。


    就在龍譽內心掙紮著遲疑著的時候,一雙冷硬粗糙的大掌用力握住了她的手,毫不猶豫地往前用力!


    “咳——”林龍一口鮮血破口而出,落到他腿上的厚氈上,迅速散開,侵入其中。


    那把狼骨匕首,就準確無誤地沒入在他的心口,一朵血色奇葩正在她的胸口衣衫上無限綻放。


    龍譽一時怔住了,手仍緊握著匕首手柄,指尖碰到林口,血色灼熱滾燙,令她想要鬆手,然林龍冰冷的大掌卻緊緊包攏著她的手,不僅讓她無法鬆手,反而用力,將那刺入他心口的匕身齊根完全嵌進他的心口,使得他心口又忍不住嘔出一口腥血。


    這一次,那自他口中噴薄而出的鮮血再也止不住,泊泊如泉湧,緊握著龍譽的手如硬石轟然搭落在腿上,再也抬不起來。


    那在他喉結處突突直跳的黑影突地停頓,緊著跳動的愈加猛烈,仿佛在拚盡全力要突破喉結高坡往他喉上衝,牽動著他已然枯瘦的身體劇烈顫抖著。


    “你——”龍譽震驚過後慢慢鬆開手,卸下了所有的冷冰,有些無措地盯著氣息慢慢變得微弱嘴角卻微微上揚的林龍,心如被人掐了一把,又疼又酸。


    她……親手殺了這個男人!?


    “龍……譽……”林龍虛弱地慈笑著,整個下巴已被血色染透,他多想抬手撫撫她的臉頰,可他做不到,“我的確沒有……咳……沒有資格……做你的阿爹……”


    “可是,我滿足了……”林龍已經開始氣若遊絲“至少,我……還能聽到……你的聲……音……”


    最後一字落,林龍閉上了雙眼,那片在他喉結處突突直跳的黑影也在此刻驟然停頓,繼而慢慢化作血色,變黑,使得他的身體在慢慢變為黑紫色。


    但,林龍在笑,嘴角揚著滿足與釋然的弧度,臉頰上殘留著淚水滑落的痕跡。


    “佑納已經死了,連我也沒有見過她,早在二十年前就死了。”龍譽看著已然咽氣的林龍,良久良久,才低聲道。


    她方才本是要告訴他的,可看著他那雙灰蒙蒙的雙眼,到口的話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她知道,其實他有很多很多話想要與她說,可他知道她不會聽。


    她也知道,他很想聽她叫他一聲“阿爹”,可她始終沒有開口。


    可也在這最後一刻,她才知道,其實她不恨他,隻是說不明她心中對他的情感。


    就在方才他緊握著她的手將匕首刺向他心口的那一刻,她其實完全可以扔掉手中的匕首,可是她沒有這麽做,因為這樣做可以讓他解脫,比活著強,至少不會再苦痛,她隻是想答應他最後一個請求,而已。


    或許,這樣才是最好,隻是不知,黃泉路上,他是否會遇到佑納。


    “嘖嘖嘖,阿妹仍是一如既往的心善。”書房門口處,燭淵正懶散地倚在門框上,轉動著自己手上銀指環,含笑玩味道,“外表裝得無情,實則是讓他早死早超生不必忍受心上和身上的折磨,難道這就是別人常說的好女兒?”


    “我和他沒有任何關係。”龍譽冷聲糾正了燭淵的話,他已死,她沒有任何必要再恨他,可她永遠不會承認他是她的阿爹,她這一生隻有一個阿娘。


    龍譽轉身看向燭淵,卻發現不知何時那個名叫黑泥的少年也站在門外,而她竟沒有察覺到他的存在,她之所以察覺不到燭淵的存在是因為他有那個本事,可這個其貌不揚的少年竟也有深厚的內力以致能完全掩藏自己存在的氣息嗎!?


    然,黑泥在聽到燭淵的話時深深震驚了,不可置信地看著龍譽,卻很快恢複平靜,跨進了門檻,平靜卻沉重地走向在木輪椅上永遠沉睡過去的林龍,而後屈膝跪在了林龍麵前,恭恭敬敬地對著林龍磕了三記響頭。


    燭淵似乎對林龍的死與黑泥沉重的悲傷視而不見,含著淺笑向龍譽招了招手,“阿妹來,我們是否可以走了呢?”


    龍譽慢慢走到燭淵麵前,將額頭抵在了他的胸膛上,聲音有些低沉道:“阿哥,再稍等等我。”


    “哦?阿妹是真的要將這個男娃娃帶回苗疆麽?”燭淵稍稍站直身,無形中讓龍譽在他身上倚靠得舒服些,講龍譽垂在肩上的一縷發絲繞在指間把玩。


    “嗯。”龍譽悶悶應了一聲,她的心很難受,不知是因為林龍,還是因為佑納,又亦或說是因為他們兩人。


    “我告訴阿妹一件有趣的事情。”燭淵將龍譽的發絲慢慢往自己指上一圈圈纏繞,語氣柔淡,“這個男娃娃,剛才一直在院子裏安靜地堆柴禾,嘖嘖,我看著是準備著用來燒林大將軍的失身用的,怎麽樣,這件事情有趣麽?”


    “嗯。”龍譽將臉埋在燭淵懷裏又悶悶應了一聲,是很有趣很驚奇,可她現在卻沒有去驚訝去揣度別人內心的心情。


    “所以,一個一起生活了十幾年的人都能這般冷靜,阿妹你一個陌生人難受什麽呢?”燭淵好似百無聊賴一般,將龍譽的發絲一圈圈纏繞在指上,又一圈圈慢慢解開,繼而將冰冷的手掌輕輕蓋在了龍譽頭頂,“我說了,活蹦亂跳沒心沒肺才適合阿妹,黯然傷神什麽的,不適合阿妹。”


    “王八蛋!我就黯一會兒傷一次都不行!?”龍譽心底的傷神幾乎被燭淵的風涼話一掃而光,狠狠跺了他的腳背一腳,轉身去看黑泥。


    隻見黑泥正背對著林龍半蹲在地上,正將林龍搬到他的背上,臉低低埋在,令龍譽看不到他麵上神情。


    “你跟不跟我們走?”在黑泥背著林龍經過龍譽麵前時,龍譽無意識地又掐住了燭淵的手臂,看著黑泥背上麵色完全變得黑紫的林龍,沉聲向黑泥問道。


    黑泥緊緊咬著唇,僵硬地點了點頭。


    “一炷香時間足夠了。”燭淵冷淡的聲音緊接著道。


    黑泥將下唇咬得更緊,再一次點了點頭。


    院中,正如燭淵所說,幹柴早已堆好,也正如林龍所說,黑泥知道他活不過今日,隻是不知這一把火將他化作枯骨,是他自身的願望,還是黑泥之願。


    可,這都與她無關,她隻想做一個看客,而不是戲中人。


    屍身,枯柴,一把火,在寒天裏烈烈而燒,仿佛要燃燼過往的所有愛恨情仇。


    黑泥就跪在火堆邊,跪在冷得刺骨的地上,呆呆看著林龍在大火裏漸漸消失,眼眶疼得厲害,卻至始至終沒有落下一滴淚,末了,他小心翼翼地拾起林龍的屍骨,裝進一個中等大小的白瓷壇中,而後抖開一塊黑布,將白瓷壇細心地包裹好。


    黑泥做這一切早已超過了半柱香時間,龍譽站在廊下靜靜看著這一過程,燭淵則拖了一張椅子到她身旁,此刻正斜倚在椅子上閉目假寐,在他假寐之前不忘提醒龍譽磨嘰完了叫他一聲。


    黑泥將包裹好的白瓷壇抱在懷裏,轉身走到廊前,掂起放在龍譽腳邊的一隻包袱,平靜地抬頭看了龍譽一眼,再微微往下低頭,示意他可以和他們一起離開了。


    “阿哥,起來了,再睡成豬了。”龍譽也淡淡地點了點頭,轉頭伸手去推睡得安然的燭淵。


    燭淵微微睜眼,嘴角微微上揚,然而他的嘴角才堪堪翹起,眼神卻在慢慢變冷。


    “黑泥兄弟,林將軍可睡醒了?我來與他下昨日未下完的棋。”院外,有男子溫和的聲音傳來。


    正側低頭看燭淵的龍譽身體猛地一顫。


    “啪——”院外男子手裏的一卷畫軸落地,寒風卷過,將畫軸輕吹開了。


    畫中,一個明眸皓齒巧笑嫣然的苗族少女在逗弄一條小蛇,身後,是花開滿目,少女,正是龍譽。


    “阿……譽!?”


    ------題外話------


    好吧,一個美麗的星期三上午又被學校的瑣事給衝沒了,感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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